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太阳偏西,狩猎的人们差不多都下山回行宫了,山间树林里阳光婆娑,说不出的宁静安详。兮禾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嘭嘭的心跳声,马儿踏过山间草木的沙沙声,林间偶尔惊起的虫鸣雀叫声,思绪渐渐混乱,又渐渐清晰,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开宴了,大家寻了几天也不见的麒麟,偏偏就在开宴前一个时辰出现了,玲珑跑来报的信,宁王捉到了麒麟,他要用麒麟来换我,还用段小五来威胁我,只是,那麒麟怎么偏偏让宁王给遇上了?今年的麒麟头筹是因为梅才人的梦?梅才人跟安王的关系,安王跟宁王的关系?麒麟是个局,是个事先就准备好的饵!
跟着瑶光来献舞的舞姬是宁王的人,那就肯定有幺蛾子,刺杀吗?宁王要刺杀谁?刺杀太子?又轻易杀不死,他还脱不了干系,犯不着。刺杀皇帝?然后栽赃承轩?承轩跑过山涧了,如果被什么绊住一时回不来,刺客又很配合的说点什么,或者训练有素的刺客什么都不会说,但是从身上搜出点更可信的蛛丝马迹,公主再记起她就是从小福子那里知道狐面舞的,她还征求太子哥哥的意见,太子默许!太子呢,太子还没有回来,都快板上钉钉了还没回来,快去把太子捉拿回来,太子弑君,虽然没有动机,但弑君需要动机吗?自古天子最多疑,所以,太子你还是有口莫辨,束手就擒地好。稍有反抗,还不更坐实了这莫须有的谋逆!
所以,承轩必须赶在行宫开宴前回去,最迟要在瑶光献舞之前回去,救圣驾,杀舞姬,见机行事,才有翻盘的转机。至于宁王若真提出要她,她该怎么办,兮禾却不耐细想了,只要找到承轩,只要承轩无恙……他会护我的。
待行到那处山涧,兮禾便看清楚承轩是被什么绊住了!那山涧,其实是一道沟壑,左边奇峰突起,一道银川倒挂飞溅下来,坠入谷底深潭,再顺着峡谷蜿蜒向东去,两山之间最近处相距十余丈远,原本有一道索桥飞架,此时已被人斩断,悬在对岸峭壁边。西边那险峰急水,根本近身不得;东边岩壁嶙峋,林木森然,看不到边;若顺着崖壁攀爬下去,再顺着那流淌的涧水往东走,寻个狭窄浅缓处过岸来,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等到摸爬过来,只怕晚宴都散了,且还只能弃了马,徒手才利索。等等,即然走兽下不去,哪里来玲珑所言的“好多兽蹄印”?宁王又是如何捕得那“伏在涧边的灵物”?宁王说谎,倒是意料之中,只是,自家那小侍女的话也有假,兮禾便顿觉心生不快了。
看到承轩和率卫们此时已出了对面山间的林子,亦发现索桥被斩断,率卫们四下张望,探寻回路呢。兮禾跑到崖壁,看着近在咫尺,又似乎相隔甚远的那人,喊道:
“阿轩!”听得对面那人心神荡漾,需得怎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之际,才能听到这位姐姐这般不计身份不顾旁人的甜蜜称呼,又咂出这喊声中隐隐的着急,便说道:
“兮禾,别急,待我寻了路就过来。”
“麒麟是事先就备下的,这会儿被宁王捉了。”兮禾心思翻腾,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只一句,承轩便想通了关节,事先就备下的?那方才一番群雄逐麟是为何?回想方才追至这索桥处,也不见麒麟倩影,却见宁王立马崖边,举弓往这边射出一箭,林中一片草木惊动,他心中有那麒麟魔障,便随即策马过桥了。不就是为了引他至这对岸,再砍断索桥,让他不能及时回去么?小爷我是那么好唬的?偏不如了你的愿!承轩盯着这山涧半响,突然眼神一沉,纵身上马,喊道:
“兮禾,退后。”然后这位小爷也开始策马后退,一边示意率卫们闪开。率卫们一边闪,一边有点懵懂地看着太子爷,兮禾一边退,一边开始心惊肉跳,这倔傲的小爷,他是要策马跃过十余丈的山涧!普通骏马能跳跃多远,兮禾没有试过,承轩那狻猊能跳跃多远,兮禾也没有见过,这崖下是峭壁深渊,万一……没有万一,这是一场没有万一的冒险。
只见承轩慢慢退出约莫有三十丈多远,便抵在了林子边,喊了声:
“兮禾,信我!”又俯身对马说了句:“小猊子,好好跳”,人与马皆沉寂片刻,猛地驱策奔驰,朝着崖边冲了过来,过了半程,竟又加快了些,马蹄声越来越急,那小爷也倾身紧贴马背,双臂揽住马脖,待冲至崖边倾斜处,狻猊借力四蹄一顿,突然腾空而起,往对岸飞跃过去,随着那神驹的嘶鸣,那小爷也大吼着,那人那马那声,仿佛一道闪亮的电弧从山涧那头划了过来,惊住了西边的水瀑银川,摄住了率卫们的心神,屏住了凤兮禾的呼吸,也看呆了刚刚赶来的明小将军。后来的许多年里,率卫们随着这位爷无数次出生入死之际,只要想起这年秋狩时节的纵身一跃,便觉得这样的主子是值得让人忠心追随不离不弃的。
而在兮禾的记忆里,这腾空的刹那间,她是失去了知觉的,因为她的心知和身觉皆随着那人一起飞腾而起了。听得“啪”的一声,连人带马扑将了过来,紧贴着崖边尺远处落地,那小爷便借这巨大的冲力,顺势向里翻滚,然后便仰躺在地上喘气,那狻猊也侧瘫在一边喘气。兮禾也是连跑带爬地扑了过去,想扶起他,却又抖索得使不上劲,却被那小爷一个翻身扑坐在地上,听他边喘着气,边稚气地说:
“兮禾,我看着你,我就想,我必须过来,然后便跳过来了。”
兮禾顿觉有泪水从眼里冲了出来,脑子中有什么东西嘭的一声断开了,然后,她一把捧过那张脸,在那开阔饱满的额间狠狠地亲了一下。下一刻,她就后悔了,她看到了明小将军正站在她和承轩跟前,一张冷面很含蓄隐忍地笑着,她便赶紧将手里那张已经笑得傻乎乎的脸给扔了。
待太子爷维持着傻笑,嘱咐好对岸边的率卫,让他们自己找路回去,又招呼了明朗,招呼了狻猊,准备上马赶路之时,却发现他的女史仍坐在地上,还怯怯地对他说道:“我的脚扭了。”
“扭得好,哈哈。”扭了脚就不能自己骑马了吧。太子爷大笑着,抱起扭了脚的姑娘,放到狻猊背上,自己翻身上马,揽美人在怀,往行宫赶去。
一路上,兮禾将自己的揣测一一道来,承轩听后也不言语,这天家父子兄弟之间的相处,因着那把世间登顶人生极致的龙椅,全失了骨肉滋味,亲情暖意,只剩下了猜疑算计,相砍相杀,承轩心里想来很是无奈,谋略机杼,本就不是按步就班,一层不变,讲究的是顺势而变,伺机而动,待席间看那宁王究竟意欲何为,再见招拆招吧。
沉默半响,又听身后那人在耳朵边上说道:
“兮禾,你道我为何想寻那麒麟,其实我本想用它来换……”
“换什么?”
“不是没捉到吗,我不想告诉你了。”其实我本想用它来换你的心愿,换你家族重聚,骨肉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