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县委书记中,王瑞炳和车海差不多可以归纳为一类,算是师北蓉或者说是杜士诚的嫡系、附庸,他们能够获得目前的职务多少跟这两位市委书记有关,因此对于市委或者说是市委书记的意图和号召言听计从,闻风而动,坚定不移,步调一致。而周义和苏阳似乎有些不同,他们有能力,看起来有自己的主见和原则,对于上级领导并不盲从,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据目前的表现看起来是这样的。他还想到了贺光霖,这个给他留下了很深印象的县长。
四个县的情况给他的感觉都不错,除了吉安困难大一些,各方面的情况都比较好,尤其是经济,比起他以前工作的抚州来说,高了好几个档次。当然,也存在着一些常见的问题,比如贺光霖反复强调的为了上项目,不惜牺牲地方政府利益,实际上也就是让国家利益受到损失,这值得关注;还有吉安,竺子转来的检举信件反映的情况可能有一些夸大,但绝非空穴来风,如何处理他暂时还没有想好。这跟他以前接到的检举信情况差不多,对于一位新市长来说,算是一个考验。
想到竺子,他的脑袋立刻一空,一下全被这个横空杀出、莫名其妙的“女人”占领。
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说:“爱产生于一个女人以一句话印在你诗化记忆里的那一刻。”实际上,这是在说,一种强烈的感情,往往来自于一个深刻的印象,比如一盏昏黄的窗灯,一条飞扬的黄手帕,一煲浓浓的鸡汤,一头甩起的金发……在很多电影和小说中,都特别营造这种经典的煽情场面,而对于林云来说,竺子给他的记忆是从她的长腿翘臀开始的,这成为她的特征记忆符号,每次想起她,就会同时想起那让人心悸的腿与臀。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带给他的是性的诱惑。在陶然政府宾馆的包房内,在暧昧的灯光下,他和她有那么一次亲密接触,他似乎现在还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所有的细节,感受到她身体的热力,那是一种纯粹的雌性动物发出的体味和气息,嗅到它的雄性动物,无可抵挡。他记得有人说过:男人分两种,一种是好色,一种是十分好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的表现是正常的,并不羞耻。同时,也有人说过:女人也分两种,一种是假装清纯,一种是假装不清纯。那么,竺子又是属于哪一种呢?假装不清纯?她是故意装出一副吓人的模样了?女人是老虎,她其实是个纸老虎,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好笑,感觉自己扳回了一些劣势,减轻了一些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给他的压力。
但是,她对他仅仅只有性的吸引吗?
林云发了很久的呆,他不能肯定自己的感受和思想,这种情况并没有让他觉得沮丧和厌恶,反而有些微微的骄傲。如果他真的还能够对年轻女孩突然产生这样的真挚情感,似乎表明他的健康状况非常良好;同时,也可以认为这个男人心中还残存着理想主义的碎片,心灵还没有完全被尘俗的琐事占据,被摩擦得粗糙,他还有柔软敏感的一面,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而没有变成一个官员符号。
生活委实神奇而诡异。他以为自己早已过了那个年龄,以为自己早已修炼到波澜不惊,无欲则刚,除非是天使,很难让他惊心动魄,殊不知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孩,在短短的几天当中,就把他搅得春心荡漾。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伤感,或者,这就是真实而普通的人生,这就是真实的情感吧。
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暂时把他从沉思中拔出来。是舒万里的电话,他告诉林云,刚才市委组织部部长张中正式向他宣布,他的科长转正,级别也提了半级。
林云向他表示了祝贺。挂了电话,他开始思考。像这种级别的提拔,一个副部长来宣布就是很隆重的了,甚至来个干部科长简单通知一下就已足够,但是张中亲自出面,尤其是在周六的下午,尤其是还计算着他们刚刚回到青州,显示了对这个提拔的重视,也是对舒万里个人的重视,毫无疑问,这一切是因为舒万里背后的新市长。林云甚至可以想象张中在跟舒万里谈话时的情景,想象组织部部长对舒万里的某种暗示。
但是舒万里会接受这种暗示吗?舒万里做得不错,在车上接到电话时就没有隐瞒,现在又在第一时间向他汇报,表明了一位秘书应有的立场,但是,这里面又有多少值得信任的?这种忠诚能够继续而持久吗?林云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15
六点半曹蕙莲才回来。不过,这没有让林云介意,正如在欣赏时装的时候,会忽略它的价格昂贵,在一个人的遐思中,时间是会被淡忘的。
“谁送你回来的?”林云好奇地问。机关家属小区是不允许出租车进出的,他想知道妻子目前的社交,本来并没有用心,但是几分钟后他庆幸自己这么问了。
“宁大姐的君威车。人家几年前就玩车了。”曹蕙莲露出艳羡的表情,“哦,就是孟主任的妻子。孟主任跟你去了,她也正好空着,怕我人生地不熟,所以这几天都陪着我。看见没有,家里这些东西都是她陪着我去挑选的。幸亏有她,省了我不少心,也少花了不少冤枉钱。”
林云随着妻子的目光,这才发现家里添了新空调、饮水机、吸尘器、电脑,墙角还放了一台按摩椅,连电视也换了一台新的。他们搬家的时候,所有家具和大部分家用电器都在抚州处理了,现在客厅又摆得满满的,一个殷实家庭的必需品应有尽有,像一个阵容整齐的仓库。“少花了什么冤枉钱?”林云坐直了些,问。
“这么敏感!”曹蕙莲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没付钱。宁大姐跟商场的人熟,拿的关系价。”实际上,其中有三千元是宁玉娟硬塞的购物劵,宁玉娟借口这些购物劵是春节单位发的,一直拿着没有什么用,再不花就要过期了,曹蕙莲略作推托,抵抗不了宁玉娟的热情和坚持,只好笑纳,这时候见林云紧张,立刻随机应变地像基层官员对待问题一样隐瞒不报。
“人家有车那是人家的事,要是事事攀比,这人就没法活了。再说,你真有事要用车,偶尔偷偷地蹭一下公家的车也是可以的,就算我的车太招眼,小舒也应该能够安排的。”林云松了口气,讨好地安慰妻子。
“等我有了钱自己买。对了,宁大姐建议咱们买点青州制革厂的股份,说有希望上创业板块,如果成了,那咱们就是原始股东。”曹蕙莲从厨房里转了转出来,“打了一下午麻将,居然有些累,冰箱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要不,咱们出去吃?”
“原始股?这时候还能够买原始股?”林云只回答了他关心的第一个问题。他记住了,熊氏集团收购的青州制革厂,他还记住了,检举信上,青州制革厂是青州某些人的第一宗罪。
“改制是早过了,别人不能买,但咱们肯定能买。宁大姐说她有关系,再说,你是……”
林云打断了他,声音都有些变了:“你买了?还是你答应了?”
“这不在跟你商量吗?”曹蕙莲白了他一眼。
“那就好。”林云松了口气,迟疑一下,说:“那就暂时不买吧。万一上不了市,咱们不就被套住了?那可是咱们的家底啊。等我熟悉情况后,看看它是否真有希望上市,或者,价钱上能否有点折扣。”
他自然不能把自己的考虑和担心告诉妻子,投其所好地找了一个妻子无法拒绝的理由,果然,曹蕙莲笑了:“那也好。老孟毕竟只是办公室主任。”她得意洋洋地看着林云,一脸骄傲,言下之意自然是宁玉娟从孟平那里得来的消息未必准确,如果林云愿意出马,也自然比孟平能够拿到更便宜的价格。
林云摇了摇头,心中苦笑。妻子有一点虚荣和贪小便宜,这些年,随着他一步步前进,妻子的官太太作风开始渐渐暴露,或者是渐渐无师自通地养成,开始注意穿着言行,学会了摆一些好笑的谱,拿一些装腔作势的架子,带上了些高高在上的得意和傲慢。但是总的来说,还没有什么过分和出格的地方,大节上能够守得住,不会主动伸手向人索要什么,也不敢替别人承头揽事,每年收的节礼,都要如数报给他听,一些贵重的礼物,还有些忐忑,主要原因是胆小,违法犯纪的事对她来说是不敢想象的。但是林云还是不敢大意,人都是会变的,他有必要做些防范工作,尤其是现在他的办公室主任的妻子已经登堂入室,打入了他家内部。
“以后家里有什么经济活动,你先跟我商量一下?”他把妻子拉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的眼,说。
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让曹蕙莲怔了半晌,才娇笑着说:“好嘛,你这个人啊,比我胆子还小。不过是个市长,在家里也要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了!要不要给我来个什么约法三章的?呵呵,走,下馆子去。”
林云顺从地被妻子从沙发上拉起来,去穿自己的外套,现在,他有些相信竺子的话了,孟平应该是处心积虑地做了一些安排,他在一路上的表现,还有他妻子,都表明这位办公室主任对他的关心远远超出正常的工作关系。麻烦的是,这一切很可能得到了市委书记的授意。林云感到无奈和悲哀,但已经不再像在陶然时那样愤怒,现在他可以客观而冷静地来看待这件事,这不是针对他林云,他和孟平、师北蓉都没有任何个人恩怨,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针对青州市市长而来的。司马迁在《史记》中反复说过这样一句话:“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一个女人,不管你长得怎么样,只要进了皇宫,就会被人嫉妒和嫉妒别人;读书的人一旦为官,无论你品德如何,都要被人猜疑也要去猜疑别人。这就是孟平这一切行为的答案,似乎也同时是林云现在的行动指导。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
他并不愿意形成某种难以面对的局面,就算现在,他也决心努力去避免这种局面的出现,但是,他也不能完全被动地等着这些人对他步步进逼而无动于衷,最后把自己装进某个框子中。他要保持自己的独立和自由,或者说是坚持某种原则和底线,就必须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预先做一些能够自我保护和自我拯救的措施,哪怕它们将来用不上。那么,他又该做些什么呢?
从这个晚上开始,新的青州市市长提前进入某种角色,思想发生了某些变化,某些事情开始发生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