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马帮有三十几人和一百多匹马,驮满了大量茶叶、瓷器和丝绸布匹。不少瓷器已经因为马儿受惊而碎裂一地。不过,因为有六个人受了伤,这些客商正忙碌着包扎处理伤员,已经没有心思顾及这些货物。
“这就是那个日本人!”苗晚霜蹲在一个年轻人身边,掏出止血药粉洒在他受伤的左肩头,用白布紧紧缠了十几道。
少阳帮着连长处理患者伤口,同时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躺在地上的日本人——年纪与苗晚霜相仿,面庞白皙,单眼皮,高鼻梁,薄嘴唇,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件蓝色羽绒服,深蓝牛仔裤,一双厚重的雪地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装得鼓鼓的登山包,虽然此刻已经昏睡过去,但潜意识中仍然把这个包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所以少阳拉了几下居然没有拉开。
“嗯……”日本青年沉闷地哼出声,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眼皮儿费力地睁开,环视了一周,惊恐地将包裹用力推进了身子底下。
张少阳心中暗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居然还能跟匪帮结下梁子?不过看他紧张的样子,那个包裹里一定有值钱的宝贝。
当下,张少阳提着M1蹲在日本青年身边,嘴里叼着一根桃树枝,用枪托轻轻抵在那人的左腮帮上,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兵痞样子,凶狠道:“把东西拿出来吧,我饶你一条性命!”少阳将瓣瓣桃花轻轻吹落到他的脸上。
“你们可以杀了我,但口诀是绝对不会给你们的!”生硬的中文好像是嘴里含了一块铁,但字字铿锵,狰狞的表情带着一丝诡谲的笑容,看着张少阳,嘴角抽动着,断断续续发出声音,“土林……考古队……危险……”
说完这几个字,随即慢慢闭上了眼睛,看得到,他似乎轻轻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牵挂许久的事情。
“少阳,别胡闹了!看看他还伤在什么地方了?看他的脸色,应该是失血不少!”苗晚霜将少阳的步枪推到一边,俯下身子刚要撕开伤者正在渗血的上衣,却被扎西拦住。
“别动!伤口有毒!”
苗晚霜一怔,抬起头以询问的目光盯着扎西那张紧张的脸道:
“有毒?”
“嗯!你看他的血色青紫,狰狞面孔露着奇怪的笑容,这是印度雨林特有的剧毒蜘蛛的毒性特点。这种毒有着极强的传染力,一旦被他抓伤了就会迅速感染!”扎西小心翼翼从张少阳手中接过那枝桃树枝,猛地向那日本青年受伤的左臂上部肩胸结合部抽去,伴随着伤者一声沉闷的呻吟,张少阳和苗晚霜同时惊得站了起来。
“扎西!住手!你这是干什么?”
扎西左手摆摆手,右手仍然一下一下向那裸露的左胸膛抽去,一道道血红的印痕浮出皮肤表面,渐渐渗出细密的血珠。
“别打了!”苗晚霜一把拉住扎西挥动的臂膀,怒喝道。
“你不懂,我这是在救他的命呀!”扎西甩开连长的手,沉吟道。
“让他试试!你看,他眼皮儿睁开了!”张少阳拉了拉连长的衣袖道。
“啊!”苗晚霜突然惊呼一声,他指着那青年的左前胸,张大的嘴巴竟然合不拢,张少阳忙向他手指方向看去,不由得“噔噔噔”倒退了三步——一张由细密血珠儿构成的半个手掌大图案从那青年的左前胸上慢慢显露出来,而那逐渐清晰的图案竟然是一个刚出生大小的婴儿脸!
眼睛、鼻子、嘴巴,活灵活现,惟妙惟肖,两片小嘴唇儿缓缓蠕动着,仿佛睡梦中的小婴儿在做着天赋的吮吸动作……
张少阳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同样张大了嘴巴梦游似的连长,这才相信眼前不是噩梦,而是真真切切看到了那个血色婴孩正慢慢从日本人的胸口缓缓爬出来!
“啪啪啪……”
一阵密集的枪声突然响彻河谷,将两案的秃鹫惊得四散纷飞。
“卧倒……趴下,趴下!敌人又围攻过来了!”苗晚霜一边喊着,一边掏出驳壳枪飞身扑到日本伤者身后,倚靠着的巨岩向枪声传来的方向射击,但随即那边停止了射击声,一个粗犷的嗓音混着生硬的汉语传了过来。
张少阳悄悄探出头向对岸望去,只见河对岸的一块矩形岩石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前面矮胖戴着一顶翻沿工布帽的男子正是管家格列朗杰,两条粗壮的小腿剧烈地抖动着,此刻如果不是后边那个戴船形毡帽的瘦子费力地架着,估计早就瘫倒了——不过也难怪,瘦子手里那把驳壳枪正顶在管家的太阳穴上,天知道这些破枪什么时候会走火!
“喂……那边的红汉人!你们听着!太昭城已经被我们攻下来了,詹东大喇嘛和雪康头人的夫人格桑梅朵已经在我们手里了,只要你们把那个日本人交出来,我们就放人!怎么样?”
瘦子从管家脑后闪出半张脸,正向这边吼着。
“糟了!这帮土匪居然来了手暗度陈仓,霜哥,怎么办?要不要干掉这个嚣张的家伙?”张少阳端着M1,趴在连长身旁,一只眼睛闭着,枪口对准了对岸瘦子的尖尖小脑袋。
苗晚霜摇了摇头,对着扎西说了几句话。扎西领命把话传了过去,随即,瘦子裹挟着管家跃下了台阶,闪进了后边山上的桃树林。
“霜哥,咱们真跟他交换人吗?”少阳撤下步枪,躺在草窠里问道。
“当然,詹东喇嘛和格桑夫人是我们的朋友,而这个日本人跟我们素不相识,也许他的老子在抗日战争时还是我们的敌人呢,为什么不换呢?”苗晚霜反问道。
“可是……可是他是尼泊尔商帮的,你看他们也好几十号人呢,他们能答应吗?再者,你不记得管家说这个日本人身上藏有詹东喇嘛急切想要知道的秘密吗?”张少阳看了看不远处同样隐蔽在乱石堆后全神戒备的尼泊尔客商,忧虑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扎西,把那些尼泊尔客商懂咱们话的叫过来一个,问问情况!”苗晚霜道。
“咦,扎西,那个人面图案怎么不见了呢?刚才我明明看到它就在伤者的胸口上了!”张少阳突然注意到躺在草窠里的日本伤者胸口上那张诡异的婴儿脸不见了,而伤者匀称的呼吸也远不似刚才那般粗重,显然已经睡熟了。
“只要还没死就先不要管他了!”扎西说着向那帮尼商说了句当地话,其中一个五十多岁头领模样的汉子指了指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示意他爬过来。
那个小伙子穿着一身粗制氆氇短褂,腰间缠了一圈白色丝质腰带,挂了一根竹制烟袋。小伙子一头卷发,深目高鼻,皮肤略黑,长相十分英俊。
他手里攥着一根系着红丝穗的马鞭子,在草地上匍匐过来。
扎西用尼语跟他交流了几句,回过头对张少阳和苗晚霜道:“他说他叫苏曼,是尼印联合马帮的驮夫。他们这次转运的是印度的香料和手工艺品,从大吉岭北上拉达克,翻越了喀喇昆仑山脉,沿着达坂、死人沟、日土、狮泉河一路来到这里,准备去云南贡嘎一带换取茶砖和布匹,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匪帮。他还说,他们的队长白玛——就是那个穿着长袍的老者——托他转达马帮的谢意,并给您这件礼物!”
扎西说着将一个红木小盒从苏曼手里接过递给苗晚霜,却被张少阳一手抢过去,打开了。
“呀!真漂亮!”少阳由衷发出一声赞叹。
苗晚霜回过头看他从小盒里拿出一只牛角,捧在双掌心上——牛角一尺多长,周身洁白剔透,似乎隐隐可见羊脂玉般光洁的壁上隐隐透着红线的简洁图案,开口处镶着一圈黄金边沿儿,角尖处悬着一枚由黄色丝穗儿穿坠的红色宝石,一抹雪山折射的阳光映在上面,涣然出绚丽的光,这道光映在那白色牛角上,竟如一条涌动的大河从角尖处向宽阔的下端蜿蜒奔腾而去,而那清澈的“河水”随着少阳微微颤动的双手竟然展现出一幅奔腾的灵动态势……
“怎么了?霜哥?”张少阳奇怪地看着连长,随即伸手把牛角递给他。
苗晚霜神情一怔,眼中那幅狂奔倾泻的大河图已荡然无存!他接过牛角,翻来覆去仔细查看着,莫大的失望显现脸上,赌气地将牛角抛回张少阳手中。
“霜哥,你找什么呢?”少阳奇怪道,随即也拿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没什么,可能是我眼睛花了!扎西,你问问那个家伙,他们是怎么遇到日本人的——咦,少阳,你的左臂出血了,用这个包一下!”
苗晚霜随手撕下一块喇嘛袍的下摆,递给少阳。
“他说他们是在阿里的札达土林碰到了被狼群围困的一群汉人,帮助汉人脱离危险后,在一座城堡废墟里发现了这个日本人,当时已经受了伤,就把他带到马帮里,路过噶尔(狮泉河)时,一个云游的喇嘛说他中了奇毒,必须要到山南勒布沟的丛林里寻找一种特殊的解药。”扎西翻译着曼苏急速的话语。
“哦?什么特殊的解药呢?”少阳问。
扎西翻译过去,曼苏摇了摇头。
“他说喇嘛没有告诉他们,因为喇嘛说按照这个人的伤势,是根本挺不到山南的。事实上,这个日本人能挺到尼洋河已经是造化了!”扎西叹了口气。
“嗯?扎西,你知道这个人中的什么毒?”
扎西茫茫然点点头又摇摇头:“早年,我在印度倒卖药材时,跟随当地一个印度教的老法师进山采药,我的一个伙伴就中了这样的毒,老法师就用这种法子拼命抽打他的伤处,但结果就出现了这个婴儿脸似的图案,后来,法师一狠心,提刀砍断伙伴整个手臂方保住了性命——可是,这个倒霉的家伙是伤在胸口上,咱们总不能把他身体砍成两截啊!”
“说的是!那只能听天由命,看他的造化了!”苗晚霜扫了一眼沉沉睡去的伤者,他胸口那张毛骨悚然的娃娃脸已经不见了踪影!
“扎西,问问他这个牛角怎么回事?”少阳把牛角盒子扔到一边,顺便将牛角揣进了宽大的喇嘛僧袍里。
“苏曼说这个水牛角是那个日本人行囊里的东西,不是他们的。白玛队长叫我把这个东西给你们,说是匪帮也许正是冲着这个东西来的!反正都不是自己的,送给他们好了!”扎西耸耸肩,翻译道。
“呵呵,他们倒是很大方!看样子,匪帮不止看中了日本人和他的宝贝,似乎连马帮的财务马匹都想一并收了!”苗晚霜冷笑道,“这群势利的家伙!”
扎西将前半句翻译过去,苏曼重重点了点头。
“霜哥!看,他们已经上了吊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