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全黑了。她一直坐着没动。
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口。再慢慢移进屋来。
她几乎没有力气抬头看一看是谁。
可是能是谁?除了楚天松,还能是谁?还能有谁这么好心来看她?
楚天松负着手,笑道:“你没去吃饭,我以为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他的声音也如这黑夜一样令人无法容忍。可是她必须忍。
她拼命咬着颤抖的双唇,竭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你饶了画眉吧,她还小,什么事都不懂。”
楚天松笑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带她去那么多地方玩,给她买了那么多好东西,你居然认为我对她不好?你说,还要我怎么样?”
“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有钱有势,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画眉只是个丫头,是个不更事的小姑娘,你不能——不能这样毁她。”
楚天松道:“这件事,我和她是两厢情愿,你管得了这么多?你没看见她很开心?她要是听见你的这番话,你猜她会怎么想?”
杨心碧抬起头,看着他,黑暗的夜色全在他的眼中,如魔鬼。那是无底的深渊,不但她要深陷进去,连画眉,也无可避免。
她打了个寒噤,绝望的感觉再度袭来。
楚天松道:“别像只受伤的小鹿。没有人会怜惜。你爹娘倒是心疼你,可惜他们远在洛阳,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你又不肯问候他们一声。你现在相信他们骗你了吧?而白书怀,临阵脱逃,就连你朝夕相处的好姐妹画眉,也说变就变,变得你都要不认识了。这都是为什么,你不想弄明白?不想问问你狠心的爹和娘?”
杨心碧咬紧牙,说道:“就算我们杨家欠着你,与画眉无关,你放过她,让她离开楚府,你要怎么都行。”
楚天松道:“晚了。那时我只是要你写封家书,你不肯写。现在,不只是写封信那么简单。为什么你在我的家里过得如此舒心惬意?你看看你,跟刚来的时候一样,半点也不见消瘦,我怎能让你这样回去见你的爹?怎能让你说谎话宽他的心?”
杨心碧道:“我过得并不舒心惬意。可是别忘了,你跟我一样。心里有恨的人,永远都不会开心。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想想你自己吧,一辈子活在仇恨里——”
楚天松捏住了她的手腕,冷冷道:“那也是拜你杨家所赐。我活着一天,就为了报这个仇,报仇是我平生第一大快事。”
杨心碧忍痛道:“你告诉我,杨家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楚天松大声喝道:“去问杨老贼!问那个千刀万剐,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杨老贼!王八蛋,你问我有什么用!”
他摔开她,大步迈出门去。
杨心碧跌坐在椅中,泪水无声地滑落面颊。她哭自己,也哭画眉。别人对她是好是歹,她都可以忍受,而画眉,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她保护不了她,还要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泥潭。她的画眉,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她恨自己,恨得心痛,恨得心碎。
没过几天,楚天松派车送画眉去洛阳,护送的人是张常。
当着五个妻妾的面,楚天松亲手扶画眉上车,嘱咐她:“快去快回,你的小姐没有你伺候,夜里哪能睡安稳,况且她也很想知道老爷夫人身体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杨心碧并不知道他早有这安排,乍一听说,当真措手不及,心神大乱,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跟着来到门外,昏昏沉沉的看画眉上了马车,直到画眉向她摇手再见,她才猛然清醒,急步走上前,拉住画眉,几乎是企求的说:“见了我爹,就说我问他老人家好,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禁不起任何一件伤心事,你在家能住几天,就代我尽几天女儿的孝心——”
画眉不耐烦的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天大亮了,我们还要赶路。”
杨心碧无言的松开手,她已不再是从前的画眉。
马车远去,她的心就像那远去的马车,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只剩下一具躯壳,一具不会说话不知道疼痛的躯壳。
可是她的心毕竟还在。她毕竟还活着。
睁着眼就看见母亲流泪的双眼,闭上眼又听见母亲哭泣的声音。
梦中是谁在哭?又是谁在笑?
她大病了一场。有生以来的一场大病。
她总感觉眼皮很沉重,沉重得如一块巨石,她无法抬起来,稍一使力,身上也是酸痛不已,无法动弹。有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她以为自己死了。可是耳边总是飘飘渺渺的,似乎总有些人在说话,是玉铃?是李婶?是弄月?她们真烦,为什么总是说啊说的,总是说个没完没了?不让她清静片刻?也许这些人里还有画眉——
画眉?她忽然清醒了不少。画眉回来了?
她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两张脸。
楚天松的脸和画眉的脸。
楚天松道:“你没死。好极了。”说着慢条斯理地退回椅中坐下,叫画眉:“把我岳母大人的信给夫人看看。夫人盼你这封信都盼出病来了。”
画眉展开信,看看杨心碧,稍有犹豫。只听楚天松沉声道:“怎么了?”这声音太有威慑性,她颤抖了一下,慌忙把信往杨心碧被子上一扔,匆促地道:“夫人提起笔就哭,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她说对不起你,求你原谅她。”
杨心碧支撑起身子,拿起信纸,纸如雪一样白,只是有些痕迹在上面,那是母亲的泪渍。她可以想见画眉在父母面前说了多少有关她与楚天松之间的事,有关她在楚府所受的种种令母亲心碎的待遇。这些都是楚天松教的,他处心积虑,就为了这一刻,为了这一刻看到杨家三个人的痛苦。
她狠狠瞪着他。如果眼光也可以杀人,他现在已死千万次。
楚天松却笑得很得意,很张狂,他的目的已达到,怎能不笑?杨心碧的眼光不能杀人,他的话却像一把刀:“别这么难过,楚夫人,你想见父母也容易,过几天我请他们来家做客,你们一家团聚,由你亲口说给他们听,免得他们不相信。就只怕杨存威舍不得洛阳的生意和爱妾。”
杨心碧冷冷道:“凭着有钱有势,做这种行径,根本就是小人所为。你有种就把我们一刀杀了。”
楚天松道:“你对我别无所求,只求一刀给个痛快。会有这一天的,但绝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对,我是小人,我从没说过我是君子。君子是杨存威,一个伪君子,对付伪君子,就该用我这种小人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