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碧又急又怒,无论她说什么,楚天松都毫不为之所动,说也是白说,而楚天松每做一件事,都能准确无误地伤透她的心。她胸口发闷,眼前发黑,第一次,失态地尖声叫道:“滚,滚出去!”
楚天松大笑,不,不是大笑,是狂笑。
杨心碧倒在榻上。她真想就此死去,永不再见任何人,听见任何话。
画眉追着楚天松出来,叫道:“四爷,今晚我住哪儿?”
楚天松喝道:“废话!”
画眉伸臂抱住他,说道:“我不愿住这儿,我——我好害怕。”
楚天松抖手推开她,冷冷道:“这里又没鬼,你怕什么?”
画眉颤声道:“小姐——小姐——的样子——四爷,求你了,让我去跟其他丫头住也行,只要别再伺候小姐。”
“她是你的小姐,你不伺候,谁伺候?”
“四爷,求你看在我们的情份上,饶了我吧。我去伺候谁都行,去洗衣服,去做饭也行。”
楚天松道:“你是什么东西,跟我讨价还价?你听着,你敢走出这院子半步,我打断你的腿!”
他再也不多看她一眼,径直走了。
画眉无力地靠在门边,轻轻地哭了。
暴雨终于来临。
雷声,闪电,狂风,都来为暴雨助威。四周黑沉沉的一片,只有刹那的闪电照出大地间的萧杀之气。昔日美丽的亭台楼阁,山石水榭,显得如此诡异而摇摇欲坠。
楚天松站在雨中,一动也不动,如一尊石像。闪电把他的脸色抹成苍白。
一个惊雷在头顶滚过,楚天松忽然仰首长啸,啸声中他跪倒在地,双拳一下一下往石子铺成的地面上击去。暴风雨也无法宣泻他的心情。
血从他的拳头流向地面,很快被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他仍然用尽全力一拳一拳地击向地面。
一双小脚出现在他眼前。
看见这双脚,楚天松仿佛听到命令般骤然停止了动作。他慢慢仰起头。头上,有人为他撑着一把伞。
李婶看着他。他的头发已全湿,脸上全是雨水,他的脸色发白而眼神狂乱。这不是平日镇定自若傲视一切的楚四爷,而是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楚天松果然像个孩子似的抱住了李婶的双腿。
有谁会相信楚四爷也有眼泪?
可是他的确在流泪。
他不但在流泪,而且心在流血。
也许只是过了几天,也许已过了几个月。
杨心碧好不容易才下地走路。
许多天以来,她就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睡啊睡。她宁可永远的睡去,永远不要想起母亲含泪的凄苦的眼睛。一想到母亲因为自己而受折磨,她的心也备受煎熬,她不觉有点恨父亲,他怎忍心看着她们母女受苦而心安理得?他当初怎么忍心把自己嫁入楚府?可是他毕竟是她的父亲,怎能恨他?
只要有片刻的清醒,杨心碧就无法停止思想,她的心口火烧般难受,她的头如欲破裂。她以为自己疯了,以为自己死了。然而什么都不是。她能辨别进出房间的每一个人,能吃下东西。她既没疯,也没死。她只是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不愿意动一动,不愿意想一想。
直到那晚她开始感到躺得浑身发痛,才不得不勉强自己下地走路。夜已经很深了,到处都黑漆漆的,她摸索着,碰到一样东西,一把剪刀。那是玉铃白天守她时做针线用的。
剪刀冰凉而锋利地贴着她的肌肤,她闭上眼睛,有一刹那,大脑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思想都似被这冰凉而锋利的剪刀剪得无影无踪。这感觉多么轻松。
她低下头。雪亮的剪刀反射出冷冷的光芒,像谁在冷冷地笑。
是谁在低语:来吧,来吧。
杨心碧做梦般笑了,她伸出左手,把手腕迎在刃口上。
这是个寂静的夜,连蟋蟀也沉睡在梦乡。当太阳升起,她将流尽最后一滴血。尽管她的人仍在楚府,但至少她的魂儿终于可以返回洛阳。
她的目光从碧纱窗投向外面的院子,终于可以解脱了,她愿意最后看一眼伤透了她的心的楚府。
夜很黑,什么都很模糊,杨心碧只能凭记忆来确定每一个景物。在那株梨树下,却多了个影子。一条白色的、纤瘦的影子。影子一动也不动,似乎已在那里站了千年万年。看见那影子,杨心碧冰凉的血液忽然颤动了一下。原来在这样的夜晚,并不只她一个人无眠。
她们就在黑暗中默默地站着,杨心碧注视着她,不知道她是否也在注视着自己。
天亮了。她们整整站了一个晚上。直到玉铃端着洗脸水踏进杨心碧的房间,李婶才转过身,慢慢地走了。
杨心碧渐渐好起来,只是食难下咽,夜不能眠。她如楚天松所愿,渐渐地消瘦下去了。
毕竟不可能一辈子躺在榻上。
每天清晨,她仍旧要坐在餐桌前,面对楚天松,面对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也要面对画眉。
画眉虽然还是她的丫头,但也得到楚天松的特许,和他们同桌吃饭。
看着五个人每天对楚天松媚笑的脸,杨心碧忽然觉得这是一幅多么可笑的画面。
自从她大病之后,楚天松竟然再也没有到她的床前恶言恶语。起先她还以为自己只是病了两三天,后来才知道自己躺了一个多月。这时已是八月初了。
这一个多月里,楚天松出了十多天的远门,在家的日子居然不来打搅她,真是天下奇事。
夜里杨心碧醒来,看看窗外,总能无一例外地看见李婶静静地站在那株梨树下,站了很久很久,才悄悄离去。杨心碧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如果为了监视自己,用不着费她的神,派几个护院轮流值夜也就完了。可是又不像监视,因为除了那夜之后,她每晚只呆上一段时间就走了。
迷一样的李婶,杨心碧总也想不透。于是每晚都习惯了她的到来。两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地沉默着。
在那无边的寂静的沉默中,杨心碧想了很多很多。黑夜虽然漫长,终究要过去。她开始变得冷静。
她细细审视楚天松,心平气和地回味他的每一句话,试图从中找出些什么。可是说也奇怪,她大病之后,楚天松反而不再多理睬她了。不但平日不来找她,就连在饭桌上,也几乎正眼也不看她,更不用说跟她说话了。
李婶仍旧跟往常一样,手脚利索地管理着一应闲杂大小事,仿佛夜里什么也没发生。杨心碧也就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那件搅得她方寸大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