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鸢的父亲出事,是在她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这一年,最需要安慰的人就是她妈妈和奶奶。她幼小的心灵上受到了极大得创伤,这种剧痛伴随多年也未曾消减。
老师和同学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得知凌鸢要因此迁徙到西安,去一方陌生悠远的城市,大家十分舍不得。徐帆每天帮凌鸢擦桌子,打扫卫生,给她抄写老师布置的作业,去她家帮她干活,能做的事情基本都做了,凌鸢全家守孝三个月。这三个月来,不少同学来她家探望,有嘲笑的,有哀悼的,还有一些是默默无闻照顾她家人的。璎珞和母亲心中深深感激。
凌鸢辍学了。徐帆仍旧对她说了三年前说的那句话:只要你需要,我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凌鸢附在徐帆的肩膀上放声痛哭,这个肩膀既温暖又结实。
没过几个月,徐帆的母亲病重,他打电话给父亲,父亲也没有接。母亲说,大概他还在气头上吧,所以不接电话。然后是哀声叹气的唠叨要是我走了,帆帆可怎么办呀。母亲天天拨打父亲的电话,刚开始是忙音,后来就变成这个号码是空号。母亲的心都碎了,这辈子跟了这个男人,没享受过一天的福,只要他爱她也好,给她希望也好,为什么不爱她呢?偏偏恋上另一个比她小很多岁的女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对她还很好呢,逛商场的时候,她看中了那个红色的提包,是欧式的要两百多元钱,那时候的钱顶现在的多少倍,她嫌贵没有买,他却在她生日的时候买来送给她,她那时候是多幸福啊。自从他去外地,一年回来一次,还是会给她和孩子捎一些特产和衣服,后来电话也少了,问候也少了,一年回一次都是匆匆两三天便走了。他变得陌生,变得焦躁,变得不再让人有安全感。他的变化是因为外面又了女人,都是那个那人毁灭了她的幸福和家庭,她开始憎恨起来。
母亲想着想着就嘤嘤地流泪,她对徐帆说,要是我下世了,这个地址给你,你按照上面的去找你的父亲,让他收留你,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要怨恨他。
徐帆说,母亲,他都那样对你,你还让我去找他?让我去认这个父亲?他会要我吗?
母亲说,儿啊,我的病已经是老毛病,随时都会走的,我走了就是放心不下你啊,好歹他是你父亲。
母亲又哭了,嘴里还骂着那个女人,说那个女人毁灭了她的家庭,她憎恨她。
…………
天寒地冻,非一日之功。正值三寒天,许多虚病年迈体弱的老人都扛不住,一个个都死去了。徐帆的母亲也是不停的咳嗽,看样子过不了伤冬。
他已经好写日子没有去凌鸢家了,他自己也分身乏术,泥菩萨过河难以自保。他虽然担心凌鸢家,但他更担心自己的母亲。
在大雪纷飞的晚上,徐帆的母亲上不来气,一声接一声的咳嗽,手不停的撕扯被子,瞬间咽喉被封杀一般疼痛,挣扎片刻,终于蹬了腿。死相十分难堪,嘴歪脸斜,皮肤上留下什么烙印般紫一块,青一块。徐帆到了身边,已经听不见母亲的急促呼吸声了。他给母亲倒水的片刻,没能听到母亲临终的遗言。他手中的水杯从半空中翻落,摔成碎渣,就像一颗破碎的心崩落,不停地流出汩汩热血。哭声震天撼地,悔恨,纠结,自责集为一体,无法言喻的伤痛,无法会意的酸楚,仿佛这世界都离他远去了。
他分不清自己是谁,谁才是自己,模糊了心智,渐渐变得心盲耳聋。就这样他矗立在这儿,紧紧抱着母亲的尸体,直到温度逐渐变冷,他仍旧没有松开手,怕母亲太冷,醒不过来,怕母亲太孤独,不忍撒手,怕从此这世上只留下他一人……
窗户外有了熹微的亮光,已能听见路上行人的脚步声,还有鸣笛的各路各车,然而这一切都与屋内毫无关联。时间没有静止,行人依旧行走,没什么会为此而改变,或者让时光倒流,让母亲回来。
直到有邻居敲门,徐帆才醒过神,他通知母亲生前的亲朋好友,在众相邻和亲朋的帮助下简藏了母亲,给母亲立下墓碑,深深地叩拜,然后离去。
他按照母亲的话去做了,他拿着那张地址,取走母亲生前留下的所有钱财,背上行囊,买了北去的车票,踏上行程,他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就连璎珞也没有去通知,他不想再让她担心他,他觉得彼此都死了亲人,在这个时候离开她,有些过意不去,然而,他深觉事事不为心。
这个少年,身负悲伤,举步艰难,他上了列车,回望渐行渐远的故乡,默默流出了泪水。再见了,那年的梦想,曾经他对一个女孩子说过:只要你需要,我就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他,这个白衣少年,没有做到。即使不是出自他的意愿,他仍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