焦影不敢深想。为了怕深陷其中,焦影转移思路,想找一家钟表店来验证一下那十几万的劳力士表是否真货。
生活在北京的居民最大的遗憾是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室内的暖气刚一停歇,室外的风沙里就已夹带隐隐的暑热了。
今天没有风沙。阳光普照,天空晴朗,大街上的少女与少妇们穿着已裸露出包裹了一冬的肌肤,洁白丰盈的小腿在阳光里熠熠闪亮。一俟脱掉蠢笨的冬装后,京城里好像到处都是窈窕迷人的靓女。
焦影在王府井大街上走着,他在寻找一家老字号的钟表店。他虽然是一个新派人物,能够在一秒钟之内接受任何新生事物,但在关键问题上,他对老字号却情有独钟。买书喜欢上中华书局,买药喜欢去同仁堂,聚餐喜欢去全聚德、稻香村,买大宗物件喜欢上东安市场、隆福大厦,以至于看电影看戏也首先关注喜祥戏院。他不是北京人,但现在对北京却怀有“却望并州是故乡”之情了。
王府井大街的亨得利钟表店,是一家比焦影的年岁还要“老”几倍的钟表店。他进去后,假装在看柜台里花样繁多的手表,他对柜台服务小姐的识别能力有一种本能的怀疑。
一位年岁大的师傅从后院走进店堂。
焦影在门口拦住他,说:
“师傅,我想麻烦您一件事。我有一块表,想请您帮忙识别一下是不是真的?”
“电子表?”
“不是,是‘劳力士’。”
“‘劳力士’?”老师傅注意地上下打量他,好像他很奇怪“劳力士”这三个字是从焦影嘴中说出的。
焦影不及多想,他把老师傅引到外面的信箱旁,见周围没有人,便去掏身上的包--他才发现身上的包已不见了。
表是放在包里的。他记得清清楚楚。
西装口袋里没有。
衬衫口袋没有。
裤子口袋没有。
捏遍全身,都没有。
焦影意识到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装有价值十几万元的劳力士表的仿羊皮包丢在车上或别的什么地方了。他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焦影下意识中立即想到郭大头。冥冥中是不是郭大头在操纵着什么。转念一想,几年都未见过面了,他会巫术也不会把他的劳力士表弄去了,平心而论郭大头要治他也不会如此小家子气。焦影觉得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他要把失去劳力士表立即跟郭大头联系起来?在郭大头全然不知的情况下,他的某根神经是不是又衰弱了?焦影下决心忘记郭大头,好好面对一下残酷的现实。
“劳力士表是无法仿造的,它是世界名表,只有电子表才可能是假的。”老师傅表情漠然地说,他认为遇上了一个神经不正常的家伙,丢下一句“别着急,慢慢想想”,便走了。
焦影努力回想一路溜达与乘车的各个细节,确定是失窃,是丢了。越注意就越会出问题,这是焦影的老毛病。在拎着包上车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反复叮咛自己,注意包,注意包,可别丢了。车上他紧紧握着皮包提手,握得手心汗津津的。车过呼家楼时,上来一位一身夏装的妖艳女郎,无袖敞领的印染丝裙将她曲线分明的身体裹得紧紧的,几乎在一刹那间车上所有的目光同时射向她。陌生女人察觉了这一点,她那肥厚鲜红的嘴唇微微上翘,好像随时迎接所有人的接吻。焦影一见这撩人的一幕,不由得想入非非。女人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极易让人产生邪念。他回忆起那女人,她是在朝阳门站下的车。焦影恍惚回忆起他的包就是在那一时间丢的,但他奇怪,为什么下车后又溜达这么远,怎么意识不到丢了包呢?
“唉,该死的!”他恨恨地骂了一句,不清楚他是在骂那女人还是在骂自己。
和邹品华结婚前他有一位半老徐娘的情人,他们在一起厮混了好久。如今她去美国已有半年了。即便还在国内,焦影也很难在那位性格古怪的副教授身上得到满足,他找她是为了寻求一种心灵的慰藉。副教授注视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母爱,这让焦影陶醉。
焦影在心里诅咒自己。离开亨得利钟表店门口,他漫无目的地在人行道上蹭着,目光仍在穿着花花绿绿的女人身上溜来溜去。他不由得又想到了那个陌生女人,他甚至想,如果以价值十二万元的“劳力士”为代价换来和那个女人狂欢一次,也是值得的。一想到那真丝裙下白皙、丰满的身躯,他浑身便涌起一阵难耐的燥热和酥软,仿佛被浸透被桎梏。焦影强迫自己转移思路,想一想为郭大头编电视剧的事。焦影对自己的文学才华毫不怀疑,对电视剧之类的“畅销文化”一直不屑一顾。焦影一直以“真文人”自居,而在北京的伪文人、伪艺术家太多,他们在北京各大院校不仅骗取爱情,还在骗取免费晚餐。焦影直到此刻才真切意识到一个严峻而迫切的问题:给郭大头写电视剧,不是别人,而是令他身心交瘁的郭大头--郭大明--郭老板。他不知道他答应张达时的勇气和果断是从哪儿来的,冥冥中好像是另一个人在承诺张达,而不是他本人。这个人和他时而分离,时而重叠,若隐若现,而现在那个不计后果、勇敢无畏的“焦影”消遁了,剩下的就是无助而怯弱的、实实在在的焦影。当初给他写信约他见面想当面核实邹品华的贞操问题时,焦影是彻底豁出去了,现在莫非也要豁出去?一万块钱一集,这可是不菲的数目。如果完成下来,可以买几块劳力士表了,妻子两万块的房款更是不在话下。“豁出去!”焦影在心底叫道,“豁出去!即使落入什么圈套也在所不辞,我焦影凭什么就活得这么窝囊?凭什么怕郭大头?”焦影正在怀着阿Q式的冲动来克服丢掉“劳力士”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