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狼？”江远望忽然回头叫管君依，她看到管君依的眼中划过一种隐晦的怀念——但好像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怎么了？到了吗？”
“没有，还早着呢，咱现在也就是进了王府的内院。我只是想问……你是杀手么？”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这个名字，好像杀手的代号诶。”江远望探究地看着她，停下了脚步。
“哦，你要是这样认为，也可以。”管君依可有可无地耸了耸肩，既没肯定也没否定。这样临时搭档的关系，她不认为有交代自己背景的必要。而且，面前这个姑娘——虽说是这么叫，但她应该比自己还大个几岁——也有秘密瞒着自己吧。
江远望收回了目光，大概也觉出了无趣，蹲下去在灯笼上鼓弄了一会儿，灯油就重新燃了起来。
“走吧，我觉得点着灯笼反而不容易被怀疑。”
管君依跟在江远望身后，在打量周围环境的同时也在观察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
在她的记忆中，是没有这么一个人的，也不记得自己读过的资料中提到过这么一个，呃，性格奇特的人。
她的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这个年龄就能让长云王府以礼相待并且留宿可不简单。而且，竟然还敢单枪匹马的在这王府中袭击丫鬟乔装进入她这个客人进不去的地方。
真的不是一般的胆大。
琢磨不出什么名堂来，管君依也不再费心，专心观察王府的设计。如果不出差错，这大概是她接下来一段日子要生活的地方了。守卫没有想象之中森严，这倒是她判断失误了。真是有点奇怪，为什么感觉所有地方的守卫比之三年前都降了一个档次？难道是因为知道枪械的杀伤力后就自动升级了对于危险的认知？大概吧。
也许是在黑夜的烘托之下，管君依觉得长云王府的整个氛围有些诡异，屋室的排列也有些奇怪。
由于从来没有来过长云王府，没有一睹过白日里它真正的风采，管君依只能凭想象恢复它的样子，却越想越不对劲。
难道这个地方的白天和黑夜是不同的么？
这个地方哥哥来过不少次，哥哥和她的机关之术以及风水上的眼力都是管筱所教，以他的能力，应该不会看不出这里面的问题。但是却从来没有听哥哥提到过。
以哥哥的性格，看到后可能不会和别人说，却绝不会瞒她。哥哥知道她虽然从不多问，但是却喜欢收集很多资料，要是发现过异常肯定就告诉她了。
在自己曾经最鼎盛的时期都完全不是哥哥的对手，现在怎么可能看出哥哥都察觉不到的异常。
这只能说明，白天是没有问题的。
那只能说明这是真正的异常了。
这是不是又是宇文崇英布下的一个局？又是为了谁？又为了牵制些什么呢？
可惜一切都是推测，她可能是找不到机会白天来长云王府了。现在清明被她派去韩京，少了个绝对可以信任的掩护，她冒不起任何风险。
长云这个地方，有太多厉害的人物，熟悉她的人也太多，在人前可不能为所欲为了。更何况，她已经冒险在厉正清面前露过面，引起了他怎样的怀疑都尚未可知，要是再在长云王府中被发现，吸引的目光就更多了。
管君依，你终究变成了个瞻前顾后的人。
当身边不再有人无条件支持你的时候，当你的力量不足以对抗潜在的敌人的时候，你有什么资本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而且，你丢失了相信人的能力。
那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管君依——那个时候她好像是被称为妖狼的——在被狠狠背弃之后，选择了不再相信。
“江远望，”管君依忽然偏头说。
“嗯？”
“我的确曾经是个杀手。”
“啊？”不是刚刚还一问全不知一副“我什么也不想说”的样子么——不过明显是有故事听，她也不会傻到打断。
“这个代号，的确是我做杀手的时候用的——虽然不是要做什么道德卫士，但那个时候杀的的确都是坏人，罪大恶极的人。但是，这种行为是犯法的——别管为什么你听着就好——因此类似于官府的组织就要抓我。
“可是那个组织实在能力有限，既找不到那群人犯法的证据也抓不到我。于是他们成立了一个专案组专门对付我。由于我第一次出现的地方的谐音是‘妖狼’，不知道是谁那么有才就把这个当做了我的代号。
“手下有个弟兄把这件事当成个乐子告诉了我，顺便就问了问我其实叫啥，我想了想，说干脆就叫妖狼好了。自此以后，这就是我的名字。说是名字，也就是手下这些人叫叫，别人也不知道啊。
“再后来……妖狼死了。被手底下这些人杀了。这个名字存在的时期，很短，但很快乐。只有那个时候，我是为所欲为的。我的身后，是有人守护着的。我笑看着那群傻乎乎的人到处找我，当我故意露个破绽给他们时，他们自己又赶紧把破绽替我掩饰起来，好像生怕有人真找到我。
“可是终究是结束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那些人都背弃了我。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我费尽心力建立起来的信任。我是个从心底拒绝合作的人，但我给了他们信任——现在我知道了这有多困难——因为那竟然不是第一次。
“所以，”管君依一向平和的笑容竟显出了几分残忍，看的江远望心里抽了几下——这个人这时的的眼神——真的很像杀手，“我不敢再去信任谁，但是我又在寻找我可以信任的人。我告诉你这些东西，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无法再接受别人背叛我。我从不怕有敌人，但我不想有人背后捅我刀子。
“咱们既然现在是合作关系，我就告诉你，如果我有一天信任了你，你信不信任我我不管，但你最好不要利用我。我不想再体会一次那种感觉了，仅剩的一点信任的能力，我还不想挥霍呢。”
“……”江远望沉默了一阵，“好，我答应你。”
管君依注意到，这个一直神采飞扬的姑娘在听完这一席话之后变的安静下来。
“我弟弟他……情况和你有点类似，”江远望闷闷地说，“说起来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他本来不是性格那样闷的人的……哎算了不说了！”
江远望很快甩去了刚刚的沉默，一转头却发现管君依更快的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一双比溪水更清澈的明眸波澜不惊，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江远望从未想过，一个杀手身上竟能无半分血腥杀气。
“话说……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么？”江远望眨着眼睛问道。
“你是我第一个可以说的人。”
“……既然如此，我也就告诉你吧——我不想坑你。我要去的地方是长云王府的藏药阁。”
管君依目光一闪。
长云王府的藏药阁，她有所耳闻。宇文崇英对医药兴趣很浓，在国家安定下来后曾高价收购过天下名药，造就了长云王府那云集天下名药的藏药阁。
任何和这位公主扯上关系的地方，都绝对不是好进去的。
“你要是不想去了，也无所谓，反正我本来也没指着有帮手。”这倒真不是激将，江远望是随意的性子，说白了有些没心没肺，并不与人深交过，今次有个一看就浑身是谜的人竟不介意自己的荒唐，便也是动了几分真心结交的意思。
“为什么要去哪里？”
见管君依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江远望倒是松了口气：“家师临终前，要我无论如何也要拿回一样东西——你不要问，我不会再多说了。”
“哦。”管君依应一声，觉得江远望的身份已有了眉目。
“你确定要跟来？那里的危险你应该清楚。”
“我不信你没有万全的准备。”
……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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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管君依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不得不说这个地方——更诡异了。比起别的地方阴森森的连灯光恨不得都没有，这里却灯火通明，生怕人不知道这里重要似的。
宇文崇英这个人，脑子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这个王府屋舍排列没有丝毫规律，这一路看过来就没见到一个人影，没一间屋子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就说现在是深夜，也不可能完全不用灯啊。丫鬟下人又不能完全睡了，他们就不要灯了？
这地方，不会根本就没人住吧？
没错，这就对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屋子，根本就没人住。不知道是长久以来就是如此、还是后来变成这样的。
“喂喂，我也是第一次夜里见识到这里。听师父讲过藏药阁的位置，一直以为也就是个不太寻常的地方……谁想得到，竟然是这么‘不寻常’啊。”
“江远望，我告诉你，这次咱们可接触到不得了的东西了——长云王府最机密的东西，恐怕就在这里了。现在，我可不相信，这里就是个藏药阁了。”
“那怎么办啊？我答应师父了，没想到现在难度直线上升啊。”江远望灭了灯躲在假山后面看了半晌，翻腾出了袖子里藏着的一堆纸包，口中念念有词，“嗯，这次带的迷药可能不够，早知道前一阵儿出来的时候多准备点儿了。那死老头也是，临了了还不忘坑自己徒弟一把。也不想想我要是死了谁还能替他完成这事。”
管君依蹲下来刚想拿起一包东西看看，江恒望就赶紧拉住了她的手，“你不懂这些东西，最好别随便碰。虽然我迷药带的不多，要人命的东西可不少。”
“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个医人的，还是个害人的。”
“嗨，不也就那么回事么。想医人还是想害人，全凭我一念之间了。家师有命，心情第一位，何必在意人言？”
有这样个师父，挺幸运的。
“走，那就进去吧。”
“啊？不再准备准备？”
“你以为你能成功的进来一次还能有第二次？等他们意识到有人入侵之后你以为还会是这种程度的守卫么？也就这一次了。迷药的量应该够把门口的守卫解决了吧？后面的事情再说。”
“好啊好啊，那就这样吧。”江远望带几分傻气的笑了笑，神情就像她刚刚击倒那个丫鬟时那样。
手里捏着两个薄薄的纸包，江远望示意管君依捂好口鼻，将纸包里细细的粉末吹了出去，不多时门口的三个侍卫就都直直的倒了下去。
“这东西有副作用没有？”一边帮着把这三个人拖到一边，管君依一边问。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善心的啊？竟然关心起他们来了。”
“对不起，我们杀手都是没有心的。”
“……没有。我这里害人的药就是害人的，不想害人的药就不可能伤到人。”
“哦。那他们怀疑到你身上的可能性有多大？”
“肯定怀疑是我啊，这地儿再怎么说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而且这使用迷药、还能是达到如此效果的迷药，可不是谁都拿得出来的。”
“哦。那咱们走吧。”
“诶诶诶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管君依顿了一顿，“你究竟会为了你师父的嘱托，做到哪一步。”
“为了他啊？”江远望哼了一声，“那死老头活着的时候对我可严厉了，我管他干什么。只不过是他死的时候终于告诉了我长云王府藏药阁的位置和可以混进来的办法，我想来见识见识，顺便帮他把心愿了了罢了。谁还特意为了他啊。”
听着江远望一会儿敬称他为“家师”，一会儿又恶声恶气地叫他“死老头”，却是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几分恍惚。她只是突然想知道，为什么江远望手里有永绝后患的杀人于无形的药，却坚持只用迷药。看来她的那位师父教过她，即使在这种时候，也要谨记生命的重要性。
可是为什么她从小到大受过的教育中，没有人告诉过她呢？
“快走吧。现在事情变得这么奇怪，也不知道死老头告诉我的信息还能管多少用。能快一点就是一点。”江远望匆匆拿树叶盖在那些人身上，便当先进了这处大大的院落，“我的药药效我清楚，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只要吸入不可能不倒，这附近一定安全。”
看管君依有所犹豫，江远望忙解释一句，却没想到管君依压根不是在担心这个。
“好，那走吧。”
江远望的话不错，这迷药药效果然了得，这院子口附近，歪歪斜斜倒了不下十几个侍卫，个个都手握在刀柄之上，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江远望不禁惊讶于管君依的判断——若是想着把迷药留到后面的地方用，恐怕会连大门都进不去就被抓了。
“这地方，可真够大啊。按照我的想象，这藏药阁不过就是间屋子，至多也就三层，按名贵程度分分类罢了。怎么这么一看，进了个院子，里面竟别有洞天啊。”
“可不只是别有洞天，看出来了没，这里才是长云王府真正的中心，外面只不过是一堆空房子而已，人都在这里面呢。”管君依贴着院墙走着，用手指敲了敲院墙，“听到了么？空心的。里面应该全是密道。如果没料错的话，这地底下，也都被掏空了。白天，人们还在这府里的各个院落，到了晚上，应该都聚集到这里来了。”
这所谓的藏药阁，才是长云王府真正的内院。
“不过也真是奇怪，这个院子从外面看着有这么大吗？走进这里之前的范围就已经够大了，怎么藏书阁里又是个完整的院子？”江远望赞同管君依的观点，却又察觉出了不对。
管君依沉思。这里应该被一个很厉害的机关大师设计过，让人产生了错觉。比如说外面的院子根本就没看上去那么大，或者说通过某种手段使整个王府从外面看上去就显得小，亦或者说……
“等等，这间屋子里有人！”走在前面的江远望忽然停了下来，身子一下缩得更小，管君依一惊，下意识往江远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杭直！？
他怎么会在这里？长云王府内这么隐秘的地方、为什么他可以进来？杭直，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厉正清的人。在她和厉正清还是青梅竹马之时，这位杭直哥哥她见到的次数也不少。
印象中和厉正清温和严谨的性格不同，杭直可是出了名的浪荡儿，两人性子互补，关系好得很。只是可惜杭直心不在学问上，也帮不了厉正清更多的东西。
杭直和长云王府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到这里来就只能是因为身为汇英军副帅的厉正清——呵，还说杭直不学无术么？这是长云王府的秘密中心，不是熟知内幕的人，谁能进到这里来？不是有颗玲珑心肝的人，谁又能熟知内幕？
可是，为何要派杭直来？厉正清本人亲自来商讨事情不是更方便也更合适吗？他身为汇英军副帅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厉正清，杭直，长云王府。
乐正芊，宇文霜正，北梁王朝。
要起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