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泽生回忆起抗战期间,国民党军仓皇溃逃,蒋介石命令炸毁花园口大堤,造成黄河决堤,泄洪千里,泛滥成灾,水淹百万亩良田和无数城镇村庄,千百万人流离失所,死于非命,这场巨大灾难震惊中外,蒋介石水远被钉在人类的耻辱柱上.他想,我曾泽生能做这等千古罪人吗?若不做,又怎么办?难!难!难!
小丰满544团团部。
545团团长朱光云正与544团团长胡彦倾心交谈。
“老胡哇,这小丰满电站、水坝,是东北人民的命根子,你接了我的防,驻守这里责任重大。”朱团长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还是那句老话,做人要凭天地良心,决不能伤天害理;做军人更要为国家人民着想,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也决不做黄河决堤那样的罪人啊!”
胡彦连连点头:“谢谢光云兄的一片真诚,我尽力相机行事。”
朱光云起身告辞,临走前,将1份《东北日报》和几份传单放到胡彦手里,语重心长地说:
“再看看这个吧,你可是上了共产党的报纸啦。君子留路后来走哇!”
胡彦明白要发生什么事,送走朱光云,感到身上的压力巨大,几乎难以承受。
在吉林东郊执行扫荡任务的暂21师师长陇耀,突然接到曾军长的电话:“迅速返回吉林,晚8点前赶到军部。”
陇耀急忙命令部队返回吉林。自己坐上吉普车,直奔军部。
傍晚,陇耀风风火火跨进军长办公室.急切地问:
“军长!急令我返回吉林,发生丁什么事?”
曾军长皱了一下眉头说:
“你先看看这个吧,这是卫立煌根据蒋介石的意思亲手签署的命令。”
陇耀一目三行搂了一遍。
当他看到命令中“撤离吉林前,炸毁小丰满电站和水坝”的字样,气得直跺脚:
“老蒋竟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小丰满电站是东北老百姓的命根子,工业要靠它,农业要靠它,干百万人生活用电也要靠它!日本鬼子投降时,没敢破坏,共产党撤退时完好无损,我们撤离时要把它炸毁,不干!我们绝不干这丧尽天良的事!也不准别人破坏电站和水坝!”
陇耀快言快语,态度明朗,意志坚决。
曾泽生让陇耀坐下,说:
“看你急的,我也不想炸电站,现在,我们进退维谷,一面是军令难违,一面是坑国害民。找你来,就是商量个两全其美的对策.”
陇耀霍地站起来,从公文包里掏出《东北日报》、传单、警告信,一古脑放在曾泽生的桌上坚定地说:
“不管采用啥对策,老蒋和‘剿总’的命令断不可执行!军座,东北野战军一再警告,谁破坏电站,谁就是战犯!就是人民的罪人!就是迫到天涯海角,也严惩不贷!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我们宁受军法处置,也不做千古罪人啊!”
曾泽生连连点头说:
“这些我也考虑了,电站不能炸,但要想个妥善的办法!你先回去掌握部队,子夜12时出发。”
陇帽急忙赶回暂21师师部。
处理问题各有各的方式。陇耀果断、干脆。曾泽生则顾虑颇多,他要在夹逢中生存,所以,既不想执行“剿总”的炸坝命令,又不想硬顶,而要想个应付的办法。
曾泽生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口,他绞尽脑汁,谋划着他的万全之策。
“军座,时间不多子,该下命令啦!”
参谋长徐树民刚跨进曾军长办公室就催促说,“我现在就下令通知544团胡彦团长,坚决执行‘剿总’的命令,立即炸毁电站和大坝。”
对于这位参谋长,曾泽生深知其人底细,他是蒋介石的嫡系,是东北“剿总”安在60军的耳目,他和滇军将领不是一个心,对他不能直言相告,只能虚实相间,巧为应付。想到这些,曾泽生在烟缸里捻碎了烟头:
“好吧!下命令执行!”
徐参谋长拿起话筒:“要544团团长胡彦!”
曾泽生看一下手表,时针指向9点。他立即补充说:
“在今夜12时整,先头部队出发后执行。”
徐树民按照曾军长的命令,向胡彦团长下达:“今夜12时整,执行东北‘剿总’彻底炸毁小丰满电站和大坝的命令!”
耳机传出胡彦复诵命令的声音:
“是,今夜12时整,执行‘剿总’命令,炸毁电站和水坝。”
下达完命令,徐树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不易觉查的得意。
曾泽生还是洞察了这一切。他命令参谋长徐树民立即赶到182师,带前卫部队晚10时出发。暂52师为本队,暂21师阼后卫,60军分三个梯队撤离吉林。
各师团部队向指定地点集结。
晚10时,徐树民参谋长率先头部队出发。
刚接到徐参谋长命令的胡彦团长,心里像吊着15个水桶,七上八下:军里的头头真要做千古罪人?!可我胡彦不想做千古罪人!
晚10点30分,电话铃急促地响起,胡团长立即拿起话筒。
“你是胡彦团长吗?”话筒里传来曾泽生军长的声音。
“是!我是胡彦。”胡彦一边回答,一边仔细听着。
“我是军长曾泽生,我们绝不能做黄河决堤那样的千古罪人。我命令你在今晚12时,也就是再过1小时20分钟,将团弹药库不能带走的弹药全部引爆,是将弹药引爆,你听清楚了吗?!你懂了吗?”
曾泽生将“你懂了吗”这句话说得特别重。
几个月来,胡彦受到各种宣传的教育,再加上今天朱光云团长谈心的点拨,面对“剿总”的命令怎么做,心中有了谱,听军长一番话,他脑袋开窍心里有底,他干脆响亮地回答:
“军座!我全懂了,我全明白,请您放心,卑职按照军长的命令执行!”
胡团长和副团长黄宗尧商量决定,速令部队撤退,留团直属侦察排执行任务。
侦察排长带人将6枚手榴弹捆在一起,拉开导火索甩进电站配电盘室,轰!轰!手榴弹响了3枚,炸坏了一块电力表的玻璃罩。回头,他们又去引爆团弹药库。
夜深了,吉林市却像乱了营的马蜂窝。部队撤退,车响马嘶,居民惊恐,秩序混乱。
原来,曾军长考虑到:地方机关情况复杂,如过早通知部队撤退,惟恐走漏消息,对大部队行动不利;如过晚通知,又怕被地方政府指责“有私心,临危不能患难相顾。”考虑再三,乃定于部队开始行动前两小时通知吉林省政府等机关,并令他们随同后卫部队有秩序地跟进。可是,地方各机关无组织、无纪律,一接到撤退通知便惊恐万状,仓皇失措,乱走乱窜,混乱不堪。道路阻塞,军民混杂,严重影响了部队的撤退行动。
吉林北山观江楼。曾军长的办公室卧室已被警卫、副官们收拾一空。曾泽生焦急地来回走动,不时地低头看看腕上手表,恰、恰、恰,秒针一格一格向前规律地移动,当分针和秒针合成一线时,准12时,突然,东南方向连续不断地响起猛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映红夜空。回头眺望吉林市区的楼群、街道,依然灯光闪烁。曾泽生长舒了—口气,水电站保住了,水坝保住了。
曾泽生带副官和卫士随部队撤退。
吉长公路上,军民混杂,争先逃难,人喊马叫,乱作一团。
1948年3月的东北,依然是冰天雪地,茫茫一片,行人举步维艰。吉林军区独立师两个团按照东北野战军总部的命令,从九台南下,踏着没膝深的积雪,顶着彻骨的寒风,向吉长公路太平川、饮马河、中沟山岳地带急行军。
182师先头部队544、545团官兵,在吉长公路上艰难行进。
积雪太深,道路难辨,司机全凭路两边的树灌判断道路。走一会,树没了,前面的一辆卡车攒滑下路基,栽倒路边洼地里。司机和车上的人爬下来,弃车而行。
拖炮的卡车拐弯,大炮却滑下路面,拧成了麻花劲,官兵们无可奈何,也来不及烧毁干脆丢掉走人。
这时,省政府的一辆吉普车在路当中熄灭了。司机赶忙下车检查,又上车发动.往返几次发动不着火。后面的车被挡住去路。544田团长胡彦赶到前面大骂:“‘剿总’命令我们三日内撤进长春,这么爬行,十天也到不了,共军打来,都得完蛋。把它推下去!”
胡团长一声令下,呼拉一下,上来十多个士兵。
“不许胡来!不许胡来!”一个带金丝眼镜的官从车里爬出来大喊大叫。
士兵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七手八脚推的推,抬的抬,硬是把吉普车翻到沟里去啦。
路两旁东倒西歪的大车小车抛下几十辆。装载粮食和物资的马车,赶了一天的路,人困马乏,寸步难行,只好扔掉行李辎重。
日夜行军的士兵,一个个疲惫不堪,有些人乘黑夜扔掉了身上的弹药,有的掉了队,成了散兵游勇,有的偷偷开了小差。官兵普遍增加了悲观失望的情绪。
军直属输送团,运载军直辎重装备,在雪路上艰难行进至磨刀石岭时,钻进了解放军独2团的预设阵地,战斗不及一刻钟,团长潘尧带10多人投诚,其余官兵800多人全部被俘,车马装备悉数“输送”给解放军了。
3月9日拂晓前,544、545团绕道通过太平川。
一夜行军,人困马乏,饥肠咕咕。先头部队1个营进附近一个村子生火做饭。饭熟了,天亮了,官兵们刚拿起碗筷,一口饭还没吃到嘴,村西头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解放军冲来啦!解放军冲来啦!”
这些官兵扔下碗筷,仓皇应战。
原来吉林军区独立师1团2营的官兵从村西头进来,544团3营部队从村东头进村,黑灯瞎火,分不清敌我,各自埋头做饭。独立师的部队都是当地人,炊事班的王班长和小张去井台打水,碰上几个云南兵,一听口音不对,立即警觉。回头向营长报告,全营立即做好战斗准备。
天一擦亮,发现果然是国民党军。2营长命令4连向国民党军进攻,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四散逃命。随即带5连、6连抢上两侧山头。
听到枪声,544团团长胡彦和545团团长朱光云立即带部队赶过来,组以反攻。敌众我寡,4连按营长命令撤到左侧山头上阻击敌人。
这时,182师546团团长邓应斌赶到太平川,询问战况,胡彦、朱光云说明情况,并以邓资深,推他作主。说,“曾军长、白师长尚未到来,你老兄统一指挥,反击共军。”
军情紧急,邓不推辞,说:
“我军系奉命紧急撤退长春,限于三日内到达长春,今已两日,雪大路滑,行动缓慢,现又遭到共军袭击,我们不能恋战耽误时间,共军大部队打来,我们想走也走不脱了。我马上组织部队反击,掩护主力迅速通过太平川、饮马河,你们两个团不要和共军纠缠,立即跟进撤退。”
546团兵分两路,向两面山头进攻。
544、545团部队慌忙撤退。官兵们逃命要紧,能扔的东西都扔了,恨不能就留两条腿跑得快。雪地上,衣服、鞋子、包袱、子弹袋、钢盔等物品随处可见。
在546团策应掩护下,544团、545团、曾军长、白师长率军主力通过太平川、饮马河。
吉林军区独立1师主力一部克服天气寒冷、雪大路滑等各种困难,先敌进入牛沟山岳地带,占领高地,做好阻击敌人的一切战斗准备。
10日晨,60军通过太平川、饮马河,接近了牛沟山岳地带。曾泽生心里似乎踏实了许多。离长春不远了,同新7军会合的地点就在牛沟山岳地带。
“报告!”作战处长跑到曾军长面前,立正敬礼报告:“牛沟山岳两面山头均发现有部队正在布防,可能是新7军派来的接应部队。”
曾泽生一听说新7军接应部队到来,心头一喜,未加深思,命令:“督促各部,快速前进,与接应部队会合。”
官兵们听说接应部队来了,欣喜万分,端起的枪放下了,大摇大摆地向前走。
先头团队距布防部队300米时,突然两面一齐开火,先头部队溃退下来。
解放军阻击部队猛烈射击,封锁道路。
曾泽生恼恨交加,原以为是新7军部队来接应,结果还是解放军阻击,他心里狠狠骂新7军保存实力,不及时出援。可眼下燃眉之急是打退共军,冲出困境,他命令再增援1个团上去,又都败退下来。
此时,60军3个师主力都赶到了牛沟山,急红眼的曾泽生,亲自指挥所有主力部队分兵6路,正面反击,迂回包抄。激战时许,解放军部队已达到有限打击的战术目的,独立1师一部遂主动撤走,60军部队才得以通过。
过牛沟山岳地带后,又行进8公里,60军先头部队才碰上新7军新38师来接应的两个团。
曾军长非常生气地质问38师师长陈鸣人说:“你们为什么没有按照‘剿总’命令,先期到达牛沟山岳地带接应?”
陈师长不服气地争辩说:“贵军也没有遵照上级命令如期到达会师地点。况且,长春也遭共军四面包围,能派出部队出援策应,巳属不易啦!”
曾泽生听罢,感到新7军的处境也不妙,长春也不是个好去处,对60军的未来更加忧心忡忡。他缓和口气说:
“沿途积雪深厚,行动困难,虽日夜兼程,仍进展迟缓,又两次同共军作战,所以,延迟了时间。”
60军部队于3月10日陆续到达长春市郊。
东北野战军和东北军区指挥4个独立师部队给撤退的60军以有力的打击,歼灭俘虏和打散官兵3000多人,缴获了大批武器装备、行李辎重。
东北野战军冬季攻势持续3个月,歼国民军1个军部、8个整师,争取1个师起义,共计15.6万人,其中生俘将级军官18人,校级军官232人,尉级以上官兵10.5万余人。缴获各种火炮1200余门,枪6.9万余支,汽车300余辆.攻占城市17座,切断北宁、中长铁路,将东北国民党军压缩于长春、沈阳、锦州几处孤立地区。东北国民党军彻底灭亡的日子不远了。退守长春的60军,命运何如?他们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吗?
黑土地在注视着60军。
三逶父老在惦念着60军。
四、为掩饰失败,蒋介石大吹大擂:“60军的撤退是最成功的一次战略撤退。”长春市内,新7军、60军磨擦不断,矛盾日深。南京特使兴师问罪,曾泽生唇枪舌剑以攻为守。
3月10日,60军部队先后到达长春郊区,同新7军几经交涉,13日才逐渐进入市区。60军司令部驻铁路局大楼;132师进驻西广场、火车站及伪满“皇宫”一带;暂21师驻南岭、南广场中山路逶东一带;暂52师驻二道河子。
东北国民党军节节败退.由进攻转入重点防守,不得已收缩于沈阳、长春、锦州。60军退守长春,标志着东北国民党军失败境地的加剧。但是,蒋介石为了掩饰内战的失败,蛊惑人心,大吹大擂地说:“吉林市60军的撤退是最成功的一次战略撤退。”美国路透社也跟着起哄,吹嘘是“东方的‘敦刻尔克’最成功的撤退”。
60军官兵听到蒋委员长的好评,又有国际上的赞扬,以为大可得到友军的敬佩,上级的关爱,迅速得到装备的补给和财务的补偿。岂料结果是大失所望。装备迟迟得不到补充。给养补充困难,财务补偿更是无望。多次打报告给东北“剿总”,“剿总”则指令新7军从长春空军和新6军调走时,交他们经管的装备和重型武器、车辆、马匹、弹药、服装等,就近调拨,以补60军急需。
新7军歧视60军,调拨物资迟迟不办。一会说库存不多,不够调拨使用;一会又推说装备、车辆已损坏,无法再调拨。经东北“剿总”催促,60军几番交涉。新7军军长李鸿才说:“总得给曾泽生一辆车坐呀。”这才给60军拨—辆轿车,三辆小吉普车4辆破旧的卡车调拨其它装备和物资也大打折扣。60军官兵大骂新7军不是东西,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60军从军长到士兵都很穷困,而新7军官兵吃、穿、用都很富裕,营长以上都有车,师长以上一律是进口轿车,官兵一色美式服装,洋气十足,他们骂60军是“花子兵”,“脓包官”。两军萌生芥蒂,矛盾日深。
沈阳太原街,东北“剿总”司令部。
一个瘦高个将军,快步走进卫立煌的办公室。
卫立煌上前询问:
“郑副总司令,长春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