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次日清晨,林阿六起了个大早,骑马往淡水城赶去。
昨天少爷说要请他‘吃枣’,他今天哪里还敢怠慢。出门时便发了狠,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着三管家,把事情办妥。
其实他已想得明白,少爷灵智已开,未必就是坏事。以前跟着个傻少爷,说到底也就是好吃好喝、外带落点闲钱。而且还得避人耳目,不敢叫人知道。如今少爷灵智清明,只要自己小心翼翼的伺候好他,时间一长,未必不能成为少爷的贴心人。按照府中的规矩,王子身边的长随是一等仆役。到那时,每月的工钱就有十两,岂不比从前偷偷摸摸的日子来得更加滋润!
林阿六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后,不用楚阳春催促,一大早便直奔淡水城。楚阳春看在眼里,只是好笑。眼看这恶奴变刁奴,刁奴变顺奴,那块板砖的使命怕是要就此结束了……
吃过早饭,楚阳春来到书房,将昨天看了一半的《南山公.论气》翻开,准备继续研读。
这些天来,除了整理前身的记忆,他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这间小小的书房之中。而无论是读书还是整理记忆,他的心情都一直处于亢奋之中。时而惊,时而喜,时而叹,时而思……
因为这个世界之神奇,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在这里,两丈高的城墙,有人可以一跃而上。千斤重的巨岩,有人可以一击而碎。
在这里,有北方高原上的巫蛮,他们天生神力,是世上最铁血的战士。
在这里,有活跃于丛林深山之中的妖族。他们是天生的武者,手中的剑是世上最犀利的武器……
这个世界的神奇,已经无法用语言去形容,楚阳春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属于这里!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自己并非生于斯、长于斯,很多的精彩都白白错过。比如说楚家的紫炎战气,因为年龄的缘故,此生此世都将与他无缘。紫炎战气五行属火,只有自小修习,不断地淬炼全身经脉,方能承受住它的刚猛霸烈。而他今年十七岁,早已过了修习的年龄,只能是坐看宝山,独自嗟叹。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情……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常年游走在死亡边缘,使他的得失之心远比常人来的淡薄。
……桌上的这本《南山公.论气》,将炼气之道分为七个层次,分别是炼体、凝气、化虚、凝实、成丹、化婴、入神。而在这之上,更有识、域、道三层境界。不过书中有言,后三种境界已不是人间手段,千百年来,仅仅存于典籍和传说之中。而实际上,踏入化婴境界的人,就已是绝顶的高手。纵观当世,最多不过百人。而至入神境界的人,则更是凤毛麟角。两者间,前者被尊为宗师,无论在朝在野,俱都威望显赫。后者更是被奉为大宗师,其地位之尊崇,还在王侯之上。这样的人,早已经与普通人区别开来,他们被国家机器高高供起,让人为之侧目,为之敬畏。
然而,世有万法,道有三千。这七层境界只是流传最广的一种学说。在此之外,还有‘二十四重楼’和‘筑基破妄’等各种学派。另外,巫蛮的巫力,妖族的丹道,也各有不同的修习之道。
“国之神器,唯大宗师者……”
读到关于大宗师的论述时,楚阳春不禁心驰神往,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这样的风liu人物。只可惜,楚家近百年来人才凋零,连个宗师都没出现,想要一睹大宗师的风范,怕是遥遥无期了。
不过,这本《南山公.论气》的著者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宗师。
此人姓林名南山,是百年前的一位大宗师。他自小惊才绝艳,六十岁就已至入神之境。但有意思的是,这人虽为大宗师,却是个寄情山水的隐者,世人只闻其名,难见其人。他一生之中,只爱著书、游历。所著之书大多为游记,论武之篇仅有三卷,分别是论气、论剑、论器。论气篇说的是炼气之道,也就是楚阳春手中的这本书。而论剑篇则可以视为天下兵器总纲,书中收录了一千零八十种兵器,是迄今为止最为齐全的兵器谱。至于炼器篇,纲目最为繁多,包含了机关傀儡、阵法禁制,甚至对封印之术也有所涉及。
在林南山眼中,这三卷书各有所述,并无高下之分。但在世人眼中,却以论器篇最为珍贵。曾有人言,南山公所著三卷,论气篇值十金,论剑篇值百金,论器篇则是世间瑰宝,有市无价。因为前两卷书内容过于宽泛,属于理论性的著述。而论器之卷却是实实在在的工具书,其中所录,全是世人梦寐以求的独门秘技……
这三卷书,前两卷只要花钱,市面上都可以买到。而论器卷则在林南山去世后下落不明,有人说它早已损毁,有人说它就藏在林南山的墓穴之中……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楚阳春手中的这卷《南山公.论气》却是货真价实的原版,书中字迹,全是手录。尤其是开卷之言,用的更是楚家先祖楚随风独创的随风体。
说到楚随风,同样是个传奇人物。此人文采无双,精音律、擅书画,独创的随风体在两百年前更是风靡一时。而文采风liu者,性情往往也是狂放无羁。他一生寄情山水,脚步遍及南北大陆、海外番地、高原冻土,所著游记,更是高达数百万字。
可惜此人英年早逝,四十而殁。匆匆数十年的人生,只因四处游历,连子嗣都没来得及留下。林南山虽然是个武者,却极为崇拜这位以文采著称的书生。他常叹自己生不逢时,不能与这位前辈把酒言欢,纵论天下风情。所以,为表敬仰之情,他所著之书的开篇前言用的全是随风体。
……楚阳春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两位和自己有着相同爱好的人。他前世酷爱探险、寻奇,恨不得用脚将整个地球都丈量一遍。所以,当他从《南山公.论气》中认识了这位百年前的前辈,又从这位前辈的著述中领略到‘自家’先祖的风范后,心中便有一种亲近感。
“玉龙山,坐忘峰……”
书至卷尾,林南山笔锋一转,却是提起了玉龙山中的坐忘峰。这卷书是原版手录,洋洋洒洒数十万字,除了论气之外,其中还夹杂了不少轶事趣闻。倒是后人将其付印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却是删除了这些无关主旨的片段。在原版的结尾处,林南山提起了一段轶事,说的正是淡水城外的这座玉龙山。
楚阳春在书看见自己熟悉的地方,顿时来了精神……
说起这段轶事,其源头要追溯至两百年前的楚随风身上。随风公一生钟爱山水,近在咫尺的玉龙山自然不会放过。可惜,他终究只是一个不谙武道的书生,而玉龙山上的坐忘峰却是壁立千仞,飞鸟难度,唯有宗师境界的人,方能凌空虚度,一览众山。
当时的楚家虽然不乏宗师境界的高人,但最多只能做到孤身飞度,无法携人登顶。所以,随风公虽然自小就长在玉龙山下,却从没有登上过坐忘峰……不过在他三十五岁那年,偶然认识一位大宗师,一番死缠烂打之后,终于得偿所愿,在大宗师的帮助下,登上了坐忘峰。
坐忘峰原本无名,在楚随风登顶之前,淡水城的百姓们,习惯称它为无名峰。
无名峰顶有一飞来石,硕大无朋,绿意盈盈,仿佛翠玉。
楚随风登顶之后,见之心喜,又因为沿途劳累,便躺在巨石之上略作小憩……
然而,就在似睡非睡间,他恍恍惚惚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古树参天,灵气充沛。在一方巨大的红色石崖下,围坐着一群形色各异的人。有高冠巍峨者,有袒胸露背者,亦有眉目凶横者。
这群人见了他后,表情也是各异,有人欣喜,有人冷笑,有人却是面带怜悯。
欣喜者高呼,今有客来,当浮一白。
冷笑者默然不语,眼光冷冽如刀。
悲悯者摇头叹息,也不知在叹息些什么……
楚随风认准了这是一场梦,也不在意,更不愿醒来,只是在梦中盘桓。
这一梦便是数月,每日与人高谈阔论,渴了饮山泉,饿了吃野果,过的是不亦乐乎……
数月之后,他终于醒来,然而睁开眼时却惊讶的发现,梦中悠长数月,现实中却只过去了盏茶的工夫。
与他同去的大宗师见其面色讶异,随口问了一句。
楚随风哈哈一笑,将梦里的际遇一一说出。并笑言道,梦中所遇之人,各个能飞天遁地,比你这大宗师还要强上三分。
同伴闻听,不过一笑……
从玉龙山归来后,楚随风将这段梦境记录在册,并吩咐人在在无名峰下立了一块石碑,取名为坐忘峰。
百年之后,林南山从故纸堆中挖出这段趣事。他素来敬仰楚家的这位随风公,读过这段趣闻后,毫不犹豫的赶到淡水城。欲在随风公的故乡,在那梦境之地,追寻前辈的风采……
然而让人惊讶的事情再次发生,当林南山独坐于那块飞来石上时,竟是梦见了与随风公同样的地方!
那里有红色的巨崖,有参天的古树……不过,却惟独没有见到随风公曾经遇到的那些人。
最遗憾的是,随风公一梦数月,他在梦境之中却只待了半个时辰。
醒来之后,他意识到此梦非同寻常,必有蹊跷,而且多半与身下的这块飞来石有关。
于是,他在坐忘峰上流连数月,想要一探究竟。然而那飘渺一梦已成绝响,此后的日子里,任他如何努力,却再也无法进入梦境。最终,只得悻悻而归……
“原来坐忘峰的名字是这么来的……”
楚阳春合上书页,眼中亮光盈盈,连骨头缝都开始发痒。
“老话说三步之内,必有芳草,古人诚不欺我……真没想到,我身边就有这么一处风景!”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都流淌着寻奇和冒险的因子。对他来说,书中描述的梦境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诱惑,如果不能一探究竟,真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玉龙山近在咫尺,推开院门便能望见那奇兀耸立的峰顶……
诱惑就在眼前,他哪里还能安坐得住!
是以,在合上书页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作出了决定……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他没有带任何登山用具就走出了小院。
实际上,他不习惯、也不屑于利用的工具。他始终认为,极限运动的最大魅力就在于对自身潜力的挖掘。假与外物,生命或许能得到最大的保障,却永远也淬炼不出一颗勇者的心。
林南山在书中说,坐忘峰奇绝、险绝,非宗师不能登顶。
楚阳春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知道,南山公一定没有听说过‘攀岩’这项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