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鼓冉大成来找荆疏远移交工作。
这两人关系有些特异:按黄家姐妹来算,是姐夫和妹夫;按冉幺姑来算,则是甥舅;按跟陆猎、冉大学结拜来算,又是把兄弟。冉明翠随冉家就喊荆疏远表哥。不管如何,冉大成该占上风,吃酒要坐上席。至于称呼,活着的长辈该对方喊么的,就称呼么。
荆疏远让他到火铺上方坐,打算两人言无不尽,把村中工作摆谈透彻,因此先说:老表,你主动上门,我就晓得你的意思了,村支部工作还不能交,免得权力空缺,误了大事。
冉大成着急,说:免都免了,老子还不交权,不是等于对抗乡党委的决定,那不得行么。
火光闪闪,映得他大脸盘通红,却又是胡子拉碴的,看样子几日夜寝食不安。
荆疏远显然深思熟虑过,看他不像假装,便说:老表,你替我想想么,村支部开的内部会,正式文件不下,老子就接手,也算不算是夺权嘞?共产党的么个权力,都绝不能乱夺,特别是共产党员。
这话认识上有些混乱,冉大成听懂了,就是乡党委文件不下,他荆疏远支书不上任。
可是你就说个明白,什么夺权,倒像是搞阴谋诡计。
冉大成反驳:工作搁起了,你荆草药责任大些,还是把村支书当了,等到文件一到,工作才衔接得起。
荆疏远不肯:没有见过文件不下,就接了工作的!
冉大成说:南书记、杨乡长都来开过会,免脱了我的村支书,你不接倒,么人来当村支书?
荆疏远说:当然是我当,不过文件不下,我不接手。
冉大成说不赢他,跟咬卵匠恁格硬辩,也不会有结果,打白沙气地说:你硬不接,老子也没法,大事情我是不管了,等文件一下,你不当都不得行。
荆疏远嘿嘿一笑,说:老子想当,当了村支书好做事,不明不白的当,绝对不干!
冉大成很失望,站起来,批评开了:荆草药,莫怪老子出言语批评你,老子是犯了计划生育的错,你龟儿当了村支书,不犯抵抗组织的错误,老子信都不信!
荆疏远当然不肯随便接手,他要借当村支书时机,把三姓寨子扭合拢,办出个大事,完成县委开荒种树的号召,跟夕书记和南书记他们脸上添光彩。
冉大成不跟他狡嘴,车转身,要离开荆疏远屋。
荆疏远送他出门,走到吊脚楼下,想起荆半仙说那事,又说:老表,顺便说个事,你要是真的愿意交接,先办个事。
冉大成以为他愿意接任了,转身跟他说:你大胆说,只要我办得到的,好生帮你去做。
荆疏远故作为难,似怕喊他做了事,就等于背上了负担,不好开口,说:这个么?
冉大成想接受他交的任务,这样,去做了事,就算荆疏远领导了自己,形式上没接村支书,实际上已经接了。
因此,催促说:你就快些说么,嘴巴夹了******,腔都开不起了嗦!
荆疏远又做出一副怕他完不成任务模样,说:算了,伸脑壳是一刀、缩脑壳也是一刀,就不麻烦你了。
冉大成急了,一把揪住荆疏远衣领,恶狠狠地说:不行,你既然说出口了,不交任务跟老子,就等于欠了笔债,你龟儿晓得不?
荆疏远说:晓得。
冉大成说:那就说快些。
荆疏远不得不说了:老表,我虽然暂不接村支书,还是尊重你的意见,把部分工作搞起来。冉大成说这就对了么。荆疏远继续表达自己的意思:这个就是上坡开荒。冉大成说开荒是要抓紧。荆疏远直截了当:开荒需要统一指挥,上坡下坡,不允许拖拉,都要准时。冉大成说我保证帮你按时打鼓召集山民。荆疏远怕他再打岔,把事情说反了,就说:我的想法,先把鼓楼搬到荆家寨,便于指挥山民,事情就是恁格复杂。
冉大成哑口无言。
荆疏远问:老表呃,你么个不说话了,事情办不到,有么个困难障碍?
冉大成立刻跍在地上,苦着脸说:荆支书呃,你一上任,就挖老子的心头肉哟!
荆疏远故作不解,连问三句:你不是答应了做事?你不是再三要我请你办事?你不是拍了胸膛做好事?
他说得又急又重,逼得冉大成跍着,抬不起脑壳不说,还羞得双手捂脸。荆疏远看不清楚他是哭还是在打抿笑。冉大成沉默一阵,终于抬起脑壳,脸上毫无表情,说老子不管。
荆疏远也不指望他立马就同意了。
冉大成又说:但是,老子可以敲边鼓,喊冉毛狗来跟你谈,该算是服从指挥。
荆疏远嘴抽搐了一下,回答说:也算。
冉大成大喜,顾不得告别,挣起身体就跑了,出了院坝,高声吼着说:老表,你等到,要不了好久,毛狗来跟你办交涉!
那话声飘得远远的。
次日,冉毛狗当真来了。
这人长得难看,可是只要不笑,还是显得精明朴实,并无毛狗的凶残暴戾。
冉毛狗进屋就喊幺姑,冉幺姑下楼来,他就把手中提的一束天麻扬了扬,说侄儿好久没有看望幺姑了,头两天挖了几枝上品天麻,孝敬老姑姑来了。
荆幺姑是个眉眼会飞的人精,晓得他送天麻的意思,伸手接了过来,却说:毛狗,你跟疏远好生摆谈,有个么事,喊老幺姑帮你解决问题。
倒成了冉毛狗求她帮忙了。
冉毛狗站得周周正正的,目送冉幺姑上楼,才坐到火铺上,在旁边立柱扯了几匹烟叶,撕成几大块,裹毛烟来抽。
荆疏远跟荆半仙商量好了,要用谈工作的口气,跟冉毛狗谈搬迁鼓楼,先放他个饵儿,就说:冉村长,蛮牛老表跟我研究好了,村支书虽然不得不换,村长还是你担任,从今往后,我两个就要共用一盏马灯了。
村支两委经常伙起做事叫用一盏马灯。
冉毛狗眼睛一阵急眨,眼皮儿上翻,眼睛瞪得卵子恁大,说:荆支书,你有勇有谋,又敢下手,就凭承包八千亩荒坡,一下子就成了万元户,黄荆盖无人能比,我是十分佩服的。
避而不谈村长职务,那是黄荆村三百村民选的,你荆草药做得了主么?
荆疏远再下针砭,循循善诱,说:冉村长,只要工作配合好,其他事务,我们一个书记、一个村长,有么个通不得商量呢?
冉毛狗晓得,那话儿要来了,与其让他呵哄吓诈,不如直进直出噻,立刻发问:荆支书,我听冉支书说,你想把鼓楼搬到荆家寨,有没得这回事?
荆疏远绕圈子谈,就怕立即触及主题,引起冉毛狗反感,立马拉爆了。他倒一针见血的,捅了出来,就不怕操之过急,引起什么不良的后果。便承认了:是的,你幺叔好认真哟,说约就约,这种工作作风,值得我好好学习。
拈起炭块就要帮他点烟。
冉毛狗手一撇,把毛卷烟别到手心,大大咧咧地:说句你莫怄气的话,我们冉家寨山民,对你们荆家寨搬鼓楼,都不同意,你荆支书就莫妄想了。
荆疏远乍然吃惊:这是便于指挥,敲鼓指挥出工,才把鼓楼搬到荆家寨。
他想不到说得好好的,冉毛狗说变就变,一门杠抵死。
冉毛狗发现他急了,心头很得意,就显抖摆,问:荆支书,你晓不晓得,鼓楼对于苗家各姓,有么个意义?
荆疏远当然晓得,但不能显摆,竭力克制,含着笑问他:就听你冉村长说说。
冉毛狗抄起双手,翻翻眼白,教训说:鼓楼有灵气,鼓身那些文字,都是上古苗文,现要无人认得半个,相当于神仙写的;鼓楼还有杀气,立在那个寨子,镇住这方妖魔鬼怪,盖上就清静;鼓楼有财气呃,鼓声每响一刻,财源就聚一分,日日敲鼓,人人生财。你说,冉家寨舍不舍得把鼓楼搬到荆家寨?
荆疏远说:再舍不得,支部在上寨开会,莫非跑到中寨打鼓?
冉毛狗说:你就在上寨修座鼓楼嘛。
荆疏远晓得他是幽默讽刺,心头乱捶打鼓般,就要火冒三丈,跟他较量个没完。
冉毛狗见势不对,立即高喊:幺姑,我拿那天麻,你打算晾干了卖,还是炖了吃?
荆幺姑在楼上乐哈哈答应:当然卖了,跟我儿凑几块钱,好按时发工钱!
冉毛狗就感叹:哎,硬是母慈子孝,荆支书,你莫身在福中不知福,自毁前程哟。
荆疏远气得浑身发抖,戟指问他:你,你龟儿,说个么?
冉毛狗背起手,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