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来的是东北“剿总”副总司令郑洞国。两天前,他遵照卫立煌的指示,专门去长春视察。今天一早返回沈阳,直接到卫司令长官办公室汇报:
“长春的问题不少:新7军是中央军,60军是云南地方部队,派系不同,各不相属,互相藐视,难以协力同心,共撑危局。战事一开,不能统一指挥,必将贻误战机。”
“是这样?”卫立煌倒背双手,认真思考后说:“长春那里需要有个人坐镇,统一指挥两个军的行动。我看你去比较合适,组建一兵团司令部,你兼一兵团司令官,统帅两个军,尽量弥合矛盾,加强团结,共度难关。”停了一下,卫立煌又说:“我还准备向委座保荐曾泽生兼任一兵团副司令官,安抚60军,为我所用。”
郑洞国点头赞成。
1948年5月,国民党军第1兵团司令部在长存正式组建。郑洞国兼任第1兵团司令官,曾泽生兼副司令官。
60军官兵为曾军长的荣外感到高兴,满以为曾军长被上面垂青,本军时来运转,从此得到一视同仁的待遇。然而,事实并非如此,60军被歧视的地位丝毫没有改变,新7军军长李鸿对曾泽生兼任兵团副司令很不服气,公开散布:“曾治军无方,资望不足,不配当副司令官!”军务交往中,从不把曾当上司看待。为保持平衡,卫立煌、郑洞国任命李鸿为长春警备司令,李更白视不凡。新7军派出的纠察队,专门找60军官兵军风纪的毛病,60军官兵受气不服气,常与之计较。新7军与60军之间磨擦不断,矛盾加剧。
曾泽生正为给养不足、装备迟迟得不到补充而苦恼,却不知蒋介石派特使来60军兴师问罪。
军部巷谋处人事课长尹秉义匆忙来到军长办公室。
“报告军座!参谋总部方将军已到会议室,请军座会见。”
曾泽生与尹秉义一同来到会议室。
“对不起方将军,让你久等了!”
曾泽生寒暄着.同方将军握手。
方将军阴阳怪气地说:
“结识曾军长,不胜荣幸中!不胜荣幸!”
方将军转而用疑惑和责备的目光看了曾泽主一眼,问:“曾军长,兄弟此番来长春,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曾泽生感到来者不善.故单刀直入:
“方将军!你我都是军人,有话直说,不用兜圈子。”
“好!痛快。”方将军拿腔弄调地说:“曾军长,蒋委员长、卫总司令下达60军撤退吉林的命令,是郑司令官亲自向你下达的吗?”
曾泽生:“是的,这还用说!”
方将军:“既然如此,曾军长在撤退时为什么不执行命令呢?”
曾泽生摊开双手,大惑不解地说:
“这从何说起?我们不执行命令,60军何以到达长存?”
方将军愤怒地站起来,没有好地说:
“我当然不是指这个,我问的是你部撤退前,九什么没有按命令执行彻底炸毁小丰满电站,炸毁水坝,烧毁不能携带走的武器、装备、弹药、粮食和辎重?”
曾泽生对这种兴师问罪的做法厌恶极了,他也忿然地说:“我正是按照上级命令才这样做的!”
方将军哼出一声冷笑说;“这岂不怪哉!没有执行命令,还说遵令办事,真是奇谈!奇谈!”
曾泽生正色道,“方将军,你也是个军人,我想这点军事常识不会不懂。蒋委员长和卫总司令的命令要旨是什么?不都是要我军迅速、秘密、安全、全部撤出吉林,退守长存吗?”
方答:“当然,当然是这样。”
曾泽生紧逼不舍地问:“既然如此,要达到迅速而机密,是不是就得严守机密,不得走漏一点风声?如果我们将不能带走的武器装备、粮食和辎重全部烧毁,岂不是等于向共军通风报信,自我泄露机密,我军行动企图一旦让共军侦知,共军陈兵长春周围十几个师,我们还能迅速而机密地撤进长春吗?所以,我认为没有那样做,正是遵照‘行动迅速、保密,不得有任何泄露’的命令执行的。”
方将军依然不肯地说:“吉林市区有松花江难道不可以把它丢到大江里去吗?”
曾军长苦笑着说:“将军说得轻巧,那不是一根木头,一块石头,抬手就扔了,那是一尊尊大炮,成千上万袋粮食,要人搬,要车拉。如果兴师动众搬运这些,老百姓瞧不见吗?还能保密吗?再说,命令严格要求‘三月七日夜间立即开始行动。’时间紧迫,我的部队要收拢,要编队,要抢时间。我们无法两头兼顾!没有那样做,不也是遵令而行吗?!”
方亦感到不宜再加指责,又改门说:
“那么,小丰满电站离市区远,不论门大黑夜都可以下手破坏,曾军长怎么也没照办呢?”
曾军长反问方将军:“你到过小丰满没有?”
方摇摇头,不作声。
曾军长说:“小丰满水坝高百数十米,厚几十米,坚固异常。且距离市区只几十里,过早爆炸,大水从上游倾泻下来,吉林市将是一片汪洋,恐怕我军还来不及撤退,就同老百姓一起被淹死,还能退守长春吗?水坝那么坚固,不是土堤坝,一炸就垮。发电设备周围也是钢骨水泥建筑,不是一踢就碎的,爆炸岂能说到办到?命令要求我们彻底破坏,这需要十几吨黄色炸药,可是‘剿总’什么时候拨给我们这些烈性炸药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说我们已尽力爆炸破坏,如要追究责任,就得追究上级和那些不明事理的糊涂虫!”
曾泽生有理有据的有力回击,将—个盛气凌人的“钦差大臣’问得张口结舌,只得自我转环地说:
“我也是遵命行事,多有得罪。不过,有些事我还是不明白,回去呈报委员长再说吧!”
送走方将军,曾泽生心潮难平:原以为蒋委员长很赞赏撤退长春的军事行动,对60军有个公正的看法,其实,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做给世人看的,全是欺骗。对自己和60军还是不放心,不信任。今后的路怎么走,还真要留个心眼,把握好60军自己的命运。
五、是撤退是固守,蒋介石没敢贸然决策,结果坐失机遇。经过三大攻势作战,国共两军在东北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换位性变化。毛泽东力主南下北宁线。林彪要打长春。
战争胜负,是综合力量较量的结果,这是千古不变的法则,然而,力量的强弱,又不是一成不变的,强势与弱势,各依一定的条件相互转化。强可以变弱,弱亦可以转强,这是事物发展的辩证法。
在东北人民解放军的连续打击下,东北国民党军损失30万人,由强转弱,其所属4个兵团14个军44个师共55万人,被分割、压缩在长春、沈阳、锦州3个孤立地区,东北“剿总”总司令卫立煌率2个兵团、8个军、24个师、3个旅约30万人,防守沈阳及外围城市铁岭、抚顺、本溪等地: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率1个兵团4个军、14个师约15万人防守锦州,维持锦州至山海关间的铁路交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第l兵团司令长官郑洞国率2个军10万人守长春。但沈阳、长春、锦州相互之间的陆路联系全被切断,部队士气低落,供给困难。蒋介石曾考虑放弃沈阳、长存,打通北宁路,将主力撤住锦州,伺机转用于华北华中,但又顾虑这样将在政治上、军事上造成严重后果,而未敢贸然决策,结果坐失机遇。最后仍决定固守东北,采取“集中兵力,重点守备,确保沈阳、锦州、长春。相机打通北宁路”的方针。
经过三大攻势作战后,国共两党在东北的力量对比,出现了换位性的变化。
冬季攻势后,东北人民解放军解放了东北地区97%以上的土地和86%以上的人口。并控制了95%的铁路线;野战部队已发展到12个纵队、1个炮兵纵队、1个铁道纵队、17个独立师,共计53个师70余万人,另地方武装33万人,总兵已达到103万人,武器装备也大为加强;全军抓紧在冬季攻势后的休整期间,进行了诉苦和“五整一查”(即整思想、整作风。整关系、整纪律、整编制,查阶级)为主要内容的新式整军运动和以“大兵团、正规化、攻坚战”为指导思想的群众性的军事练兵运动,部队的政治思想觉悟和战斗力进一步提高,官兵士气高昂。求战心切。
从全国形势看,国民党已陷入严重的军事,政治、经济危机之中。国民党军由战争开始时的430万人,下降到265万人,而用于前方作战的只有174万人,失败主义情绪在蔓延。国统区日益缩小,人民反对国民党统治的斗争风起云涌,反蒋统一战线不断扩大。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全国各战场连获大胜,由战争开始时的120万人,发展到280万人,装备日益改善,作战经验更加丰富,解放区生产发展,军民斗志旺盛,胜利信心十足。
毛泽东作为伟大战略家,高瞻远瞩,统揽全同,运筹帷幄,把握战机,认为人民解放军已具备了同国民党军决战的条件,决意先解决东北。
他在1948年2月提出东北人民解放军主力南下北宁线,封闭蒋军在东北加以各个歼火的战略方针。
由于东北野战军司令员林彪顾虑多,一时决心难下,与中央军委进行了反复讨论。
双城,座落在哈尔滨南,是一个本来不起眼的小镇,小镇里有一处大宅院,内有两个跨院,东院住林彪,西院住刘亚楼。
北国初春,乍暖还寒,林彪披一件大衣,在军用地图前来回踱步,深入思考。这已成为他的习惯,每临大战,必有一番周密艰苦的思索。
作战谨慎,思维缜密,考虑周全,力争战必全胜,这是军事家林彪的特点。
是按毛泽东的意见,南下北宁线,先打锦州?还是先攻长春?林彪反复考虑,权衡利弊。
打敌坚固设防的大城市,林彪还是有顾虑。
北宁线上的锦州,敌重军防守,工事坚固,且处于华北、东北两大战场之间,一旦攻坚不利,两面大军来援,解放军将处于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夏季攻势中四平攻坚未果的阴影,还不时缠绕林彪的脑际。经过反复考虑,林彪提出:部队南下北宁线及入关作战有困难,建议先打长春,毛泽东给林彪以极大的主动权,同意先攻长春。同时指出:你们自己,特别在干部中,只应当说在目前打长春比较有利,不应强调南下作战的困难,以免你们及干部在精神上处于被动地位。
各级领导,大会小会讲着“练好兵,打长春”。老兵新兵,请战书和决心书上写着“练好兵,打长春。”大街小巷的墙上刷着“练好兵,打长春”。
团营指挥员重点练战术,“一点两面”,“三三制”’“三猛战术”,“四组一队”。
连队重点练“四组一队”,四组即火力组,突击组,爆破组,支援组。——提出四组一队主要是提醒大家:突击连队不能一窝蜂往前冲,要明确分工,各战斗小组互相配合,互相掩护,共同完成任务。在实战中,可根据具体情况,灵活安排,可三个组,可五个组。
士兵们练爆破,练土工作业,练攻城,练巷战。
按长春布防情况,设置阵地和工事。白天练身击,刺杀,投弹,冲锋,翻墙,爬城。晚上练夜行军,一走就是几十里路。
利用村落、街道,挖掩体和交通壕,练攻防战斗。人人练捆炸药包,安雷管,接导火索。破房子,旧地庙,山坡沟坎土丘,都成了“地堡”,爆炸声白天晚上接连响。
各个部队打野战多,这次要攻大城市,都抓紧时间练新战术新技术,蹩足了劲要打长春。
得到毛泽东的同意,林彪调兵布阵,准备攻打长春。
“练好兵,打长春!”秋季攻势后,东北野战军广大官兵在这个响亮口号的鼓舞下,掀起练兵的热潮。
根据东北局、东北野战军的要求,刘浩立即给60军党组织下达了行动指示。
六、孙公达紧急布置任务,545团做好起义准备。团长朱光云说:“我要加入中国共产党,请在战场上考验我!”
5月下旬的长春,本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可是,1948年的5月,天气偏凉,60军军部院里的几棵桃树春意难发,枝枝叉叉上刚冒出绿芽。
军部参谋孙公达走出办公室,在桃树下活动下身腰。他现在是60军的中共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几天来,他寝食不安,心急火燎。60军移防长春两个月了,上级党组织还没派人来联系。他心中不知多少遍地重温联络暗号和暗语。那是杨重撤离60军前的那天晚上,和孙公达共同商定了联络暗语。
“孙参谋,你的电话!”
孙公达正在默默回顾,忽听有人喊他,急忙回到屋里。他拿起话筒问:“哪位?”
“我叫王继生,老朋友,请你喝咖啡!”
孙公达一听,这是暗号,是上级组织派人来啦,他高兴地说,“我去!”
长春东城的一条马路旁,皇城咖啡馆远近闻名,门庭一派欧式装饰,霓虹灯闪闪烁烁,室内墙上挂着骑士刀剑,6排淡黄色方桌,固定座椅,清新整洁。以往来这里消费的,多半是洋人,再就是沾点洋味的中国人,外国公司职员,政府官员,收入高些的知识分子。只是眼下打仗,这里显得很冷清。
晚8时许,一高个青年挑开门帘走进来。
“先生,里边请!”服务生赶忙上前招待。
来人正是赴约相会的孙公达。
他机警地扫视一下全厅,右手插在衣袋里,握着手枪,径直走向里排。
“来一杯咖啡!”孙公达边要咖啡,边打量一位30多岁的男人,面部白净,一身西装,一副文雅的知识分子模样。此人也正从上到下审视着孙公达。
孙公达心想,为联系方便,杨滨临走时,我特意送给他一张着军装的全身照片,如果是上级派来的联络员。那他一定清楚我的相貌,会主动先出暗语联络,自己不可相急。
孙公达注意到,一直盯着自己的陌生人,眉宇间显露出不易察觉的兴奋。孙公达认定此人就是约会的同志。他兜了半圈,在陌生人面前坐下。女招待送来一杯咖啡,孙公达—边在杯中搅拌着方糖,一边慎重试探地问:“先生贵姓?”
“敞人免贵姓王,名继生。”
孙公达左手端起杯子,继续问道:“先生你喝雀巢?还是候鸟?”
陌生人也用左手端起杯子,笑笑说:“谢谢,我喝雀巢。”
所对暗号完全正确,孙公达、王继生两人喝完咖啡。一起出门,王叫来两辆三轮车,王继生在前,孙公达在后,两辆三轮车在长春市内穿大街,过小巷,拐弯抹角,来到东南片平房居民区,王给钱打发了三轮车工人,回头带孙公达走进—条狭窄的小巷,钻进一间昏暗的平房。
孙公达对这位精明强干的交通很欣赏。一进屋就捉住王的手说:
“王继生同志,你是杨滨同志派回来的交通吧?”
王继生笑着说:“我的真名叫阎启铭,过去在长春大学读书时,经常来我舅舅家,这一带比较熟。后来在长白师范学校教书时参加了节命。现在,咱们部队需要,我就当了这个‘交通’。这座房子是舅舅留下的,我来长春常住这里。”阎启铭一转话题问孙公达:
“我带你东拐西拐的,迷失方向了吧?”
“基本方向还辨得清。这个地方倒是很隐蔽。可你的穿着同这个房子并不协调。”
阎启铭笑笑说:“这次组织上派我来传达新的任务,杨滨指示我亲自把上级指示交到你手里。”说完,阎启铭来到外间墙角,描下腰,轻轻撬下一块条砖。从里边掏出一个蓝布包,拿出—块白绸布交给孙公达。
孙公达凑近灯下仔细地看着,绸布上写满了字。清秀俊美的蝇头小楷,是刘浩亲笔所书。
公达同志鉴:
目前,全国解放战争刑势发展很快,我军在各大战场上取得辉煌的胜利,蒋军连遭挫败。东北敌人处境更加固难,已被我军分割包围在锦州、沈阳,长春三个孤立之点,陷入死地。中共中央的方针是封闭蒋军在东北加以各个歼灭。长春已成瓮中之鳖,我军近期将向长各发动总攻。你和诸同志要抓紧策动部队起义,特别是做好545团的工作,配合解放长春。
谨祝顺利
刘浩
五月六日
孙公达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把信中内容都牢牢记在脑子里,然后,掏出火柴,将信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