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惕隐执意入殿求见——”
碧室内,当耶律贤依然独坐沉思时,殿外忽然传来内谒官难掩焦虑的通报,但随即被一声粗壮鲁莽的声音覆盖:
“罪臣耶律休哥求见吾皇陛下!”
“何来‘罪臣’?朕倒想见见,进来!”他回应着,坐直了身子。
耶律休哥双手举着一个黑色盘子进来,直挺挺地在他面前跪下,低垂着脑袋自数罪状:“臣,耶律休哥忤逆吾皇圣意,私下解除四方馆禁卫,释放钦定惩处的皇后萧燕燕,特请皇上治罪!”
听到他的话,耶律贤脸上显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但转瞬又恢复了木然的表情。低头看看他手中盘内那一大一小不知作何用的两件器物,不动声色地说:“爱卿所为,定有道理,朕愿闻其详,看座!”
“谢圣上赐座,然,臣不敢,还请圣上先看此物。”
言罢,他躬身向前,将手里的盘子放在御案上,再退回原处跪下,情绪激动地说:“此为皇太妃自皇后娘娘身上搜出的物证,请陛下宽恕皇后,再赦臣无罪!”
耶律贤没有回答他的话,将眼前的盘子一推,责怪道:“朕让你去四方馆查祁山与皇后的事,你拿这玩意儿来干什么?”
“这便是臣查问的结果。”休哥抬头,见他眼里有淡淡的怒气,忙说:“皇后莅临四方馆,馆内的人还不都把耳朵竖直眼睛擦亮?只要到那儿一问,送茶水、看火炉的小底都可证明皇后与祁山是清白的。娘娘与祁山交谈,随其进四方馆,为的就是这东西。”
听到他的话,耶律贤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但眼神依然阴郁。“四方馆自立馆以来首次有皇后闯馆,燕燕难道忘了规矩?再说,她要这个干嘛?”
“臣相信皇后娘娘的确是忘了。”耶律休哥有心帮燕燕解困,极力解释道:“至于她为何要这个——皇上摸摸它自会明白。”
耶律贤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有了几分好奇,于是倾身向前,伸手摸了摸案上的器物,眉毛一挑:“热的?!”
“没错,就是因为它热,皇后才会为它惹出今天的事来。”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耶律贤脱口问道:“她要这个,莫非是为了朕?”
休哥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耶律贤面色一黯,拿起桌上的器物在手心里转动着,良久,才低沉地说:“你起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休哥知道要皇帝认错是件很困难的事,而他这样的态度已经让人宽心不少,因此没有对他的话做任何评论,起身指着铜器说:“宋人管这叫‘汤媪’,是近些年显贵人家冬天用来取暖的物件……”
他仔细地说着自四方馆和燕燕口中得知的事情经过,巧妙地解除着耶律贤心里对燕燕不信任的防线。
未等他说完,耶律贤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冲着殿外喊:“煌,带白玉进来!”
错误已经造成了伤害,他必须由她的贴身侍女入手,弥补错误,降低伤害。
然而,耶律煌进来,身边并没有白玉。
“人呢?”他目光阴骘地问。
“那女人闹得太凶,怕惊扰圣驾,臣叫卫士将她送回永兴宫去了。”
耶律煌的回答无懈可击,却让耶律贤大为恼火,可也清楚那是因为他说过不见任何人,煌才敢这么做,因此只能微微一叹,坐回椅子上。
“如果陛下要见她,臣即刻去将她带来。”耶律煌见状忙说。
他挥挥手,“算了,还是让那几个吵着要见朕的亲王请进来吧!”
耶律煌的嘴巴讶异地张开,但什么也没问便点头出去了。
“陛下知道宋王、齐王来了?”耶律休哥等他走后问耶律贤,他来时,刚好见那帮亲王被宫卫门挡住,而他正是利用那个机会才得以闯过耶律煌的关卡。
耶律贤耸耸肩膀,目光淡淡地扫了眼垂帘,讥诮地说:“那些无事也要找事闹腾的主儿,遇到这么大的事儿会耐得住性子等一宿吗?”
“那臣先告退……”
“不!你留下,把刚才你对朕说过的话再对他们说说。”耶律贤阻止了他,继续转动着手里的汤媪,“这东西也让他们看看。”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了踢踏的脚步声和耶律喜隐粗大的嗓门:“皇帝陛下在哪儿?太祖立下的规矩是不是到这一朝就不行了?”
耶律休哥皱着眉头看向皇帝,却见耶律贤神情平静,目光温和地坐着,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那份淡定与沉稳不能不让人佩服。
“白玉,你给我让开!”
就在耶律休哥闯宫见皇帝时,永兴宫寝殿内,石兰正在跟白玉怄气,此刻,她双手支在腰上,瞪著横坐在门口的白玉。
可是,她的咆哮只换来后者冷冷的一瞥,气得她呼呼喘气,咬着腮帮说:“要不是看在你脑袋有伤的份上,今天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你不敢!”白玉淡淡地说,看着她的眼里却有着坚持。此刻的她面色发青,头上缠着绷带,虽然洗过脸,但肩头衣服上的斑斑血迹仍表明她头上的伤口不小。
“我是在执行皇后娘娘的命令,难道你想忤逆娘娘?!”见石兰不服气,她又用燕燕来压她,就是怕她冲动干傻事。
石兰朝天翻了个白眼,忿忿地说:“我当然不会忤逆娘娘,可早知你这样固执的话,刚才帮你包扎伤口时,我就该给你下点药,让你睡觉,省得多事!”
“不管怎样,我是不会让你出去的,耐心点!”白玉劝她,又侧身往门外探了探头,焦虑地说:“月山、雷光应该很快会回来了。”
“会不会回来还不知道呢!你可别忘了,他们是皇帝陛下的腹心卫,娘娘有难,他们会向着娘娘吗?”石兰嘴巴不饶人地说着,身子便往门外溜,被白玉一把拉住时,气得直跺脚,“你真是的,他们不来,难道咱俩就这样看着娘娘被害死不成?别拦着,我要到太妃帐下去要人!”
“娘娘吩咐过,不准你蛮干,你这样冲去,不仅要不到人,还会让娘娘更多条罪名。现在除非见到皇帝,求陛下开恩,否则没人救得了娘娘!”
“可是皇帝不肯见你,你要怎么求?”
“陛下不见我,但一定会见月山和雷光。”白玉满怀希望地说,“他俩是陛下早年亲自招募的亲卫,感情不一般,耐心等着吧。”
“但愿你是对的!”石兰不满地嘀咕着,用力坐在殿中央的蒲垫上。“瞧这寂静的宫殿,那些好事的小底侍女们今夜可有得忙了,我敢保证,不等天明,这宫里宫外就会有数不尽的脏水朝着咱娘娘泼来,你说我能沉得住气吗?”
白玉没回答,心里也有着跟她一样的焦虑,可是,身为地位低下的侍女,纵使她们有十张百张嘴,又能去哪儿为自己的主人求情说理呢?
就在两个侍女大眼瞪小眼,满腹忧虑满腹愁地静默中,庭院里响起脚步声。
“娘娘!”
白玉率先冲了出去,石兰也听出了脚步声,紧随其后跃出门外。
燕燕,在月山、雷光的伴护下走上台阶。
“你俩真行,果真把娘娘给带回来了!”石兰高兴地对两个高大的侍卫说。
“不是我们的功劳。”月山解释,“前往碧室的路上我们遇到惕隐和娘娘,惕隐让我俩护送娘娘回宫,自个儿去碧室见皇上了。”
“娘娘回来就好,快,我们进屋去!”看到娘娘平安返来,白玉也很激动,忙拉着她走进明亮的殿内,不料燕燕却发出痛苦的低吟。
她倏然一惊,忙回头,见燕燕捂着手腕,忙带她到灯下,随即惊呼:“老天,娘娘,她们对你做了什么?!”
“一定是惜瑶,只有她能下这样的狠手!”石兰跟过来,看到燕燕凌乱的衣服和瘀血斑斑的手腕,当即又气又恨,带着哭腔说。
几乎同时,燕燕也拉着白玉惊问:“白玉,你的头怎么了?”
白玉没答先流泪,伤心地说:“她们怎么敢对娘娘不敬!”
“是啊,搜身!”燕燕悲凉地说,看到自小照顾自己,比亲人还亲的她们,她释放了心中的委屈和不甘,“这辈子,我从来没被人这么羞辱过!”
又抚摸着白玉肩头的血迹,凄然问道:“也连累了你们,你去找过贤宁,对吧?他不见你也就算了,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由于自幼相伴,她们深知彼此,仅仅看一眼,她们便什么都明白了。
白玉怕她误会,忙说:“是的,陛下不愿见我,但这伤不是被人打的,是宫卫赶我走时,我自己不留神撞在了栓马柱上。”
想到她为自己受苦,又想到自己受的冤枉和委屈,燕燕一时百感交集,“你为我受苦了!”
一句话,引出了三人更多的泪水。
“娘娘是皇后啊,不该受这样的罪!”石兰抬起她的手,查看着手腕上深深浅浅的淤痕,既伤心又愤怒地说:“这皇宫到处是陷阱,娘娘就这么出去滑个冰,咋就滑出了这么多的是非,还差点连命都不保呢?”
“正因为娘娘是皇后,才会遭人嫉妒陷害!”同样悲愤不已的白玉激动地说,“娘娘经历这番遭遇,以后该记住,你就是皇后,没有躲处,也没有退路,那些人算什么东西,这天下能让娘娘受苦的只有皇帝,能让娘娘痛快的也只有皇帝,只要拢住皇帝的心,娘娘就能镇住她们,再也不受今日这样的欺辱!”
她的话让燕燕蓦然一惊,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