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里,她隐隐听到一阵吵闹声,声音是从另外一处院子里传来的。这间书房和那个院落只有一墙之隔,那边有点什么大动静也不免能听到。薄家是老式住宅,一座大院里又分出几个不同的小院落,家里的几位夫人们都是各住一处,互不打扰。伍姐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茶放在她手边,俩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隔壁的吵闹声音。她放下手里的书,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茶,站在一旁的伍姐就说:“少奶奶,这里有点吵,要不您去里间坐着吧。”她点点头,起身走出了书房,迎面就进来丫头芹儿,看见她施了礼,又抬头看看伍姐,那伍姐知道她不想听外面的事情,便对芹儿使了眼色,那小丫头就转身退下。走到门口,顾芊芊就叫住了她,问到:“什么事?说罢。”
芹儿便回过身来回答道:“那院里是因三姨太看见了荔枝便发了火,还说‘她不吃的东西便打发到这儿来,谁稀罕,万一伤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她担得起吗?’随后就叫人把荔枝丢掉了。”顾芊芊听完了也没说什么就回房了,倒是身后的伍姐,怕她不高兴,一个劲地宽慰她:“三姨太有了身孕,难免脾气大些,少奶奶您别往心里去。”她坐在窗前,看着桌子上的一盆绿萝,伸手拨弄着它的叶子,淡淡地说:“既不想让我不高兴,就不要去打听那些事情。”她知道伍姐是为她好,自己不问世事也罢了,伍姐却在尽心地为她打点着一切。她也清楚,在这个大院里,如果想平静地过日子,却比登天还难。她见伍姐没有说话,知道自己是错怪她了,便说:“也罢,你想怎么做就随你吧。”
过了一会,门外的芹儿又进来说:“少奶奶,大夫人派人来请您过去呢。”她像似没有听到,依然摆弄着绿萝。伍姐示意芹儿出去,便走过去对她说:“这点子事也惊动了大夫人。”说着便替她更衣。她穿了一件在平常不过的旗袍,银白色的布料上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荷花和叶子是水墨色的,犹如一幅水墨丹青。穿在她的身上,曼妙的身姿,白净的皮肤,给人一种清丽脱俗的感觉。
在仆人的带领下,她来到了三姨太的院子里,院子里还有散落满地的荔枝,两三个下人正在打扫,看见她过来也停下手里的活向她施礼。走进屋里,她拿眼扫了一圈,只见大夫人坐在上面,三夫人和四夫人坐在一旁,另一边坐着薄云天。一个个面色凝重,只有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见她进来,便欲起身领她坐下。只听见大夫人一声令下:“你坐下。”他才不得不归到原位。她轻轻走过去,向大家行了礼,又面向大夫人称了一声:“母亲。”看的出来,大夫人很生气,只对她说了两个字:“跪下。”声音严厉,横眉冷眼。
大夫人是薄文华薄老爷的正房,现如今,薄老爷去世,家里的一应大小事都是大夫人做主。薄云天既是大夫人的儿子,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在外面他说一不二,在家里,他也不敢顶撞自己的母亲。三夫人信奉和为贵,不喜与人争风吃醋,薄老爷在时,对三夫人也颇为敬重,她说的话,在大夫人眼里还是有几分力量的。四夫人是薄老爷生前最宠爱的女人,人难免会恃宠而骄,时常会和大夫人产生些小摩擦,自失去了薄老爷这座靠山之后,她也很识相地收敛了许多,明哲保身,对家事不轻易发言。
这种不由分说的惩罚,以顾芊芊的倔强脾气当然不会轻易接受,只是看着大夫人,一探究竟地说:“不知道儿媳做错了什么,惹的您不高兴。”大夫人冷笑了一声:“你还配当个儿媳吗?你既不能为薄家传宗接代也罢了,现在聘云有了身孕,你作为少奶奶不管不问,反倒来惹她生气。”说到底,还是在怪她没有生下一男半女,所以她才会为他儿子又娶了两房姨太太,二姨太因难产死了,生的女儿不到十天也夭折了。如今三姨太于聘云有了身孕,一家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三姨太的肚子上,她稍有不适兴师动众是可以理解的,但要把责任都推到她顾芊芊的身上,她当然不服更不能跪。她抬头看着大夫人,不卑不亢地说:“儿媳没有惹聘云生气,而且荔枝也不我遣人送来的,再说了,她若不喜欢完全可以不理会,怎能因这点小事情动气,她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更应该注意保养身子,如果她自己都不在意薄家的孩子,别人再上心也是徒劳。”
大夫人听她这么说也微微一惊,想不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媳竟会这般巧言善变,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在如何作答。倒是一旁的三夫人也替顾芊芊解围,慢声细气地说:“我们家只有云天这一颗独苗,聘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大家的希望,大姐担心是人之常情,不过芊芊说的也不无道理,依我看,我们还是多劝劝聘云少动气为妙。”薄云天也终于敢开口说话了:“是啊,母亲,我看她于聘云是吃气长大的,你们得想办法替她撒撒气才好,不要总是连累芊芊。”大夫人瞪了他一眼,看着不挣气的儿子,只得在心里摇头叹气。不知道他是着了什么魔,对这么一个冰山美人掏心掏肺的,一回到家就钻进她的小院不肯出来。对于聘云他总是爱答不理的,若不是她在他茶里下了药,恐怕她连坐在这儿生气的机会都没有。
等他们都走了,于聘云才从房里出来,一脸的委屈和不甘。还故意在大夫人跟前抚摸着凸起的肚子,抱怨道:“可怜的孩子,还没出世就要被人压了一头,为娘对不起你。”说完还拿起手帕沾沾眼泪。大夫人看了她一眼,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只要有我在,她不敢拿你和孩子怎么样的。”于聘云听了大夫人的话才破涕为笑,大夫人又说道:“今天倒是你理亏,那顾芊芊并没有把你怎么样,反倒是你自己拿孩子说事,让她将了一军。”于聘云走到大夫人身边,替她斟了一杯茶,又辩解道:“母亲,是那个女人巧舌如簧诡计多端,才让她抓到了话柄。”大夫人放下茶杯,郑重地看着于聘云,警告她说:“不管什么原因,如果我的孙子出了事,你的日子一样不会好过。”
于聘云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婆婆,吓的连连点头。
从三姨太的院子里出来,他一直陪她走着,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这样也好,就算不能拉着她的手,不能搂着她的腰,她肯跟并肩而走,他内心早已欣喜若狂了。太阳已经落山,他们所走的路都是背阴处,风一阵阵吹来,她瘦弱的身子已经在风中瑟瑟发抖了,若风吹的再大些,恐怕她就会随风而去了。他想把她揽在怀里,几次抬抬胳膊又不得不放下了,他不敢,又怕惹她生气。他是那么在意她的情绪,生怕她有一丝的不痛快,只要她眉头一皱,那么他的心也跟着拧在一起的。而她却是天天这种状态,冷漠,蹙眉,落落寡欢,把他也折磨的心神不宁。他常常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会不会笑呢?三年来他从没有见她笑过一次,他该怎样博她一笑呢,哪怕让他倾其所有。
他脱下自己的西装轻轻地搭在她身上,温柔地说:“小心着凉。”她只低头斜睨了一眼,便要伸手脱下,她不想碰他的一切东西。他不肯,用力的把衣服摁在她的肩上,还细心地替她系上扣子,并对她说:“如果你不想穿我的衣服,就快点回去,免得受凉。”她也停下来看着他说:“你应该回去多陪陪聘云,她需要你。”他知道,她不想跟他在一起,她赶他走,就算要赶他走也没有必要拉扯上别人。他每晚都会留在她身边,这些她是知道的。
关于娶二姨太,三姨太这都不是他的意思,他心里,眼里只有她顾芊芊,这些事情他以为她心里很清楚,想不到她竟劝他回到其他女人身边。他看着她,竟有些伤心:“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也不介意。”她轻吐了一口气,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地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干涉,再说,她能为你,为薄家绵延后代,应该得到丈夫的疼爱。”
他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一团青白色的烟从他的嘴里吐出。他知道她不喜欢闻到这个味道,所以,在她面前他也从不抽烟,现在他只想让她关心地看他一眼,看他借烟消愁,她会有一点点不安。然而她没有,只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咳一声,便用手帕捂住了鼻子跟嘴巴。尽管这样,听见她的咳声,他还是不忍心见她难受,最终把烟掐灭了。他才说:“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你。”
“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紧紧地撰在手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的是你的心,想要你给我生孩子。”她看了他一眼,便用力挣开他的手离开了。还没有等她走两步,就被他冲上来打横抱着走进卧室,她几乎是被他摔在床上的,他因生气而粗鲁地扯去她身上的衣服,随后就重重地压在了她身上。她紧闭着眼睛,不躲闪也不反抗,任由他带着烟草味的气息停留她的身上。
随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她推开压在身上的胳膊,坐起来穿好衣服,便吩咐伍姐准备洗澡水,又转身回到房里,从抽屉的最里面拿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含在嘴里。她转身看看床上的人,想着他不久前说的话:“我想要的是你的心,想要你给我生孩子。”嘴角便浮出一丝冷笑,他要的这两样东西,她永远也不会给他。
如果不是他给父亲下套,害的父亲输了家里的药铺和老宅子,还欠了一大笔钱,然后再逼迫着还债,父亲也不会把她买给他抵债,她也不会被迫和季同分开。母亲也熬不过,留下一封信就走了。与他的手段相比,她吃一粒药丸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家祖辈们都是做药材生意的,到了顾芊芊的父亲顾原山这一辈,生意渐渐难做。俗话说,富不过三代。顾原山生性懒散,每日喝酒听曲儿,对生意上的事情也不甚上心。于是,顾原山也不再成日东奔西走,而是在沿街处开了一间药铺,多数时间都是由他的妻子打理,生意还算兴隆。他们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生活的还算殷实。虽顾原山有些游手好闲,可他和夫人感情还算和睦,顾芊芊也是在衣食无忧中长大的。后来,顾原山迷上赌博,家产流水似的输在了赌桌上,家里入不敷出,药铺的生意也一日不如一日,最后落得家败人散。
她洗完澡出来,他已经走了,看着床上他用过的被子和枕头,就感到一阵恶心。随后又把芹儿叫进来,让她把床上的一切全部换掉。站在镜子前,看到脖子上被搓的红红的一块,又感到热辣辣的疼痛。就算把皮肤都搓烂了,她也要一直搓下去,她不想自己的身体上留有他的体味。所以每次洗澡她都泡很长时间,只有这样,才觉得她还是以前她。
坐在书房里,她没有开灯,只是托腮看着窗外的月亮。看来月亮的心情也不好,没有发出皎洁的亮光,周围漆黑黑的。她想起三年前,也是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她被抬进了薄家大门。上轿前她父亲还笑咪咪地对她说:“女儿啊,爹也是为你好,你能嫁进薄家也是你的造化,抛开他的财产不说,那薄少爷也是一表人才,翩翩公子啊。”她看了一眼父亲,只觉得心寒意冷,为了替他还赌债所以才不得不这样做。母亲已经被他打跑了,现在他还利用自己的女儿做交易,竟然还说是为她好。也难怪他会这样想,女儿嫁了个有钱人,他自然也就有钱了,在赌桌上玩的更是酣畅淋漓,因为赌场就是他顾山原的女婿开的,也等于是他顾山原的了。她对着父亲冷笑了一声,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那你也得悠着点,万一再欠了别人钱,你就没有女儿可以买了。”
顾原山虽没有女儿买,但他可以让女儿替他还债。这几年,她当了很多薄云天送给她的首饰,钱都拿去还了父亲的赌债。这些首饰看上去很漂亮,但她却不喜欢,她不喜欢太过华丽的东西,所以她生活中所用的东西都是质朴素净的。就算她从不用这些光彩耀眼的饰品,可他还是照送不误,在他看来,他想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在她眼前。他知道她不稀罕,他也知道她想到什么,可是他做不到。让她重返讲台,还她自由生活,那样的话他会发疯,会妒忌。他不能看着她每天都和那个叫季同的人见面,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他能每天看到她已经是很满足了。爱,会让人变的自私。
就连他身边的小弟赵明达都替他叫屈:“少爷,天下的女人多的是,您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对她如此痴情呢。”他吐了一口烟,也默默地问自己:薄云天你到底看上了她什么?她就是一块石头,无论你怎样捂着都不会化成温柔的水。但他就是喜欢顾芊芊,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就在他赌场的门口,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旗袍,梳着两个小辫,白里透红的皮肤,细长的丹凤眼,小小的樱桃口。她当时也很现在一样瘦,细胳膊细腿的。他也是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叫顾山原的人,看着那个黑胖又邋里邋遢的人,竟然能养出这样出挑的女儿。她当时很着急,因顾山原赌输了没钱还,便被他的人打了一顿,她当时拉着顾山原想离开这里,却被他一巴掌打到在地,嘴里还不停地骂着:“死丫头,赶紧去给老子弄钱。”
他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她一抬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她迅速的低下头,脸上一阵绯红,就在那一刻他的心动了一下。她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低头拍打着上身的尘土。午后的阳光和煦而温暖,照在她干净的脸上显示更加白皙透亮。他对身边的人说:“这位老先生欠的钱不用还了。”她惊讶的看着他,明亮如水的眸子闪烁着熠熠光彩,她用衣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过了许久才小心地问了一句:“谢谢您了少爷,我父亲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只是能不能晚些时候?”看着她满眼的期望,他微笑着点点头:“可以,多晚都可以。”听了他的回答,她终于笑了,她的笑容是那么明媚灿烂,温婉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