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上聂红宝详细汇报了他所了解的案件侦查的全过程,大家议论了一番,之后沈行长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
“枝节上的东西就不议论了,大家看看,现在这个样子,还有没有破案的可能?”
聂红宝说:“还是有可能的,方晨这个人不太一般,在警察里面算是高手了,而且是个干事的人,事业心强。前一段侦查方向上的问题,恐怕也难于避免,和我们的引导有关。往下,调整了方向,可能会有转机。特别是,案犯还在作案,有暴露的可能……”
郭行长则忧心忡忡,说:“案犯还在作案,说明根本没有触及到他们,这样下去,我们怎么能承受得了?10几万了!”
黄处长表示同意,说:“我们原来报案,是建立在3个人里有1个的基础上,现在不是这个情况,那可成了大海捞针了,不是我们原来设想的啊!”
聂红宝说:“我们既然报案了,现在就不好马上撤回,否则就成了明摆着不相信人家公安能够破案。”
黄处长说:“要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破不了了,那就好办一些……”
聂红宝立刻摇头说:“方晨总不是这种人。”
“那更麻烦!”
沈行长点科技部于主任的名,要他发表意见。
于主任就说了有10几分钟,大意是,他认为目前国内的刑事警察还不具备破获真正的高科技犯罪的能力,所以,与其让这个案件拖下去,不如亡羊补牢,尽早采取措施。”不是我不相信他们,”他说,“他们的几个主要骨干咱们都看见了——关起门来讲——除了方晨总,我认为他是有学问的。其他人,其他人哪个不是传统型的警察?哪个懂现代科技?哪个有对付高科技犯罪的经验?我觉得,讲得极端一点,在高科技犯罪领域,他们还谈不上是警察。”
郭行长说:“也不要讲得这么极端,警察还是警察,经验不足也是事实。”
最后,表情复杂的沈行长作出了他的决定——而不必要再经总行党组讨论——明天就可以通报刑警总队:银行方面考虑在一两天里采取技术措施,关闭犯罪分子作案的唯一通道。不用说,他能当场作出这个决定也是深负其责的。
参加会的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
郭行长问:“如果他们坚持呢?”
“不会吧?”沈说:“我也是考虑到他们的困难。我们不提出撤,他们不好撤,是不是这样?我对方晨总的印象是很好的,是个干才!你们以后还要与他们搞好关系,特别是在安全防范方面,要多听取他们的意见。3.02苏州街的案子,他们对我们是有大功劳的,我同意你们提出来的,给他们一些赞助。2.18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吧。说真的,我们交不起这个学费。再让犯罪分子搞下去,哪怕只是几天,我神经上也受不了了,这个责任不好负啊!好在,关闭通道也很简单,他们不会再有犯罪的条件了。”
“您今天来的事,要不要通知他们?”
沈行长略略踌躇,然后说:“告诉他们吧,我看没有什么大关系。代我解释一下,我今天时间实在紧,来不及和方晨总见面了。”
“您放心。”
当晚,沈行长便乘飞机飞回了京都。此时,方晨还在紧张地考虑着调整下一步的行动。
3月14日上午,聂红宝同志衔命到总队面晤了方晨和杨荣峰,尽量婉转地将银行的意向通报了对方。在充分肯定警方前一段工作成绩的同时,表示银行方面愿意配合总队继续调查,争取发现新的线索。
方晨一听就急了,说:“这是什么意思?关闭通道,还能有什么新的线索?”
聂红宝解释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损失越来越大了,承受不起啊!”
方晨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说:“关闭通道,就等于永远不要再想抓住罪犯!这个后果你们考虑过没有?他还会以其它方式作案,他就在你们内部!”
“这我们当然知道,”保卫部副主任说。”问题是目前对他没有什么很有效的办法。关闭了通道,至少保证他在目前失去了作案手段。他想换一种方式,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10几万就白白损失了?”
“我们是这么看的,方晨总,10几万,当然是很难咽下这口气的,可是,换个角度想,堵上了一个重大的漏洞,也还是有意义的。”
方晨当时无话,半晌才说:“我明白,你们是不相信我们了。”
“不,方总,我们决没有这个意思……”
杨荣峰劝解道:“老方,我看这样也好,我们再总结总结经验,把拳头握得再紧一点。”
方晨没吭声,脸色却变得煞白,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接着是猛烈的咳嗽,然后险些歪倒在地。
10分钟后,警车将方晨送进了医院,一路上警笛嘶鸣。
聂红宝和杨荣峰都没有想到,谈话时方晨的身体状况极为不佳。本来出院太早,血糖过低,加上近些天来没得到休息,一时气血攻心,竟支撑不住。
聂主任后悔不已,在急诊室里就给郭行长挂电话。郭行长正主持着会议,匆匆忙忙就结束了它,带着几个人,也带着大量水果和营养品来到医院。那时候方晨已经缓过劲来,像没事人一样了,反倒过来劝慰来看他的人。关于案子,他只说同意银行的意见,再没提别的。
郭行长一再表示,银行方面还是打算补贴总队一些经费的,很快就会拨过来,方晨拒绝了,说无功不受禄,但是想了想又说:
“郭行长,我有个建议:你们可不可以在市内所有自动取款机旁边都安上监视器,去年我就提过。”
郭行长答应说,市行一定会在最近再研究一次。
出病房门,拐进走廊的时候,郭行长感慨地对他的同事说:“方总自尊心很强啊……咱们实在也是有责任的!”
3月15日,银行总行的计算机控制中心输入了一道特别指令,至此,发生在安灵市的2.18案侦破工作宣告失败。
当晚,在杨荣峰的陪同下,浦局长也来医院看了方晨,并且明确地表示,2.18案是典型的高科技条件下的新型犯罪,对破获这类案件我们确实还缺乏经验,需要有一个适应过程。今后应该特别注意对这类犯罪的研究。
方晨半靠在床头上,气色尚好。谈话中间,他叫人从床头柜里把检讨拿出来交给了浦局长,承认了他的失职,说他已经在检讨里写了,他辜负了银行总行对他的信任,对高科技犯罪的复杂性缺乏认识,轻敌,实际上也缺乏应付这种犯罪的能力,影响了公安的信誉。
“我要批评你的只有一条,”浦局长态度温和地说:“不要过于自信,不要说大话,不要认为你什么案子都能破。该学一点新东西的时候要学一点。当然,我还是欣赏你这股劲的!”
方晨点头,别无二话,只是提出,从现在起,不能让总队的大量计算机设备再闲着,每个警员都要学会熟练上网,要办班接受训练,争取多了解一点对付高科技犯罪的知识。办公要自动化,要加强局域网的作用。浦局长和杨荣峰都表示了同意。
出来的时候,杨荣峰对浦局长说:“看来这次方晨是接受了些教训了,您批评得对,话不要说得太满。这个案子,从一开始我就倾向于不接。没有金刚钻,不宜于强揽瓷器活。”
浦局长正弯腰上车,头也不回地说:“这又是你不如他的地方。”
谢小米也来看望方晨,带了一大包透明薄膜包装的礼品水果,样子挺好,可是一到病房就觉得多余了,因为房间里床头柜上、空床上到处都堆着水果、糕点和营养品,可以开个小卖店。谢小米就笑道:“当官到底不一样,不能光看工资单……”
方晨也笑,靠坐在床上,不解释,说:“我最看重的还是你这份。”
“为什么呢?”
“漂亮的小姐嘛,又是银行的人。请坐!”
谢小米说她不是小姐了,就坐在床边,问他病情怎么样,方晨说没事了,再过几天打算出院。谢小米就劝他多住些时候,说:“方总,我觉得您性格挺刚烈的!”
“是吗?”
“是,那天把我吓坏了。我还不太懂,你每个案子都必须破吗?”
“这个案子不一样,尤其是,我打过保票。”
“你经常打保票吗?”
“经常。可是每次都兑现了。这次我还要兑现。”
谢小米不无惊讶:“已经不可能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等机会吧!”
“所以你就在看这些书?”
谢小米把他枕边放着的书一本一本拿过来看。书都是崭新的,包括《计算机实用教程》、《互联网基本知识》、《数字化犯罪》等等,七八本。
“一下子干了这么多年,该学习学习了,我已经跟浦局长提出来了,干部光使用不培养不行,该我进党校了。”
“同意吗?”
“有什么不同意的,地球缺了谁不转?”
“方总,”谢小米说:“我没接触过警察,不过照我看,以后高科技犯罪会越来越多,现在的警察是不行了——我这么说您不爱听吧?”
方晨脸上果然不悦,停了一下,问:“你愿意当警察吗?”
“谁让我当?”
“我。”
谢小米笑出声来:“我可不敢往这儿想,我还是安心本职吧,您说呢?”
“太遗憾了,”方晨点点头,“我手底下要是有你这么一个人,最好两三个,情况就不一样了……你大本?”
“嗯。”
“什么专业?”
“计算机。”
“你有多大年纪?”
谢小米抿住嘴唇微笑:“我有必要回答吗?”
“回答吧。”
“那我告诉你,马上就25了,下个月。”
方晨没有想到:“真的?怎么不像。”
“像什么?”
“像个中学生。”
28岁的副总队长倒不是阿谀,女科长的确小巧玲珑,腰肢富于弹性,皮肤鲜艳光泽,正若花骨朵一般。祖国的花朵或者银行的花朵。
“结过婚吗?”
中学生扑哧一声笑了,“你怎么知道?”
实际上方晨也只是凭直觉,直觉有时候可靠,有时候不大可靠。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他转了个话题,“专案组解散了,可是我还想把你看作专案组的人,你同意吗?”
“什么意思?”
“我想拜你为师,好好了解一下你们这行,电脑、互联网、高科技。我们总队也要办这种班,请你来讲课。”
“要是我不愿意呢?”
“愿意吧!”
3月26日上午,方晨出院,直接返回总队。杨荣峰来看他,他已经打开电脑,正浏览着网上的东西,没说几句就问办训练班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杨荣峰说,挺顺利,后天就开课。方晨又问队里谁懂电脑多一点,杨荣峰牙缝里嘶地吸进一口气,想了想说,这还真不大好找……在咱们公安网上能查资料的不少,真懂行的就难说了。听说一支队的余飞就喜欢这个……也不会太懂吧?
“炒股票那个?”
“嗯。”
对余飞方晨并不大熟,但印象不浅。这小子原是徐方友手下一个探组组长,警校毕业,三十四五岁,头发挺长,脑瓜子挺灵活,能琢磨,破过一些案子。据说在11.21大案中立三等功不服气,私下传播说徐方友的二等功应该是他的,因此和顶头上司不对付。徐方友用他用得不顺手,跟杨荣峰一汇报,想法把他的探长给抹了。前段时间方晨整顿警纪,听徐方友汇报说,余飞上班时间炒股,方晨将信将疑。有一天他路过一间办公室,见余飞正坐在办公桌前玩股票机,这才大怒,一声令下就把边亚民赶到传达室看大门去了,直到现在。
方晨把刚刚入党的王云山叫来,问:“听说看大门的余飞懂电脑,有这回事吗?”
王云山说:“是,他挺钻这个的,是个网虫。”
“懂多少?”
“也就是个业余水平吧,不过找他修电脑的人不少。在咱们总队,这方面也就数他了。”
“这个人要用起来,不能老让他在传达室闲着!”
王云山笑着问:“那不是您叫他去看大门吗?”
“我是要教训教训这家伙!——这人到底怎么样?”
“他有他的毛病。情绪不稳定,搞案子挑三拣四,重复的不愿意搞,简单的不愿意搞,有刺激性的就来劲儿。破案又不是搞文艺创作,哪儿来那么多有刺激性的案子呀?不过,有培养前途。”
“你这么认为?”
“嗯。他和徐支队闹矛盾的事,我是向着他的。老徐那人您慢慢就了解了,搞组织工作行,搞案子……还有点爱和部下争功。原来我和您不大熟悉,也不太爱说这些事。11.21,头功的确应该是余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