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经过古城市公安局有关领导的批准，由刑侦总队有关人员召开了关于杏林山庄命案情况介绍的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会是在刑侦总队大楼内的一间大会议室里召开的。
会议由刑侦总队总队长国强主持，丁一川为主新闻发言人，负责回答记者的提问。
到会的古城市各大报刊、电视台、广播电台、网络的记者有上百人之多，将会议室挤了个满满腾腾。
当丁一川坐在发言席位置时，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桑妮。
桑妮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丁一川猛然想起，三年前黄振山被人谋杀一案，已经破获，他原想在恰当的时候、适当的场合要告诉一下桑妮的，因为这个案子桑妮受到了恐吓。如果桑妮知道了案子已破，她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重磅报料的。
但是，丁一川又不能过早地在新闻发布会上向记者披露黄振山一案已破获，因为今天只向记者们通报杏林山庄命案情况。
在他看来，黄振山之死与杏林山庄命案并没有直接关联。
按照惯例，丁一川在会上先向到会的记者简要地念了一遍杏林山庄命案的勘查及确认结果，明示了案件性质及一些能向公众透露的勘查细节，最后通报了三名死者的基本情况。
其实他在会上念的是一份简要的通稿，到会的每位记者手里人人都有一份。通稿是由李鸥草拟的，上报市局有关部门审批后拟定的。
这么大的案子，通稿上只有区区三四百字，简要得不能再简要了，记者们当然要搜寻一些与本案有关的细节，他们纷纷举手提问。
主流媒体的记者提问，一般都比较正面、客观。
《古城日报》一位中年记者问丁一川：“杏林山庄三位死者之一的周永海，是古城市房地产界的头面人物，您认为：他被人谋害，是否与房地产开发商之间的明争暗斗有关？”
丁一川回答：“在案件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们办案人员不习惯这种妄测。”
古城电视台一个年轻女记者问：“请问丁大队长，坊间都在传闻周永海得罪了一些黑恶势力，是有人指使黑道上的人对周永海下了黑手，通过你们的调查，可以印证这一点吗？”
丁一川立刻澄清道：“我们警方办案是从来不以什么传闻为侦查依据的。从我们现阶段的调查来看，还没有查出你刚才所指的问题。我们警方的主要任务就是早日破案，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以此来维护法律的尊严和捍卫我们刑警的声誉！”
这时，坐在后排的一个大高个年轻记者站起身问丁一川：“您能否向公众透露一下本案何时能够告破吗？因为杏林山庄命案是古城市六十年间罕见的大案，轰动了整个古城市，现在已然成了广大群众街谈巷议的敏感、热门话题了。另外，周永海也是古城市的名人，据我所知，他与市里好多领导关系很好。我们还听说，市里的一些领导也亲赴杏林山庄命案现场，悉心督办案件侦破工作。从这两个层面来看，我认为你们警方很有必要向社会各界作出承诺，公布一下预期破案的时间表……”
丁一川听后，明知这个年轻记者说的是外行话，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接过了话题：“说句心里话，我们所有参加杏林山庄命案侦破工作的刑侦人员，每天都在全力以赴、夜以继日地开展工作，一天也没有休息。我们也想早日破案。但我要郑重地告诉你：刑事侦查也是一门高级的艺术，凶手也不是智能低下的无能之辈。在这场悄无声息的斗智斗勇的智力博弈中，我们最终会胜出的……我能答复你的就是四个字——早日破案！”
坐在头一排一个紧挨着桑妮而坐的老记者，年龄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他问了一个相当专业的问题：“丁大队长，你们目前锁定了几个重大嫌疑人？能向媒体公布一下吗？”
丁一川听罢，沉吟了片刻，然后他用了个“障眼法”的说法：“这位老记者问得相当专业。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目前我们警方在调查中，锁定了相当一批重点嫌疑人，不是几个，而是至少在二十人以上……”
丁一川此语一出，在会场上顿时引起了一阵感叹之声。那个老记者追问道：“你们凭什么锁定了这二十多人呢？”
丁一川做出胸有成竹状：“这个理由也很简单，凡是与本案有关系的人员都在我们的调查、跟踪范围之内……”
……
会场沉寂了片刻之后，一个小报记者突然从人堆里冒出一句：“请问丁大队长，杏林山庄内被凶手盗抢走的两千万元人民币现金，你们警方怎么看这个问题？凶手是图财害命吗？凶手的盗窃目标是如此准确，这说明是杏林山庄内部人员将此信息透露给凶手的。我们不妨推理一下，在三个死者中，我认为周永海和保姆王淑兰可以排除，最有可能的就应是女秘书张小慧了！或许张小慧就是想要这两千万元现金，她又不能明着拿，只能雇人来干，事成之后她与凶手平分赃款。但张小慧做梦也没有想到，凶手连她也一块结果了性命。你们警方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丁一川笑了笑：“我非常佩服你刚才大胆的推理及合理的想象。从理论层面推断，似乎你的观点也成立。但从实际情况来看，去雇凶杀谁呢？若按一般正常人的思维来推断：张小慧的这种作案动机能成立吗？我的回答是不能成立！”
这个小报记者心有不甘，他又换了个话题：“我们听说张小慧是周永海的小情妇，假如这个传闻属实，这与杏林山庄命案发生有直接因果关系吗？”
丁一川听后心生不快，但他还是极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的消息十有八九是道听途说的吧？如果你想挖什么花边新闻，我看你是走错了会场了。另外，我想向你交待一下：杏林山庄命案一下子死了三个人，不管怎么说，我们警方从来不相信似是而非的传闻，最起码，从人道主义、伦理道德的层面上，也是对死者在天之灵的一种尊重！”
丁一川说到此处，情绪有些激动。他不由得想起时下社会各界对媒体个别记者的一些看法，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有极少数记者素质不高，专门爱捣鼓一些似是而非的花边新闻，以此来取悦读者和广大群众。
那个小报记者看上去也是“训练有素”，他让丁一川这番话噎得够呛，觉得脸上很不好看，他反齿相讥道：“我只是随便问问，瞧您——上纲上线的，犯得着发火嘛？”
丁一川不温不火道：“也许我言重了，请你别介意……”
小报记者见丁一川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儿，也不想再自讨没趣，便不言声了。
坐在会场第一排的桑妮，在新闻发布会上自始至终也未向丁一川提一个问题。
待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大批的记者都怏怏离去，唯独桑妮没有离开会场，她等丁一川走过来，用一种调侃的口吻对他说：“丁大队长，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一块干新闻发言人的材料。”
丁一川自谦道：“我这是赶鸭子上架，没办法。怎么？你还有事？”
桑妮悄声道：“能到你的办公室里坐一会儿吗？”
“有事儿吗？”
“当然啦，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认为有一个情况想向你介绍一下，兴许对你们破案能有所帮助……”
丁一川领着桑妮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先给桑尼沏了一杯龙井茶。
桑妮坐在沙发上先环顾了一下丁一川办公室内的陈设，她把目光停在了丁一川办公桌后面靠墙而立的书柜上。
她起身走到书柜旁，认真地观看了一会儿，然后她对丁一川说：“没看出来，你这个古城第一侦探，还真是一个读书人……”
“哪里，桑大记者真是过奖啦……本人实在不敢当呀……”
桑妮笑了：“从你书柜中摆放的书籍就能看出你是一个真正实际意义上的读书人！咦，你的书柜里大多是文学书、历史书、传记类图书等，为什么没有推理小说呀？”
“因为推理小说都是虚构的，其中夹杂着许多作家的想象成分，与我们真实的办案过程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我很少读这类小说……”
“古人云：‘三日不读书，则面目可憎。’此话虽然说得很绝对，但也反映了读书人的心态。我想问你：你成天带着人搞案子，有时间读书吗？”
“说实话，我每天读书的时间并不多。但我这个人意志力还算超人，每天晚上临睡前，总要看一会儿书，哪怕读一两篇散文或随笔，也能让疲惫、烦躁的心安静下来……”
桑妮听罢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当下，不仅是在你们公安部门，就是在政府机关里，不大不小的官员们，能像你这样保持一种良好的读书习惯，着实是难能可贵呀……”
丁一川对桑妮关于读书的见解颇有同感，他说：“看来你也是个读书之人了。那咱们不妨来探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认为凶手是坏人吗？”
“你这种说法不准确，在法律层面只承认犯罪者与受害者，所谓好人与坏人只是民间大众口头上的称谓而已。至于凶手当然是坏人啦，不，是恶人！是大恶，十恶不赦！你怎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你认为坏人可以教育、改造好吗？”
“我想通过环境的压力，也许会有一定作用吧？”
“不尽然吧。在中国，有一个活了近百岁的老人，人们称他为国学大师，他在九十岁高龄时写就了一篇小文。在这篇小文中，他写了这么一段话：‘根据我的观察，坏人，同一切有毒的植物一样，是并不知道自己是坏人、是毒物……我还发现，坏人是不会改好的。’我引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导演、策划杏林山庄命案的幕后黑手，是在孤注一掷，自认为干得天衣无缝，实际上是双脚已然踏上了通往刑场的不归路！这是赌一把的心理，若从犯罪心理学的层面分析杏林山庄命案的突发：本案的主谋就是在铤而走险……”
丁一川的这一席话，桑妮听后多少有些费解：“我没听太明白。从你话里的意思来看，你们对杏林山庄命案的侦查，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丁一川摇摇头：“目前，侦破工作并没有突破性的进展，我只是想把我关于对杏林山庄命案的一种理论层面的分析与你聊一聊……”
桑妮一听颇为得意：“这么说，你对我是不设防了，和我谈起了这么高深的命题！”
丁一川话头一转：“对了，小桑，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三年前黄振山被人用车撞死案发生之后，你遭人恐吓的那个人，我们查到了，并且人已经抓了……”
“天呀！这么快！这么说黄振山死于谋杀？”
丁一川点了点头。
桑妮情绪激动起来：“丁大队长，案子是不是破了，你刚才为什么不在新闻发布会上先通报这个案子呢？”
丁一川嘱咐桑妮：“这是两码子事儿。对了，目前我只能告诉你这些，请你严守口风，替我们保密，不要在报纸上发消息。怎么样——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桑妮语气坚定道：“当然。可是我有一点没有弄明白——你们是通过什么线索破获的黄振山被害一案的呢？你可真是神探啊……”
“这还要感谢你了。要不是上次你在鼓楼茶楼里，向我提供三年前黄振山一案背景情况，我们也不会下决心搞这个看似与我们正搞的现案不搭界的案子。”
“你认为这起三年前的旧案与杏林山庄命案有关联吗？”
“有一些关联，但从目前来看，似乎又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对了，你不是要向我说重要的事吗？”丁一川问道。
桑妮回答：“我昨天下午，听市里某个领导向我透露了一个口风，他说：市纪委正组织人开展对市建委主任关大兴的调查，有人举报关大兴有重大受贿问题……”
丁一川一听来了兴趣：“具体细节你了解多少？”
桑妮说：“不太多。但这位领导话里流露出，周永海没少给关大兴送钱……”
周永海行贿关大兴？
这种做法，在当今各大城市的房地产商中，也不是什么新闻。没有东窗事发的算没事儿。有事儿的，则皆是东窗事发了的。
丁一川问：“你认为这事儿与杏林山庄的命案搭界吗？”
“我也说不好。我只是给你提供一条线索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