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卧吊桥。
晚风徐徐,扬起一阵阵水雾飘洒到苗晚霜脸上,泛出丝丝凉意。扎西背着他,沉重的脚步踩得吊桥木板嘎吱嘎吱响,摇摇欲坠。
“扎西,稳住,别害怕!”苗晚霜伏在扎西后背上,明显感觉到扎西的身子在轻轻颤抖,豆大的汗珠儿从他粗犷深红的脸膛流下。
“站在格桑夫人背后的就是……就是波密魔王嘎朗巴!”扎西颤抖的声音伴着颤抖的吊桥,仿佛已经看到地狱之门正在为他悄悄打开,那嘎吱嘎吱的铁锁链碰撞之声恰是地狱门轴的铁锁链发出的……
苗晚霜悄悄抬起头,眯着眼向不足五十米的对面望去,但见格桑梅朵身后昂然站立着一个身高一米九多的康巴汉子,魁梧的身躯,黑红的脸膛长着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子,一对三角眼,左眼角下一道深邃的刀疤使他原本算是英俊的脸孔破了相,显得狰狞而阴郁。他头上戴着一顶船型毡帽,下垂着一圈辫发,镶嵌着大红蜜蜡珠子,左耳悬着一枚硕大的银耳环,一身黑色的氆氇却扎着一根牛皮武装带。
“喂!站住!你后面背的可是那个日本人?”嘎朗巴大喝一声,扎西的身子明显晃动了一下——短短的相处,苗晚霜知道扎西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实非胆小之辈,这一声断喝竟吓得他站立不稳,差点摔倒脚跟,足见眼前这康巴汉子实非等闲之辈,苗晚霜暗暗后悔,自己有些轻敌了。
“是……嘎朗巴大人!”扎西结结巴巴道。
“你把他放下,滚回去!”嘎朗巴右手端着一杆中正步向扎西挥挥手。
“按照约定,您应该把詹东仁波切和格桑夫人交给我……”扎西挺直腰板,略略大了声音。
“哈哈……世道还真他娘的变了,一个奴隶娃子也敢跟我谈起条件了,你是不是活腻了,赶紧给我滚!”嘎朗巴狂放的笑声震动得桥头沙棘灌木丛里扑棱棱飞出几只云雀。
“扎西,你跟他说我中了剧毒,需要解药定时服送,但解药需要你亲自交给他,并告诉他服用方法。”苗晚霜悄悄道。
扎西如实把话喊了过去。
嘎朗巴向他挥挥手,示意他走过去。
“好了,你可以把解药给我了!”
扎西走到距离嘎朗巴不足五步的距离,嘎朗巴喝止住了他的脚步。
“哦……解药在这里!”
苗晚霜猛地从扎西后背越下,还未等嘎朗巴看清楚,人影已经闪到眼前。
“啪啪!”两声清脆的枪声随即响起,嘎朗巴身旁的两个高大随从纷纷中弹,身子一歪“扑通”翻下吊桥落进奔腾的河流!
“扎西!快带着喇嘛和夫人退回去!快!”苗晚霜用右臂卡住嘎朗巴的脖子,大声喝道。
扎西慌忙拉了詹东喇嘛和格桑梅朵的手臂,飞速地向来时路退去。
格桑梅朵流着眼泪回头喊道:“晚霜!晚霜……”
苗晚霜冲着她憨憨一笑,突然声嘶力竭狂喊道:“少阳!射击!”
“砰!”
又是一声枪声响起,吊桥的一侧铁索却被打断了,顿时,整个吊桥陡然向一侧翻转过去!
詹东喇嘛和格桑夫人此刻已经跑到桥头,但身后的扎西一失足身子立刻向下滑去,詹东喇嘛回身猛将宽大的僧袍袖子向扎西甩过去,扎西慌乱中死死抓住袍袖,詹东喇嘛挽住桥头的铁栏杆,格桑梅朵也奋力抓住僧袍将扎西向上拖拽,两个人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扎西庞大的身躯拉上了桥头,这时,三人再向桥中央望去,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苗晚霜、嘎朗巴俩人分别用一只手紧紧抓着吊桥的铁索,身子悬浮在空中,但另一只手却握着短刀正在拼命地刺杀着对方……
“哈哈……我们这样打分不出个高低胜负,咱们上岸上去打怎么样?要是你胜利了,我保证你安全回到太昭城,要是我赢了,你把日本人和他带的东西交给我!怎么样?”嘎朗巴哈哈笑道。
苗晚霜虽明知他必有奸诈,但眼下悬挂桥上,万一被土匪放了冷枪可就死得太冤了——张少阳,这回算是死在你的枪下了!
“好!看你是条汉子!就这么办!”苗晚霜撤回单刀,插入牛皮靴筒里,哈一笑,双臂用力,身子旋即翻转铁索之上,迅疾向对岸攀爬过去。
“哈哈!好身手!”嘎朗巴如法炮制,迅速跟过去,两个人脚前脚后越到河岸边的石台上,相向而立。
一阵河风吹过,岩石缝隙中蜿蜒遒劲的桃树落下片片花瓣,两个人立在这纷飞的桃花里,凝视对方。
苗晚霜回头看了一眼江对岸,太昭官兵在格桑梅朵带领下,正沿着河沿向上游奔溜索而去,可是扫视了一圈,却唯独不见了詹东喇嘛和张少阳的影子。
“出招吧!”嘎朗巴左足斜前方落地,右手腕儿上抖,将那柄闪烁着寒光的月牙弯刀立在面前,左手前摊摆出请战的架势,但见他黑红的脸膛上一双三角眼充满了狡黠之色,苗晚霜暗暗加大了戒备。
随即,苗晚霜右手挽了一个刀花,左足前伸虚点,摆出一式“虚步藏刀”。
“啊!”嘎朗巴大吼一声,庞大的身躯迅速前蹿,以泰山压顶之势猛向苗晚霜左颈部斜劈下来。
苗晚霜左腿后退一步,身子后仰,躲过刀锋,随即右脚斜跨,身子闪到嘎朗巴身后,猛挥左手背击打嘎朗巴后背,嘎朗巴顿时身子重心失控,蹬蹬蹬向前奔出三步,唯恐苗晚霜背后袭击,忙将弯刀反身向后横扫,一式“秋风扫落叶”,果然干净利索。
“哈哈……很地道的苗家十九式!看来阁下在湘西凤凰城拜过码头啊!”苗晚霜淡淡笑道。
“嗯?你怎地知道?”嘎朗巴站稳脚跟,虽然面子上仍然镇定洒脱,一派波澜不惊之色,但他心底知道就这一招,对方功夫已在自己之上——倘若刚才苗晚霜不是用手背而是用刀,那自己现在已经是赛卧桥下一游魂了,当下心中敬意大增。
“哦,我在湘西剿过匪,曾经碰到过一个肥头叫做付大虎的,他的路数与你极为相似,不知道你们可有渊源?”苗晚霜道。
“啊!那是我师兄!怎地,你们交过手?”嘎朗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知道,付大虎早年追随陈渠珍将军南征北战,后退居凤凰城,手中一口虎头大环刀名震鄂、渝、黔、桂四省,是有了名的湘西老刀把子,再不想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跟自己的大师兄动过手,而且还能活着。
“哈哈,付大虎算得了什么啊?”
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过来,崖壁下弹出一个小喇嘛来,一身湿透了的僧袍滴滴答答淌着水,怀里抱着一杆步枪,不是张少阳是谁!
“少阳!”苗晚霜笑了。
“哈哈,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这胳膊突然麻了,枪没打好,倒把桥锁链打断了,害得你差点掉下河去!抱歉,抱歉!”张少阳嬉皮笑脸。
苗晚霜刚想骂他两句,忽然看到他脸色青紫,左臂夹着M1,右手不断摩挲着左臂,忙道:“少阳,你的手臂怎么了?”说着便踏步走过来。
“且慢!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娃娃,知道什么?敢对我师兄如此不敬?”嘎朗巴大手一横,怒道。
“哈哈……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好不害臊,我哥哥如果刚才想结果你的老命,你早就去鬼门关报道了,还能在这吆五喝六?真是不知道害臊!还号称什么波密王,我看啊,还不如改成厚脸王倒是货真价实呢!”张少阳漫不经心地揶揄着。
“我……我是问你……问你为什么侮辱我师兄!”嘎朗巴被他戳破窗户纸,脸上一阵羞愧,好在他皮肤本就红黑,也看不出来,不过说话却没有了刚才那般霸气。
“少阳!不许胡说,嘎朗巴武功非常好!”苗晚霜淡淡笑道。
“嘿嘿!厚脸王,那你是承认你打不过我哥哥喽?那就赶紧该干啥干啥去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呢,没有时间陪你玩儿啊!”张少阳迈步向苗晚霜走去。
“你个小兔崽子!看老子一刀劈了你!”嘎朗巴一世枭雄,在川藏横行几十年,怎能当着众兄弟面把老脸丢光?当下举刀便向张少阳瘦削的后背砍去。
“当啷啷……”一声巨响,苗晚霜飞步前跃,举刀隔开嘎朗巴的弯刀,随即反手向下腹刺去。不料嘎朗巴非但不躲,携带苗晚霜隔挡余力,轻飘飘向张少阳腰部砍去。
孙子云:攻其必救!这藏族汉子居然懂这个!
苗晚霜心中暗暗吃惊,只得将劈出去的刀收回,反向格挡嘎朗巴的弯刀,就在这时,苗晚霜余光瞥见嘎朗巴左手寒光一闪,心中暗叫不妙,当他隔开嘎朗巴的刀,随即翻身一把将张少阳推向崖壁。
“啊!”苗晚霜只觉胸口剧痛,迅速回刀将敌人避开,左手捂住前胸,一股股鲜血沿着指缝流出!
“你好卑鄙!这也是苗家十九式?”苗晚霜看到三步外嘎朗巴左手拎着一只铁爪,勾刺上正悬着一大片滴血的僧袍,脸上露着一丝冷笑。
“生逢乱世,不得不防!”嘎朗巴将那片僧袍抛在地上冷冷道。
嘎朗巴身后的匪众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嘎朗巴回头扫了一眼,众人遂缄口不语。
“好一个不得不防!大虎兄,对不住了!”苗晚霜撕下僧袍下摆,在胸口狠狠缠绕几道,右手提起单刀,冷冷道,“你还有什么武器,都使出来吧!”
苗晚霜左手由上到下画了一个半圆,停在右胸前,左手单刀横在额前,身形迅速向嘎朗巴左侧扑去,嘎朗巴随即提刀迎上,就在两刀即将相撞之际,苗晚霜却身影一闪,转向嘎朗巴右侧,刀光闪过,只听嘎朗巴一声闷吼,右侧后肩已然中刀,苗晚霜身法诡谲,如电似幻,众人还未看清招式,他人已经闪回张少阳身边,静静伫立崖壁前,瓣瓣桃花飞舞在两人头上。
“当啷!”嘎朗巴手中弯刀掉在岩石上,傻愣愣地似乎不相信刚才的过招,直直地盯着苗晚霜,脸上充满了惊讶之色。
“厚脸王!霜哥已是第二次对你手下留情,你还不知道羞耻吗?”张少阳冷冷道。
“你这是……什么功夫?”嘎朗巴含混的汉语已经断断续续。
“铁臂苍猿,李氏太极!”苗晚霜一字一顿道。
“是关外铁臂苍猿李守仙?”嘎朗巴睁大了眼睛,万般惊讶。
“不错!李守仙正是我的师傅,你也是练武之人,武林有两个半推手的说法儿你应该听过吧?我就是那半个推手!”
“哈哈……能败在半个推手刀下,我也不算熊!”嘎朗巴仰天大笑,随即弯腰拾起弯刀,冷冷道,“不过,今日也不是什么武林大会,也不许讲你们汉人的狗屁江湖规矩!来人,给我把他们捆起来!用他们去交换那个小日本!”
“是!”一群悍匪端着枪呼啦啦围了上来。
“土匪王!你真的不害臊到了极点!我呸!”张少阳用力提了提M1,却一点力量也使不上,他心中一阵凄凉。
“霜哥!我中毒了!”
“什么?”苗晚霜惊恐地看着他,随即,撕开少阳左臂的僧袍,一个鲜红的娃娃脸清晰地印在少阳白皙的手臂上,薄薄的小嘴慢慢蠕动着,仿佛正在吸吮着甜蜜的乳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