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给我搜她的身上,仔细搜!”
太妃帐内,急于找到皇后“偷情”证物的皇太妃未等坐稳就忙着发令。
惜瑶仿佛早就在等待着这个时刻,立刻走来粗率地拉扯燕燕身上的衾袍。
燕燕双臂交叉抱着自己,闪避着她的手。“不要碰我,我是清白的!”
“谁能证明你的清白?别废话,搜!”
太妃不容她解释,挥手让她的两个侍女帮助惜瑶。
这两个侍女和惜瑶一样凶狠,她们无情地拉扯着她,拖拽她的衣服,摸索她的身体。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燕燕勃然变色,因为自己的确触犯了宫规,所以她愿承担后果,接受惩处,但那并不代表她愿意忍受这样的屈辱和莫须有的罪名!
“我是皇后,都给我退下!”她忽然站定,忍无可忍地怒吼。
从没见过她这一面的两个侍女当即住手,皇太妃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一时被她的气势镇住。
此刻的萧燕燕虽然衣衫不整,形容狼狈,可站在那里却如同一尊精美冰冷的瓷像,带着威严和凌然,让人不由得产生出一种敬畏。
“别怕她,她不过是个挂名皇后,皇帝陛下早晚要废了她!”
眼看连皇太妃都要被她镇住,惜瑶不甘心地咆哮。这个千金难求的机会她不能放过,她要让萧燕燕就此完蛋!要皇后的位置为她而留!
燕燕冷斥,“大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就算要废后,也得由皇帝陛下开口,岂容得你这个尚宫娘娘胡说八道?”
惜瑶一窒,美艳的面孔扭曲成狰狞的笑容,迷人的双眸喷射出疯狂的光焰,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你能迷惑皇帝陛下,占据后位却不尽皇后之职的事情没人知道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太妃娘娘——”
她忽然转向皇太妃,带着破斧成舟的决心,“太妃多次问过奴婢皇帝与皇后婚后的生活,好奇为何皇上大婚年余而没有子嗣,奴婢因碍于宫规,一直未敢吐露半个字,今天,奴婢愿冒死以实情相告!”
怔愣的皇太妃猛然醒悟过来,抖擞精神问她:“什么实情?快说!”
“她,”惜瑶手一扬,指着冷然而立的燕燕,“她以妖法迷惑皇帝陛下独享恩宠,却从未与陛下圆房,皇帝何来皇嗣?”
“当真?”皇太妃震惊地看着燕燕,脸上带着鄙夷和怒气,“你这个阴险的女人,既然不肯与皇帝亲近,为何当初本宫力主皇帝册立嫔妃时又暗中作梗?众人皆知皇嗣关乎朝廷兴衰,帝业昌盛,难道你有意让皇帝断子绝孙吗?”
燕燕倒抽了口凉气,她压根没想到自己与耶律贤的关系会成为其他人关注的话题,更没想到自己因情所困拒绝与耶律贤成就好事会引来这么重的罪名。
“不,我没有想那些,我只是……”只是什么?她否认她们的指控,却无法为自己辩护。
一年多?她真的嫁给耶律贤已经一年多了吗?她迷茫的眸光扫过眼前这几张满怀恶意的脸,暗自惊叹日子过得可真快。凭心而乱,韩德让的身影依然在心里,但那曾经鲜明的轮廓、熟悉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淡去。
这一年多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占据了她的身心……
“愣着干什么?脱掉她的衣服,仔细搜!有了证物,夷离毕就必须处置她!”
皇太妃的吆喝将她凌乱的思绪打断,她的目光扫过向她逼近的惜瑶和太妃的两个侍女,本能地往后躲避。
太妃,这个身居冷宫多年的皇太妃,看来早已等不及要将她撵下皇后宝座;而惜瑶,那对皇后宝座垂涎已久的宫女,毫无疑问是老太妃心目中的理想皇后;贤宁呢?他会怎么想?
想到耶律贤,她的心痛楚地抽搐着,这些女人的张狂,何尝不是有他撑着腰!
“走开,我自己会脱!”
拍开惜瑶伸过来抓她衣襟的手,她迅速解开身上的腰带。此刻,痛苦战胜了羞耻感,她只想保住最后的尊严。
将腰带与装着那两个宝贝的腰囊卷在一起,她故作不经意地放在身边,暗自希望这些女人不会把宝贝夺走。尽管耶律贤的态度是个谜,但她仍想着他。
可是,她的愿望落空了,当看到惜瑶俯身翻弄腰带时,她慌乱地将夹袄脱下抛在腰带上,不在乎身上只剩下单薄的内裙,一心只想引开惜瑶的注意力。
她惊慌的神情怎能躲过早已恨她入骨的惜瑶的眼睛。
“你藏了什么东西在腰带里,让我检查!”惜瑶掀开夹袄,想取腰带。
“别碰我的东西!”燕燕忘记了一切,抢在她之前将地上的衣物抓在手中,再紧紧地抱在胸前。
“瞧,太妃,这腰带里一定有鬼!”惜瑶对皇太妃得意地说。
“搜,我要物证!”皇太妃的声音已经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那不是物证!别碰我,否则我必让你后悔莫及!”
“我就想看看你要怎样让我后悔莫及!”惜瑶精明的眼睛在她单薄的身上转了转,忽然出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用力往后扭,“老实交出来吧,你逃不了的,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把物证搜出来!”
惜瑶是侍女出身,力气不弱,燕燕弯着身子,双手交叉死死抱住自己,绝不让她把自己的手拉开。剧烈的疼痛由手腕传来,她感到自己的手骨就要被折断了!
两个侍女过来帮忙,她被推倒在地上,脚被踩了,内裙被扯破了,头上的帽子掉了,手腕的痛楚扩展到身体的各个地方,但她仍不肯屈服,只是紧紧抱着腰带闭眼祈祷:神灵,给我力量,让我去见贤宁,让他明白这莫须有的罪名有多荒唐!
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了。神色严峻的耶律休哥大步走了进来,看到燕燕衣衫不整地被几个女人压在地上时当即大怒。
“住手,你们怎能如此粗暴地对待皇后娘娘?”
他的声音洪亮,又带着怒气,惜瑶和侍女们吓了一跳,一看是惕隐,都纷纷离开燕燕身边。
皇太妃在软椅上坐直了身子,阴沉着脸说:“惕隐来得不是时候,本宫正奉旨处理后宫事务,请惕隐暂且回避!”
“处理后宫事务?”耶律休哥冷笑,直视着她的眼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陛下有旨要你们对皇后擅动私刑吗?蒲哥,在查明事情真相前,你这样对皇后不敬,就不怕身受杖笞之苦?”
他话里带着威胁,但只要能阻止对燕燕的伤害,他也顾不上皇太妃的感觉了。
由于休哥在辈分上是耶律贤的叔祖,又是皇室重臣,因此啜里及蒲哥不敢与他硬顶,但也不愿在侍女面前示弱,于是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狡黠地说:“皇后与人私会,暗藏证物,这是后宫事务,皇帝交由本宫处理符合祖制。本宫本不想为难皇后,可惜皇后在人证面前仍抵死不认帐,才逼得本宫不得不用强。惕隐如能让皇后将腰带交出来让本宫查验的话,本宫不仅不会请惕隐离开,还会呈报陛下,感谢惕隐协助本宫办事。”
知道她用心歹毒,耶律休哥心中有气,他说什么都不相信燕燕会做出与人苟且的事情来,可是皇帝信了,而眼前这个居后宫首位的皇太妃也的确是奉旨而来,因此他没法与她理论。
怒冲冲地将目光转向沉默不语的燕燕,他心头隐然一痛。她正看着他,洁白的玉齿紧紧咬着下唇,带着不屈、不甘和疑惑站在那里看着他。
强忍住将她带走的冲动,他对她说:“太妃奉旨而来,请皇后将腰带交给她们查验清楚,这也是证明自己的清白啊!”
燕燕没说话。当看到他出现时,她满怀希望,希望他将她带走,带离这些如狼似虎的女人,带她去见贤宁,或者听她解释,可是,他却提出了要她屈服的要求。
“或者娘娘把腰带给臣属,由臣来检查?”看出她的失望和愤怒,耶律休哥心头的痛楚更深,但仍狠着心坚持。不过这一关,他要如何带走她?
燕燕紧咬着薄唇,浓浓的水雾升起弥漫双眼,黝黑的眸子如同润在水中的宝石,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似下了最后的决心,双臂一松,怀里的衣物纷纷掉落。
“拿去吧,那本来就是要给陛下的东西!”她大声说,希望得知是给皇帝的东西后,对方不会毁坏得之不易的宝物。
当衣服坠地,看到她只着被扯断系带的内裙站在那里时,耶律休哥脑袋“轰然”一响,双目发直地看着那玲珑娇俏的身躯,一时竟忘了何曾见过如此美妙的胴体,直到她的话入耳,他才恍如梦醒般忽然扯过她抖落地上的裘袍,包裹在她近乎半裸的身上,命令旁边的侍女,“替皇后更衣!”
两个侍女应声走近。
“不必!”燕燕以冷冽的目光阻止了她们的靠近,冷冷地说:“太妃不是说要仔细搜身吗?惕隐不是也想查验清楚吗?那何不让我脱个干净查个彻底?!”
“这样已经足够了!”耶律休哥怒气上涌地回答她,眼睛威严地看着皇太妃,那神情仿佛在说:你们谁敢再刁难她试试看!
皇太妃不傻,自然看出了他的警告,而燕燕此刻的衣着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脱的了,于是忙说:“的确足够了。”
又对惜瑶说:“你去查!”
“是。”惜瑶蹲下身,在坠地的衣物里搜了一会儿,最后指着被她扔在一边的一大一小两个铜器对太妃说:“没了……就只有这两块铜锭,又沉又热……”
皇太妃也愣了,这是定情物?
她的目光在燕燕身上搜索,可那里似乎已经没有“暗藏”东西的可能。
燕燕激愤地说:“没错,这就是我的罪证,记得一定要交给皇帝陛下,因为那是我为陛下特地向宋使索取的宝物,可以保他冬暖夏凉,万岁万万岁!”
听她如此说,众人的目光都定在这两件不起眼的金属物件上,耶律休哥蹲下一手一个将它们拾起,眨眼间,他彷佛被冰雹击中的蚂蚱,“忽”地跳了起来。
“来人!”
他这一跳一喝,把屋里的女人都下了一跳。
一个魁梧的宫卫走入,休哥吩咐他:“立刻撤回四方馆的人,别惊动宋使!”
那人颔首,转身离去。
燕燕的心陡然一沉,目光锐利地瞪着耶律休哥,愤怒地质问道:“你……贤宁竟然不问情由就去抓他,难道不怕引起辽宋战争吗?”
休哥连忙安抚她,“别担心,我们没有惊动他,只是私下查询。”
“这就是证物!”皇太妃搜出来东西感到很满意,根本没注意他们的对话,双目泛着热切地光,指着休哥手里的东西傲慢地说:“萧燕燕已经承认这是祁山送给她的东西,她说是给皇帝的,那不过是借口。既然惕隐已经取得罪证,就将她带去夷离毕院,接受该有的惩罚吧,本宫累了!”
“太妃娘娘辛苦了,臣会送皇后娘娘过去。“休哥毫无争议地同意,并不理会燕燕痛苦愤怒的表情,目光在皇太妃和惜瑶脸上一扫,严厉地说,“今天你们对皇后无礼的行为以后绝不许再有,否则法律不饶!”
惕隐管的就是皇族事宜,因此自认已经找到罪证的皇太妃没有申辩,起身做出送客状,慵懒地说:“本宫也是奉旨行事,惕隐没必要小题大作。”
耶律休哥懒得跟她多言,等燕燕把袍子穿好后,带她离开了太妃帐。
“陛下,惕隐执意求见——”
就在耶律贤依然独坐碧室沉思时,殿外传来内谒官焦虑的通报,随即被一声粗壮鲁莽的声音覆盖:
“罪臣耶律休哥求见吾皇陛下!”
“何来‘罪臣’?进来!”他大声回应着,坐直了身子。
耶律休哥双手举着一个黑色盘子进来,直挺挺地在他面前跪下,低垂着脑袋自数罪状:“臣,耶律休哥忤逆吾皇圣意,私下解除四方馆禁卫,释放钦定惩处的皇后,特恳请皇上治罪!”
听到他的话,再看看他手中盘内那一大一小不知作何用的两件器物,耶律贤神情微愣,不动声色地说:“爱卿所为,定有道理,朕愿闻其详,看座!”
“谢圣上赐座,然,臣不敢,还请圣上先看此物。”
言罢,他躬身向前,将手里的盘子放在御案上,再退回原处跪下,情绪激动地说:“此为皇太妃自皇后娘娘身上搜出的物证,请陛下宽恕皇后,再赦臣无罪!”
耶律贤没有回答他的话,看了看眼前的器物责怪道:“朕让你去四方馆查祁山与皇后的事,你拿这玩意儿来干什么?”
“这便是臣查问的结果。”休哥指着案上的东西,“四方馆那边已经证明皇后跟祁山是清白的,娘娘与祁山交谈,一起去四方馆,就是为了得到这东西,”
听到他说皇后清白,耶律贤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但眼神依然阴郁。“四方馆立馆百年第一次有皇后闯馆,燕燕难道忘了宫里的规矩?再说,她要这个干嘛?”
“臣相信皇后娘娘的确是忘了。”耶律休哥有心帮燕燕解困,极力解释道:“至于她为何要这个——皇上摸摸它自会明白。”
耶律贤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了几分好奇,于是倾身向前,伸手摸了摸案上的器物,眉毛一挑:“热的?!”
“没错,就是因为它热,皇后才会为它惹出今天的事来。”
一个念头忽然蹿上心头,耶律贤眉毛高耸,“她要这个,是为了朕?”
休哥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耶律贤面色一黯,“朕错怪她了!”
休哥知道让皇帝认错是件很困难的事,因此没有对他的话做任何评论,而是指着铜器说:“宋人管这叫‘汤媪’,是近些年显贵人家冬天用来取暖的物件……”
他仔细地说着自四方馆和燕燕口中得知的事情经过,巧妙地解除着耶律贤心里对燕燕不信任的防线。
未等他说完,耶律贤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又愧又悔,冲着殿外喊:“煌,带白玉进来!”
现在,他必须由她的贴身侍女入手,弥补自己的错误,降低自己偏听偏信造成的伤害。
然而,耶律煌进来,身边并没有白玉。
“人呢?”
“那女人闹得太凶,怕惊扰圣驾,臣叫卫士将她送回永兴宫去了。”
耶律煌的回答无懈可击,却让耶律贤大为恼火,可也清楚那是因为他说过不见任何人,只得微微一叹,坐回椅子上。
“如果陛下要见她,臣即刻去将她带来。”耶律煌见状忙说。
他挥挥手,“算了,反正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