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贺王府出来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萧正德对萧氏兄妹说道:“理孙、贞儿你们先去吧,我自送章武公回馆驿,也算尽一尽地主之谊。”
萧詧如今巴不得离这个小子远远的,随意客气了两句便答允下来,萧含贞却走到高淯身边说道:“今天多亏了你……明日是盂兰盆节,晚上有热闹看,但白天却没意思,我请你去逛秦淮河,算是谢礼,好不好?”说罢有些期盼的望着高淯。
高淯本不愿麻烦,尤其明日不知会有什么突发状况,但看到站在一旁的萧詧厌恶目光,心中升起挑衅之意,遂颌首答道:“那就有劳公主了。”
萧含贞轻颦薄怒的说道:“别公主公主的叫我,公主有的是,可萧含贞只有我一个,你随他们叫我贞儿不行吗?”
高淯索性气死人不偿命,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贞儿,明天等你来寻我。”萧含贞听他唤自己唤的如此亲密,娇羞一笑软软的说声:“好……”便转身回到萧詧的皂轮车旁。
待萧氏兄妹离去后,萧正德换上一副略带谄笑的表情对高淯道:“章武公,元散骑所谋之事,你都知道吧?”
高淯点头道:“约略知道一些,正如我之前所说的一般,这次由元散骑的决定为主,我只是从旁辅助而已,殿下不必有顾虑。”
萧正德闻言连连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唉……今天见理那个畜生得罪了章武公,我还真怕你怪罪呢。”
不料高淯此刻却皱眉冷冷道:“实不相瞒,在世子张狂叫嚣时,我确实动了一点心思!”萧正德额头见汗,赶忙答道:“章武公见谅,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高淯点头道:“世子是该好好管教了,不然以后就算殿下所谋实现,想必世子也会坏了殿下的大事。”
萧正德听罢心中颇不以为然,这个儿子虽然有些张扬,但在举朝皆文弱的时候,能有一个好武的儿郎帮忙,实在是利大于弊的事,所以虽然点头附和,却并不真的认同。
高淯看他表里不一的样子,知道多言无益,便说道:“天色已晚,我也倦了,咱们这就回馆驿去如何?”
萧正德点点头,着人赶了牛车,纵穿建康城,亲自送高淯返回位于乐游苑南门口的东魏馆驿。
高淯早上出门,整整一天未归,元廓已急的到处打探,如今正在堂上乱转,见高淯与萧正德一同走进馆驿,忙迎出去说道:“章武公,可担心死我了。”又转头对萧正德道:“原来是同临贺王在一起。”
萧正德笑道:“散骑不用惊惶,好端端的章武公给你送回来了,看看,没少了一根头发吧?”
元廓伸袖捂嘴笑道:“临贺王真爱说笑话,就算少了十根头发,我也看不出来呀,不过章武公看来倒是挺开心的,多谢临贺王照顾了。”
三人一同走进正堂,元廓屏退众仆役说道:“怎么?临贺王不信我的话?还要再与章武公验证一番吗?”
萧正德连忙摆手道:“散骑说哪里话?我与章武公是巧遇,真是巧遇,章武公,对吧?”说着侧头向高淯询问,等他为自己说话。
高淯点头道:“我与岳阳王萧詧在西口市游玩,正好遇到临贺王罢了,散骑不用多心。”元廓轻笑道:“章武公可别吓我,我哪能多心呢,只是随口逗闷罢了。”
萧正德早已迫不及待,这时逮住个机会连忙问道:“散骑大人,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元廓微笑道:“幸不辱命。”萧正德顿时脸现喜色,连连搓手道:“好!除掉一个,我就向前迈上一步!”
元廓扫了他一眼说道:“殿下之前说过的物事,也请拿出来吧,不会没带来吧?”萧正德忙从怀里掏摸出一个锦帕包裹的物事,交到元廓手中说道:“哪能忘呢?散骑真爱说笑……”
元廓掏出那东西看了看,点头笑道:“看着还真不赖,那先预祝我们明晚所谋进行的顺利。”说着三人举杯共饮,元廓喝完后说了句:“真不知这茶水有什么好,寡寡淡淡的没个滋味……”
三人正在闲聊,忽然馆驿小吏跑过来叩门报道:“几位大人,侍中朱大人来访。”
萧正德闻言一惊说道:“朱珥貂怎么这时候来!正好我的车停在外面,可躲不过了。”朱异多年仕宦,皆是冠上插貂尾为饰的贵官,所以官僚间有此别号。
元廓也有些出其不意,但对萧正德摇头道:“没什么事,实话实说即可,不怕他多疑。”刚说完,就听小吏带着谄笑的声音说道:“朱侍中请进,魏使与临贺王殿下都在里面。”就听到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答道:“多谢,驿丞辛苦。”
说完正堂的门被拉开,之前会过面的老臣朱异走了进来,先对萧正德施礼道:“临贺王殿下也在,真是巧啊。”
萧正德忙站起身来还礼,看上去似乎局促不安的样子,显得对朱异有些畏惧,须知如今在萧衍面前,朱异确实比他们这些皇子皇侄之类更有话语权,这也因为是朱异善窥人君心意,才有数十年的荣宠不歇。
萧正德笑道:“我送章武公回馆,大家闲聊几句,这就要去了,朱侍中这么晚来又是为何?”
朱异拈着颌下灰黑相间的胡须答道:“我也是看到临贺王的车驾,才一时兴起进来看看,没有打扰几位谈话吧?”
元廓笑道:“只是闲聊罢了,有什么打扰的?能和朱侍中一起聊聊,正是我们的缘法。”朱异摆手道:“魏使真会说话,让人听了心中快慰。”说是快慰,脸上却没有半点快慰的神色带出来。
众人无语对坐片刻,朱异笑道:“怎么我一来,大家都不说话了,罢了,我这老儿还是识趣些自去了吧。”说着站起身来,元廓等人忙起身相留,朱异婉言拒绝后向门口走了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身说道:“章武公,陛下说明早还请你进台城一叙,你有时间吧?”
高淯闻言点头道:“好!我一定准时到。”朱异听了露出一丝笑意道:“好,那明天我们仍在净居殿相会吧。”说完有意无意的扫了萧正德一眼。
萧正德心中一凛,也站起来道:“天色这么晚了,二位请早些休息,我就与朱侍中一同去了。”与朱异一前一后的离开馆驿,驾车回府。
翌日清晨,高淯准时出现在净居殿门口,今天他穿着便服,看上去神清气爽,虽是北人,却有江南世家公子的气韵。
朱异准时准点的打开殿门,对高淯笑道:“章武公好守时,这在王孙公子间可不多见,里边请吧,陛下的经马上就念完了。”
高淯闻言脚步放轻走进殿内,只听梁武帝低沉悠远的声音平和的唱诵道:“……佛入涅槃我都不知,一何苦哉,不得见佛,请众与我一分舍利还国供养,众言,汝何来晚,佛已先说分布法轨,舍利皆已各有所请,无有仁分,仁可还宫,王及臣众不果所请,愁忧不乐,即礼舍利悲恋而还,尔时诸菩萨及声闻众,天人龙鬼国王长者大臣人民,一切大众悲号涕泣捶胸大哭,五体投地作礼而去……”
声音渐渐低沉,几至微不可闻,朱异对高淯道:“章武公请进吧,陛下念完了。”
高淯绕过门前的黄花梨龙纹屏风,走进殿内。
这里与其说是殿,倒不如说是居室而已,四周不过一丈大小,陈设更是简单至极,真如寺院中一间普通的僧人住所一样没有差别。
梁国皇帝萧衍闭目垂首,结跏跌坐于明黄蒲团上,面前摆着一个桑木所制的红漆木鱼,旁边有一叠经卷工整的摆放在侧。
高淯走过去轻声说道:“陛下,修延来了。”
萧衍缓缓睁开双眼,红润的脸上带着笑意说道:“修延,昨日与理孙、贞儿他们玩的还愉快吗?”
高淯点头道:“很好,建康城真是风情万种,百看不厌。”
萧衍伸手示意他坐在左首的蒲团上,又问道:“萧见理这孩子有些粗鲁,没有伤到你吧?”高淯心下一惊,萧衍和善的面容中偶尔乍现出一线精光,朝他脸上照射过来。
原来老皇帝早在临贺王府中安插了眼线,也许不单是临贺王府,宗室亲贵都有这种可能,难怪他可以做到终日礼佛而王纲不坠,当下躬身答道:“临贺王世子确实该有人管教,不然也显得陛下太过纵容宗室子弟了。”
萧衍点头和善的笑笑,对高淯说道:“朕心中总觉的亏欠正德一些,所以难免宽纵了点,见理这孩子虽然粗野,但本性倒也不坏,朕会为他找个严师,用心督导于他的。”
高淯面带笑容点了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萧见理年已二十,性格早就成型,可不是一个严师就能扭转过来的。
萧衍看他面色,猜到他心中所想,却不再多说此事,而是俯身从蒲团下拿出一个书卷来交到高淯手上问道:“修延,读过这《孝经援神契》吗?”
高淯微觉汗颜道:“没读过。”
萧衍道:“没读过也不要紧,你打开此书看看。”
高淯打开后看了几行,见尽是些玄而又玄的古文讲义,顿时头大如斗,向萧衍询问道:“陛下给我看这个的意思是?”
萧衍微笑道:“修延可知此书是何人留给朕的?”
高淯摇头道:“请陛下明示。”
萧衍抬眼望向北方,悠然神往道:“他是你魏国的名士,名唤李业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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