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晨,阳光竟然如此明媚,窗外的鸟儿已吱吱喳喳唱了一个时辰,都似要跟杨心碧过不去一样。她心烦地在软榻上翻来翻去,又把头捂进被子里,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用,太阳依旧自顾自地升起了老高。
杨心碧不理画眉的催促,不理玉铃一次又一次的敲门,她决定不起床,不吃早饭,死也不去相府。既使是明媒正娶过门的正房夫人,若知道郡主和楚天松的关系,也决不会自动送上门去丢人现眼。何况她这尴尬的处境。
此外再没有人来催她,算算也过了早饭时间,是楚天松忽然发善心,要放她一马?
画眉把玉铃重新热过的水端进来,心惊胆颤地说:“小姐,该起床了,不然等一会四爷亲自来了,你——你——”
她拉开杨心碧盖住头的被子,杨心碧一把抢回去,叫道:“我死也不去——”
话没说完,怦的一声,房门已被人一脚踹开,楚天松大步迈进来,接口道:“想死?很容易。可是我不能让你这么容易就死。”
他双目闪闪如电,瞪住了她,杨心碧慌忙拥紧被子,道:“你杀了我我也不去。”
楚天松冷冷道:“你存心要跟我作对。”
杨心碧不甘示弱地道:“这不是你所愿意的吗?”
楚天松一把抓住她拥被的手腕,稍一使力,杨心碧整个人就被他拖出了被子,拖下了床。
杨心碧又怒又羞又窘,拼命挣脱他,抓起外衣,胡乱披在身上。
楚天松道:“我不会把不梳头不洗脸的黄脸婆强行带到宴席上出丑。”他将右手的镶金小匣子往桌上一扔,喝道:“画眉,马上给你的小姐梳洗打扮,把匣子里的首饰全都戴上。小心,如果我喝完了茶,还不见你们两个的人影出现在花厅的话,我会打断你的腿!”
画眉瑟索了一下,忙不迭答:“是是,四……四爷。”
楚天松出去了,而画眉却开始抽抽答答的哭。
杨心碧心烦地道:“别哭了。”
画眉抽噎道:“小姐,我——我怕得很,如果四爷——四爷当真打断我的腿——”
杨心碧叹气道:“那你还不赶快拿水给我洗脸?”
画眉还在哭,“今天过了,明天呢?我每次看见四爷,都怕得要命,一不小心做错事,又该打我的腿了。”
杨心碧道:“要不——要不,我找个空跟他说,你这丫头很不会侍候人,我不要你了,让你回洛阳娘家去。”
画眉听了这话,顿时两眼发亮,迟疑地问:“四爷——他会答应吗?”
杨心碧道:“不知道。说说看吧。你别净站着说话,耽搁时间。我要化最浓的眉毛,抹最厚的粉,涂最红的胭脂,最好弄得像个丑八怪,出尽楚天松的脸面。”
画眉卟一笑,道:“小姐,丢死人了。”
杨心碧道:“我还有人可丢吗?”
当她昂首走出来时,楚天松已端坐在黑骏马上,目注着她走近前,目注着她上马车。一行二十余人,向相府行去。
该死的,看见她如此吓人的浓妆,他居然双眼眨也不眨一下。
这条街原本就很长很宽,是大户人家比邻而建,两边高墙耸立。走了许久,还在高墙之间。
杨心碧心中郁愤,挑着帘子,打算看看外面的景致,可是看来看去,除了高墙,还是高墙。别说见人,就是一只鸟儿,也不见影子,心不但没散成,反而堵得更慌。将身子侧过来,又侧过去,这路还真长,像是一辈子也走不完。她忽然走到外面,挺身而立。
旁边赶车的五哥儿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这是六月初的早晨,吹来的风带着柔柔的气息,将她柔柔的包围住。杨心碧闭上眼,感觉到马车缓慢而平稳地移动,听见马蹄踏在地面发出踢踢哒哒的清脆声,她觉得自己似乎正与白书怀骑马并肩,又似乎在水上行舟——
一双铁钳似的手捏住她的右肩,捏痛了她,也捏走了所有的回忆。
杨心碧倏地睁开眼,接触到楚天松恼怒的双眸。
看见他生气,杨心碧竟尔有了莫名的快意。她双唇一抿,报他一个笑容。暂时忘记了肩上的疼痛。
楚天松松开手,在马上挺直身,说道:“进去!”
杨心碧道:“我喜欢站在这里。”
楚天松冷冷道:“我请你同去赴宴,不是请你在路上骚首弄姿卖样子。”
杨心碧冷笑道:“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个鬼地方,有什么鬼来看?”
楚天松道:“我奉劝你立刻进去,不要让我亲自动手。”
杨心碧道:“你除了亲自动手做这些事,还能做什么?你的二夫人开了个问月楼,每天在那儿何止是骚首弄姿。原来是四爷你没有亲自动手啊?”
楚天松一时理屈,可是仍旧霸道地道:“你敢跟我顶嘴?还不进去?”
杨心碧道:“我哪敢跟你顶嘴?四爷,我吃着你的,穿着你的,住着你的呢。”看也不看他一眼,退回轿中,摔下轿帘,恨得牙痒痒。
渐渐听见说话声、笑声多起来,跟楚天松打招呼的声音也多起来,有的听着平平淡淡,有的则是满口阿谀奉承,有的老远就叫着四爷,大声开着玩笑。
车停在门口,前前后后已如长蛇般排了二三十辆马车。这队伍当真浩浩荡荡,颇有气势。
画眉探出头,直伸舌头,悄悄道:“我的妈呀,小姐,真成了一条长龙了。”
楚天松道:“还不快扶夫人下来,你看看后面多少夫人小姐等着要下车。”
画眉慌忙扶杨心碧下来,五哥儿赶着车绕过去,后面跟上来一辆雕花镂金的马车,轿帘未掀,迎面就扑来一阵清幽幽的香气。丫头打起帘子,探身出来一个少女,年纪跟杨心碧相仿,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头发上只簪了一枝碧玉簪,一袭紫红色罗纹裙。她只漫不经心地环顾一下四周,便即又低下头去。后一辆车上下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一身的绫罗绸缎,满头的金珠玉簪。那少女没精打采的跟着她进门去了。
杨心碧出神地看着她,心里想道:还以为只有我不开心,原来也有人不喜欢这儿。
身边楚天松道:“还不进去?”
杨心碧吃了一惊,手指自己,反问道:“我?自己进去?”
楚天松道:“难道还要我亲自带你进去?”
杨心碧赌气道:“不敢劳你大驾。”
楚天松笑道:“这就对了。你乖乖听话,你想做的事,也许我们可以有得商量。”
走进门来,只见琉璃瓦闪闪发亮,雕梁画栋,气象万千,端的不愧是相国府。幸好人潮如流,都往左边走,杨心碧也就随着人流,来到后面跑马场。
这个跑马场地颇大,足可容纳千余人。时相国周鼎外服番夷,内治朝政,十分的受皇帝器重,巴结阿谀之辈不胜其数,虽是女儿生日,下了请柬来的,也有没接到请柬自己来的,祝贺的人竟多不胜数。能进入跑马场的,只是朝中重臣以及周鼎的一些门生好友。其余皆在府外接待置办,一律不许入内。
跑马场正面搭建得一座小小的两层楼阁,镶金嵌银,五颜六色的旌旗,随风飘扬。两侧各搭一溜通风的瓦房,金丝银带,装饰得又是娇媚,又是气派。
男客很少,大约还在会客厅里喝茶。女眷们都早已熟识了,聚在一处,品尝着丫头送来的新鲜的水果,各种花样的点心,有说有笑。
杨心碧和画眉站在入口处,有些手足无措。画眉道:“咱们怎么办呢?”
这该死的楚天松,一刻也不放过让她难堪的机会。杨心碧恨恨的想着,不由得脱口骂了一句:“该死的!”
有人在她身边淡淡笑了一笑,杨心碧转头一看,宽阔的脸板上,浓眉大眼,唇角上扬,挂着一丝微微的笑意。不认识。事实上,在京城,她没有一个人是认识的。
她正想着如何措词,那人已向她微微点一下头,说道:“家人怠慢了夫人吗?这边请。”
说着举步走去。
杨心碧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衣裳这么华丽,举止这么从容,该不会是相府的奴才吧?
那人引她走进房,十个穿戴一样的丫头立在一边,见三人进来,立刻就有一个迎上来,说道:“赵二爷。”一面让座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