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青焱老头那几日外出,并不在府上。想起此人平日里仙风道骨道貌岸然的模样,我便恨得牙后根疼。
一溜烟儿跑到他书房,在他中意的美人图上添了好几笔,才勉强泄了我一半火气。后又冲去他卧房,将那副咏梅图拽下来,无奈下了好几次决心,都没能狠下心落笔——若我将那幅图毁了,我们此生的父女缘分只怕是真要尽了。
心烦意乱着,又想起离忧允我的那副丹青,便只好胡乱挑了几块颜料,捧了文房四宝,回到长乐殿后园的杏梅杂交林中。白衣上神早已将自己在一棵梅花树下安顿了,一边品茗一边遥望远方山色。
昨夜新雨,山色空濛。泥土味缱绻鼻尖,将人心事抚慰得平坦。
我深呼出一口气,朝那梅树下落座的上神行去。
上神此刻是我师父,理该是我日后的依靠,可我总是没有什么真实感,远远看着他,觉得他并不是我世界里的人。
不待我走近,我那师父已淡淡揭穿我心事:“兴高而去,怎失落而归?”
我将怀中东西摊在树下的白玉桌案上,朝他挤出个笑:“我的心思便这么明显吗?”
他道:“倒也不是。”目光落到我眉间,“为师最擅长猜人心思,何况是我爱徒的心思。”
我腹诽道,准是擅长猜姑娘家的心思吧,一瞧您老这模样,便知是个风流的……
正默默念着,便听他漫不经心道:“为师不近女色,杏儿莫非不知?否则怎好这般妄断为师风流?”
我大惊,几乎跳起来:“师父,您老真能猜人心思啊!”又殷切道,“改日教教我,可好?”
他有些小瞧我,道:“杏儿无识人的慧根,自然也无猜人心思的慧根,为师只怕教不会。”又淡淡命令,“研墨吧。”
我被他那句话噎了噎,想起自己确实无识人的慧根,只得默默地研好墨,又将颜料化开。半晌,反应过来:“谁是杏儿?”
对方不答我,只略挑起眉望着我,不知为何,我的脸有些发烧。
刚埋下头,就听他浅淡的语调问我:“杏儿想要为师画什么?”
我想了想,道:“我唤作杏安,生于杏花飘香时,师父便画一枝红杏,如何?”眼前忽而出现玄阳为我折杏花时的情景,心一沉,便又改了口,“不好,还是描一枝雪后梅花吧,寒梅高洁,比杏高雅。”
那只对着伞面正欲落笔的手略顿了顿,才又动作起来。在伞面上绘画不同于寻常,需要极好的技巧和耐心,可瞧他运笔之姿竟无比娴熟,几笔勾出一个景儿来。却是红杏枝头闹。
“这一幅是为师送与你的,你若喜欢梅花,为师便再送你一幅。只是,你要先确定一点,那便是自己的喜欢是否违心。”
不知为何,他语调中带凉意,似在责备,又似在安抚。我的心思乱作一团,不知为何,却有一些气恼。
此神动不动便窥探人的心思,委实有些不地道。
可那气恼却又在他的后半句话里湮灭的彻底。他道:“丫头,有些人有些事让你并不快活,你又何苦因那些人和事同自己过不去。”
我的这个师父本事大,能猜人心,我在他面前,总是无所遁形。
纠结良久,我总算开口:“师父,有个让我不快活的人邀我去赴宴,你说我是去呢还是不去?”又自语般道,“去吧,我怕会遇着不愿意见到的人,心情更不快活,可是不去吧,又总觉得气闷,像是做了胆小鬼。”
一只手落到我头上,将我的头发揉乱。
我仰起脸望他,他的唇形勾出一个字来:“去。”
我刚要道那师父可否同徒儿走一遭,便听他道:“为师三日后同司命星君约在天府宫,不知丫头这应酬是何时?”
我只好闷闷道:“实在不巧,徒儿也是三日后。”
他眉间划过一抹极浅的情绪,不等我读个明白便已收敛,他将那刚刚描好伞面的六十四骨紫竹伞捞到手中,伞过他手的瞬间似有光芒抖落,他将伞举过我头顶,目光在我脸上流连片刻后,这般问我:“杏儿体质特殊,可曾觉得不方便?”
我愣了愣,意识到他此话的意思是说我仙术不济,便道:“自是不方便。日常还好,出远门就有些麻烦。”
他微眯双眸,将伞往我面前倾斜一些,道:“来。”
我迟疑着将伞柄握在手中,听他的声音似乎裹着雾气:“为师今日便教你第一个术法,你可要记牢。”
我方知道他将神力注入那把伞中,那便成为一把可带我去任何地方的伞,只简单一句咒文便可驱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这把紫竹伞你要妥善使用,如若遗失,世间便再无第二把。”
我自是千恩万谢,第一次觉得有他这么个师父也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