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继先得知皇上和姊姊对他的安排时,表现得非常理智,不仅欣然同意,还在接受贤宁赐予他的金牌时,跪地谢恩,表示绝不让父亲的在天之灵失望,不让小姊姊和皇上失望,一定要好好用心学习持家,光宗耀祖。
看到弟弟的表现,萧燕燕深感安慰,贤宁的安排显然更能帮助弟弟成长。
安置好了弟弟和萧家,贤宁全力重整因高勋一案而被打乱的朝廷中枢,任命耶律贤适和郭袭分别担任北、南枢密使;谪贬撤换与高勋案又关的官吏爵勋。
由于在永州坐冬期间,燕燕一直帮助他处理奏议,审诀滞狱。她书写流利、文思敏捷,因此返回上京后,他仍让她伴随他出入宫殿理政。
刚度过一场危机,耶律贤认为宜静不宜动,便下旨今年冬捺钵坐冬上京。
十二月末,宋太祖派使臣来访,带来岁币、丝绸、瓷器、盐茶等大批贡品。
燕燕陪同耶律贤会见宋使,来使是宋朝文官祁山,此人四十多岁,仪表堂堂,姿仪丰伟,礼仪周全,词锋犀利。
双方见面后,对方先恭贺大辽新主登基,再贺新帝与皇后的大婚之喜,随后开宗明义,请求辽帝归还燕云十六州,以促宋辽两国永世交好。
得悉宋皇此方遣使而来的真正目的,耶律贤面色一变,断然拒绝道:”燕云十六州,是我大辽从晋帝手中获得,与宋无关,如此提议无疑辱我辽邦,要想两国交好,此议断不可谈!”
祁山说:“当年列国如今俱已入我大宋版图,旧日汉民与契丹国的纷争,自当由我大宋出面调停。燕云十六州乃中原门户,归还大宋天经地义!”
“谬论!”耶律贤愤然道,“流水过槽,箭翎离弦,岂有回流返矢之理?那一方土地城池乃我邦疆域,尔等竟如此堂而皇之前来索求,难道大宋皇帝想以此羞辱本朝,以为朕朝中无人吗?”
面对他的怒气,祁山倨傲地回道:“微臣知道辽皇兵强马壮,岂敢羞辱?但我大宋也拥有雄师百万,良将无数。如今已平定中原,称强数十载的荆湘、后蜀、南汉等南方诸国均已服膺,齐聚我大宋麾下。吾皇陛下有雄心伟业,立志开疆扩土,收复失地,燕云十六州乃我邦边陲,势将收复!”
面对他公然以武力对抗相威胁,在座的辽国大臣莫不愀然变色。
耶律贤冷然一笑,“这是大宋皇帝在向朕发出战书吗?”
他不动如山,神情冷漠,但坐在他身边的燕燕清晰地感觉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腾腾怒气和低重的呼吸声,于是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转向他,吃惊地发现他的面颊发红,那不正常的红晕让她想起了新婚之夜,再看他放在椅子上的手,她的心头更是大震。那纤长、苍白的手指此刻僵硬地弯成了不正常的弧度,死死地扣住包裹着皮毛的扶手。
不好!她迅速扫了眼座下众臣,发现每个人的注意力此刻似乎都在宋使身上。
察觉出四周充满了火药味,祁山口气微变,恭谨地说:“不,吾皇遣臣来,是真心向陛下致敬贺喜,但也真诚希望贵邦将燕云十六州归……”
“此话休得再提!”耶律贤截断他的话,“朕已说过,燕云……燕云……”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不连贯,而且靠着椅背的身体开始僵硬地倾斜,垂在椅下的双腿前绷,燕燕再也无暇顾及其它,站起身走到耶律贤身前,面对座前众人说:“此事容后再议,请太师送宋使返四方馆歇息!”
了解情况的太师已经从耶律贤忽然变调的语气中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因此一看到燕燕起身站着他前面,就知道事情不对,于是立刻起身行礼,与内侍官一道护送祁山走了出去。
宋使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被簇拥着离开了大殿。
“贤宁!”燕燕未等他们走完,便俯身紧紧握住了耶律贤冰冷汗湿的双手。
他看着她,眼神发直,扭曲的嘴张合,似乎想说话,但只发出一些模糊而简单的音节。
“贤宁——”
她抱住他痉挛抽搐的身体,抚摸着他越来越僵硬的手臂,心里充满痛苦和恐惧。这是她第一次目睹他发病,他的痛苦刺痛了她的心,她想帮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做,那份无助和心痛令她肝肠寸断,泪流不止。
“快,找御医和惜瑶来!”
被太师传来的耶律煌跑进来,一边大声吩咐着,一边抱起耶律贤就走,燕燕一路跟着来到偏殿。
可是,太医进去了,惜瑶进去了,汤药小底们进去了,连燕奴等小底都进去了,耶律煌却不让她进去!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她愤怒地问这个不通人情的侍卫。
“因为眼泪没有用,皇后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的冷硬一如往常。
她擦掉眼泪,坚定地说:“我不哭,不流眼泪,让我进去陪他!”
可是那个魁梧的身躯依然耸立在门口,坚决堵住了她前进的路。
就在她绝望时,救星来了。
“煌,让皇后进去!”耶律休哥玉树临风地站在她的身边,带给她希望。
可是那驴子一般的都点检丝毫不买账。
“不!”
他这一声,让燕燕和耶律休哥都变了脸色。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燕燕怒极恨极地问:“我得罪你了吗?为什么我连惜瑶和小底们都不如?难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不!皇上不曾有旨,是臣属自作主张。”耶律煌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双目灼亮地看着她,“皇后如能回答臣属三个问题,臣定让皇后进去,并自砍手臂向皇后谢罪!”
燕燕擦着泪水,命令道:“你问!”
“皇上一日服几次药?”
燕燕愣住,皇上有服药吗?
耶律煌见她无语,又问:“皇上病发时要如何急救?”
燕燕更加茫然,虽然见过惜瑶按摩皇上的手和胸口,但那是在后来,并不是在发病的当时。
耶律煌的下颌严峻地绷紧,再问:“今早皇上心悸不适,皇后可知此事?”
燕燕脸上的血色尽失,“他,今天有不适吗?”
“那正是皇上在会见宋使时,稍一激动便发病的原因!”耶律煌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她,”皇后对皇上如此不关心,又何必急着进去探视?”
燕燕仿佛遭到重击般,脚步往后趔趄了一步,白玉、石兰急忙扶住她。
“耶律煌,你太过放肆!让皇后进去!”耶律休哥不满地命令。
“不!”耶律煌再次拒绝,尔后似感不妥地欠了欠身子,对休哥说:“惕隐希望皇后与皇上恩爱和睦吗?”
正内疚不已的燕燕听到他唐突的问话,又察觉身边的耶律休哥忽然静默不动,不由抬起泪湿的双眼看向他们,发现两个同样高大、同样强势的男人正互不相让地盯着对方,就像两只对峙的猛虎。
最终,耶律休哥先转开眼,认输地仰天叹了口气,然后对燕燕说:“皇后请随臣来。”
不理会她是否乐意,他托着她的手臂,半强制性地将她带进了旁边的殿宇。
“耶律煌到底为何不让我进去陪贤宁?”对他如此反常的神态,燕燕既惊讶
又气恼,但此刻也顾不上问,只是对耶律煌的行为感到愤怒和不解。
然而,耶律休哥的回答更刺激了她。
“因为他不想让你更加讨厌皇上。”耶律休哥的话让她吃惊。
“为何这样说,他生病了,我怎么会讨厌他?”燕燕情绪激动地反问。事实上,她被逼嫁给他时曾经恨他恼他,却从没有真正讨厌过他。
见耶律休哥不回答,她生气地追问:“你到底在说什么?看到贤宁那样痛苦,我只会心疼他,怎么会讨厌他?”
他看起来也生气了,声音粗嘎地说:“心疼不代表爱,不代表你愿意亲近他!如果你根本不在乎他,不关心他,那么你一旦看到他嘴歪眼斜,身体绷得像晒干的牛皮时,除了恐惧和厌恶还会有什么?”
听他把她说得这么肤浅,燕燕怒气高炽,激动地说:“我不是那种人,不许你胡说!况且我看到过他发病的样子,但我并没有讨厌他,”
“不讨厌的话,你为何一直与他做一对假凤虚凰?”
她呆住,随即面颊涨得通红。难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与贤宁没有圆房?
巨大的羞耻感和挫折感汹涌而来,令她难以继续面对他。她掉头跑出殿堂,却一头栽到一个人身上。
“皇后?!”那人认出她时,惊惶不安地喊。
抬头一看,是耶律福新,她忽然想起耶律贤告诉过她,在他幼年遇难时,就是耶律福新和耶律夷腊葛冒险救他并一直保护着他,于是紧紧抓着他,请求道:“太师,请你告诉我贤宁究竟得了什么病,我不是不关心他,我……”
声音哽住,想到因为自己的无知和疏忽,导致她对贤宁的病情了解太少,让所有人误以为她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连她自认可以交心的朋友耶律休哥也如是指责她,她如何能不感到委屈?
见她泪水扑簌而落,耶律福新更加惶恐不安,正不知该说什么时,看到跟着追来的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看到他立刻站住,频频对他使眼色,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忙安慰燕燕道:“皇后屡次替皇上分忧,今日又多亏皇后发现及时,才没让皇上在宋使面前丧失尊严,臣等皆对皇后的聪慧贤达深感赞佩,谁敢说皇后不关心皇上?”
“耶律煌不让我进殿看皇上,连惕隐也说我会厌恶皇上!”
面对这样一个仁慈长者的安慰,燕燕更加委屈,“他们说我不关心皇上,可是我并不是不关心,而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的病情啊!”
耶律福新和蔼地说:“是煌和惕隐错怪皇后了,这都是臣等的错,很多事请早该禀明皇后。请皇后随臣到湖边走走,容臣为皇后解惑。”
“你一定要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燕燕擦擦泪水,随他往湖边走去。
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耶律休哥重重地拍了自己脑袋一掌,嘴里咕哝着:“蠢!真蠢!”
身为皇族要员和皇宫近臣,他早该想到宫里那些人不会把贤宁的病因告诉她,对贤宁抱着绮丽幻想的小底们会因为嫉妒而为难她,她的耿直单纯也会触怒耶律煌那群对贤宁忠心耿耿的护卫,因此煌才会那样轻视她……
唉,这些日子,她在宫里过得一定很不开心,本来自己应该是最了解她的人,却非但没有帮她,还与煌一道指责她,太过分!太过分了!
他懊恼地自责着,随即又自我安慰地想: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太师是自皇上出生起,便随侍身侧的内臣,由他去做那件自己早该做的事,也许更合适。
如此一想,他郁闷的心情略微舒展开了,仰头望着天边凝结的云层暗暗祝福:
燕燕皇后,生命短暂,风云难测,但愿再也不要看到你哀伤的泪,希望你一生快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