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尚行①，离世异俗②，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③；此山谷之士④，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⑤。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⑥；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⑦，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⑧，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⑨，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⑩。
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故曰，夫恬惔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
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惔矣。平易恬恢，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
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惔，乃合天德。
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惔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
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无德之象也。
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惔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夫有干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
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注释】
①刻意：磨练意志。尚行：在行为上力求高尚。
②离世异俗：超脱世俗。
③亢：高，清高。
④山谷：指隐居山谷之人。
⑤枯槁：指身体枯毁。赴渊：投水自杀。
⑥修：修身。
⑦就：到。
⑧熊经鸟申：如兽禽之类的动物锻炼身体的动作。
⑨道引：又作导引，气功。
⑩寿考：长寿。
无不忘：一切无心。
众美从之：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随之而来。
平：准则。
休休焉：宽容的样子。
神不亏：精神饱满。
天行：天道的运行，自然的变化。
同波：合流。
去：抛弃。故：习惯。
浮：轻。
休：休息。
豫：通预。
期：约。
罢：通疲。
于：与。忤(ｗù)：抵触。
干越：即吴越。
柙：通匣。
四达并流：四通八达，无处不流。
极：至。
际：达。
蟠(pán)：及。
不可为象：无法捉摸。
同帝：如同天帝。
一之精通：精通纯一之道。
体：体现。
【译文】
磨炼意志，行为高尚，超脱世俗，高谈阔论以非议时势，不过是为了显示清高罢了；这是隐居山谷之士，不满现实社会之人，牺牲自我者所喜好的。谈论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不过是为了修身罢了，这是平时治世之士，从事教育的人，游说和聚徒讲学者所喜好的。谈论大功，建立大名，维护君臣之礼，匡正上下关系，不过是为了治国罢了；这是朝廷之士，尊君强国之人，建功拓疆者所喜好的。出没于川泽，栖身于旷野，悠闲垂钓，不过是无为罢了；这是隐居于江海之士，逃避现实之人，悠然闲暇者所喜好的。吹嘘呼吸，吐故纳新，像老熊吊颈，飞鸟展翅，不过是为了延长寿命罢了；这是导引之士，养生之人，企求彭祖那样高寿者所喜好的。
若不雕砺心志，追求高尚，不高谈仁义而修身，不追求功名而治世，不隐于江海而悠闲，不行导引而高寿，忘却一切，无所不有，恬淡无极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随之而来。这是天地之道，圣人之德。
所以说，恬淡寂漠，虚无无为，乃是天地的准则和道德的本质。
所以说，圣人宽容而安稳，安稳则恬淡。安稳恬淡，则忧患不能进入，邪气不能侵袭，因而道德完美而精神饱满。
所以说，圣人的存在顺乎自然，死亡便与外物化为一体，静时与阴同行，动时与阳合流；不求福，不为祸；有所感而后回应，有所迫而后动作，不得已而后起动。抛弃智慧和习惯，遵循天理。所以不遇天灾，不受外物牵累，无人非议，没有鬼神责难。生时如浮游，死去如休息。不思虑，不预谋。光明而不照耀，守信而不约定。睡着不做梦，醒来不忧愁。精神纯一，灵魂不疲。虚无恬淡，合乎天德。
所以说，悲衰与欢乐，是危害德性的邪恶；高兴与愤怒，是道的过错；爱好与厌恶，是德性的失误。所以，内心没有忧乐，是德的极致；专一而不变，是静的极致；与外界没有抵触，是虚的极至；不与外物交接，是淡的极至；无所违逆，是纯粹的极至。
所以说，形体辛劳而不休息就会疲惫，无休止地使用精力就劳累，劳累则枯竭。水的本性，不混杂就清澈，不搅动就平静；堵塞就不能流动，也不能清澈。这反映的是自然的现象。
所以说，纯粹而不混杂，虚静专一而不变动，恬淡而无为。行动顺乎自然，这就是养神之道。
吴越的宝剑，珍藏在匣子里，舍不得使用，珍爱之至。精神流溢四方，无所不至，上达于天，下及于地，化育万物，不可捉摸，它的功用如同天地。
纯素的道，专心守神；坚守不失，与精神合而为一；精通纯一之道，合乎自然之理。俗话说：“普通人注重利，廉洁之士注重名，贤士崇尚志气，圣人看重精神。”所谓素，就是不含杂质；所谓纯，就是不损伤精神。能够体现纯素者，就是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