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恨他,亦恨自己
轩辕非雍眼里蒙上一层暖意,当年,他孤身一人,若不是她当自己是亲生儿子一样照料,只怕也没有今天。
虽说她与母妃情同姐妹,但生活在皇宫这种勾心斗角的地方,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付出真心?他不知道她对母妃是否真的有姐妹之情,但她肯真心待他,他真的很感激。
“一切都是多亏了母后的关心,儿臣才有今天。”他由衷地说道。
“此话当真?”太后笑着瞥了他一眼,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叹道,“哀家还以为改变你的是因为纳兰家的那个丫头呢……”
一丝落寞在眼里闪过,轩辕非雍垂目,笑道,“母后莫要取笑儿臣了。”
他的落寞自然没有逃过太后的眼睛,微微一叹,她缓缓开口,“雍儿,纳兰家的那个丫头,不仅是你,母后看着也是心生喜欢,本来,母后也可以替你做主,再赐婚一次,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倒有些不好处理了。”
皇上的赐婚,落得如此地步。
若要再赐婚一次,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轩辕非雍笑笑,“母后的心意,儿臣心领了,只是这件事,雍儿想自己处理。”
太后叹了一口气,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下,道,“其实看着你这个模样,母后心里也很难过,纳兰丫头虽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只是雍儿,再是不可多得,如果不能在一起,也是徒劳。”
顿了一下,像是不经意地提到,“你可记得小时候常跟你和皇上一起玩的闭月妹妹?”
心莫名的一跳,一抹锐芒从眸中一闪而过,轩辕非雍淡淡笑道,“依稀记得吧,母后突然提起她做什么?”
太后目光一转,微笑着说,“那个丫头,知书识礼,温柔大方,又因常跟在哀家身边,倒也颇具大家风范,在京城的名媛之中,也是数一数二……”
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更何况那丫头,自小心里便存了一个人,所以哀家寻思着,是不是要将她许配给你?”
说完,她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个究竟。
“母后。”轩辕非雍站起身,背对着她,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此事,恕儿臣不能从命。”
“为什么?纳兰丫头既然已经不愿回头,那你又何苦痴守?月儿她自小便爱慕着你,且论容貌,论学识,论家世,也并不比纳兰丫头差,你娶了她,说不定也会幸福。”
轩辕非雍心底一叹,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地捏紧。
“雍儿。”太后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心痛,“你已成年,你的婚事,母后本不该做主,只是你如今这个模样,叫母后如何放心得下?”
尽是沉痛的眼眸,轻轻地闭上,他开口,声音确实低哑无比,仿佛经历过颠覆的红尘,身心俱是疲惫,“爱上了,便入了心,书儿在儿臣心中,已经扎了根,再没有离开的可能。”
转过头,看着她,嘴角缓缓地漾起一抹笑意,“所以,母后若是为了儿臣好,就请不要为难儿臣,儿臣真的,不要赐婚。”
太后久久地愣住。
半晌,由衷一笑,表情极是温柔。
“雍儿的决心,哀家明白了,也罢,月儿虽是哀家的侄女,但老实说,哀家喜欢纳兰丫头胜过月儿,所以,你若坚持,赐婚一事,就此不提,月儿那边,哀家会另外替她找个好夫君,至于你——”
她佯装严肃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在哀家面前说到这个地步,就不要再让哀家失望,好好地将那丫头抢回来!”
轩辕非雍目光一动,连忙开口,“谢母后成全,儿臣定不负母后所望!”
人在倒霉的时候,越是不想看到的人偏偏就出现在眼前。
纳兰子书看着那一身水绿衣裙的女子,柔顺的三千青丝,上挑的杏眼,挺直的俏鼻,红红的唇,气质大方,举止优雅。
是云闭月。
她心底叹了一口气,本想假装没有看见,远远地绕路离开,可是看她那模样,只怕是不肯让她默默地绕路离开了。
云闭月看着她,微微一笑,娇艳的容颜如花绽放,“纳兰姑娘,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纳兰子书抿抿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无语问天,可不可以,假装没有听见,假装没有看见,静静地走开,不理她。
“纳兰姑娘?”那清脆的女声宛若黄莺,不死心地钻入她的耳里。
又是一叹,她转过头看着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是啊,我也没有想到。”若是想到了,她就不用这么辛苦,早就绕路回府,或者留在雍王府了。
云闭月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永远的优雅端庄,仪容得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个意义上,总觉得她与子桑婉是一样的,她实在不太擅长应付。
“现在应该是午膳时间,纳兰姑娘怎么会有如此闲情逸致出现在这里呢,还有,出门在外,怎么不带上一个丫头伺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这就不好了。”
她微微笑着,她身后的丫鬟也微微抿了嘴。
纳兰子书翻了翻白眼,很想说你还不是一样?可最后,终究还是忍了忍,淡淡说道,“只是出来逛逛,现在就要回府了。”
说罢就要离开。
“纳兰姑娘请留步。”云闭月开口唤住她。
纳兰子书回头,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请问云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云闭月笑了笑,“难得在宫外相见,纳兰姑娘又何必急着离开?”目光一转,状似不经意地提道,“莫非纳兰姑娘在府中约了人,所以要急着回去?”
纳兰子书看了她一眼,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脸色一沉,她直直地对上她的目光,“云姑娘,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如果没有,恕我告退了。”古代的女子都是这样么,迂回来迂回去,她不喊累,她看着也觉得累了。
云闭月一愣,随即明媚一笑,“纳兰姑娘倒是率直得很,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
微微一顿,脸色一整,“我爱雍哥哥,此生此世,已决定非他不嫁,可是我知道,他心里还念着你,所以,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不爱他,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出现在雍哥哥的前面,以绝了他仅剩的那一点奢望?”
纳兰子书一怔,瞪大了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诧异地看她。
古人不都是含蓄迂回的么,尤其是古代的女子,什么三从四德女诫训言,可是这个云闭月,竟然脸不红气不喘一口气就说出了这么惊世骇俗的话,不得不说,她真的吓到她了。
但是震惊之余,她对她多了一份赞赏。
若想要些什么,便自己去争取,光明正大,干脆直白。
不像某个女人,表面大方贤惠,暗地里,就变了脸色,想方设法去陷害对手,只想着以阴险的法子得到目的。
云闭月见她不说话,眉头轻轻一皱,“纳兰姑娘?”
纳兰子书抬眼,一双眼眸清澈澄亮,“你的意思,我已经了解了,你爱慕他,或是非他不嫁,那都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只是,你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对不起,我不能答应,因为,我无法保证不会出现两个人身在京城却不会碰面的情况。”
“那是例外,我要你答应的,是你不要主动出现在雍哥哥面前。”
纳兰子书没有说话。
让她从此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吗?
似乎……
没有办法做到。
因为,只要一想到两人真的从此不再见面,她的心便揪在一起……
“纳兰姑娘!”云闭月略略提高了声音,她的沉默让她心慌。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答应。”纳兰子书忽然开口。
云闭月一愣。
片刻后,“为什么?你明明不再爱他,因为子桑婉的事,你还在恨着他,不是吗?”她一瞬不移地看着她,眼里是深深的探究。
纳兰子书一叹,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已经决定不会再与他一起,可是当有人要她完全地退出,她还是做不到。
云闭月深深地看了她一会,一字一顿开口,“莫非,你还爱着雍哥哥?”她用的虽是疑问句,然而语气却已是笃定。
纳兰子书身子瞬时僵住,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表情却仍是淡淡的,“云姑娘。”她开口,声音如冬天冰冷的湖面,波澜不惊,带着点微凉,如一阵秋雨轻轻地洒落,“我说过,你爱他,或非他不嫁,那都是你的自由,相对的,我爱不爱他,亦是我的自由。”
抬眼,清亮的眸子静如止水,“所以,你没有权利来要求我些什么,我也没有义务要一一回答你的问题,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云姑娘请自便。”
说完,转身离去。
云闭月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地笑了,静静地开口说道,“太后赐婚了。”
五个字,就让纳兰子书的脚如生根般顿住。
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云闭月脸上笑容绽放得愈发灿烂了,“纳兰姑娘想知道太后是为谁赐的婚么?”
纳兰子书没有说话。
虽然没有转身,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云闭月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纳兰姑娘可知我与太后的关系?”
纳兰子书苦笑,“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算不知道,也猜得出个大概吧,只是云姑娘,能不能问一句,你搬出与太后的关系,重点在哪里?”
云闭月一窒,笑容像未断过似的又重新挂在脸上,“我只是想提示一下而已。”
纳兰子书笑了,不想再跟她迂回下去,于是干脆说道,“你是不是想告诉你,太后是为你赐的婚,而男方,正是轩辕非雍?”
向她投去赞许的一瞥,云闭月笑意深深,眼里的幸福满得似要溢出来,“纳兰姑娘冰雪聪明,不错,太后有意赐婚于我们两人。”
纳兰子书心口微微一涩,“那恭喜了。”
转过身,飞快离去,再不回头望一眼。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云闭月缓缓地笑了,优雅转身,红唇染笑,妖娆身姿款款,现在她所要做的,便是等着太后的懿旨了。
她从小跟在太后身边,一直以来,太后都对她宠爱有加,前段时间,在她假装不经意说起倾慕雍哥哥一事之后,太后似乎就对此事上了心,说要好好考虑一下,过几天给她答复,今天虽然只是第二天,但她知道,太后一定会成全她的愿望。
逃也似的离去,仓惶回到纳兰府,纳兰子书一颗心仍是平复不下来。
四周寒风呼啸,似乎还夹杂着雨滴,雨滴乘风,扑面而来,渗骨的冰,透心的凉。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静默半晌,才缓缓地往房里走去。
“书儿。”清朗的声音响在不远处。
她抬眼,看见来人,微微一笑,低声道,“哥哥……”
纳兰子淮眉头一紧,向前快走几步,关切地问道,“书儿,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是不是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昨晚?
纳兰子书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是在雍王府过的夜,而家里所知道的却是,她昨晚去的是太子府,于是笑道,“哪里有什么事发生,只是衣服穿得少,而天气又忽然冷起来,有点不胜寒意罢啦。”
纳兰子淮注意到她一身的装扮,眼睛顿时一亮,“书儿,你穿这套衣服好看得很,想不到太子年纪虽小,却如此用心,对你照顾得如此周到。”
纳兰子书附和地笑笑,总不能让他知道昨晚自己其实是在雍王府过的夜吧。
像是发现了什么,纳兰子淮的脸色忽地一变,“这不是婉娩香制作的衣裳么?”
“婉娩香?”
“书儿,你不知道婉娩香?”
见她摇头,他不由苦笑,“婉娩香是独立于几国之外的制衣坊,它不受官府限制,更没有商业的约束,没有人知道它是何来历,幕后老板是谁,人们只知道它所制作出来的衣裳,天下绝世,无与伦比,甚至胜于皇宫里专门从事裁衣的专人。”
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精而不多,这是婉娩香的特点,所以普天之下,真正由婉娩香制作的衣裳并不多,无数王孙贵族乃至是一国之主,都不一定能得它所制的衣裳,书儿,你身穿如此贵重的衣裳,居然不知道它的来历么?”
纳兰子书彻底地怔住。
这,原来是那么贵重的衣服么?
低头看着那一身飘渺的蓝衣,心中不禁百味陈杂……
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他为何要这般——让她难过……
明明已经说破,明明已经下了决心,可他为何还是不肯死心?
曾经那么无情,伤她至遍体鳞伤,事到如今,为何还要来招惹她?
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
她咬牙,心中忽然恨起来。
恨他。
亦恨自己。
恨自己,本来已经死了心,不再去爱,可一次又一次,终究在他的纠缠下,弄得自己心力交瘁,落得个狼狈不堪的境地来。
她该清楚自己心中是存了什么意,也真的打算就此放手,从此不念。
寒风呼啸的夜晚,在午夜梦回中多少次惊醒,多少次流了一枕的泪,心中蕴藏了怎样的血泪,只有她才知道。
身临其境,刻骨铭心。
如果这便是爱,那么,她宁可不要。
费了数不尽的力气,花了无数的心思,逐渐地淡忘,一步一步地脱离有他的人生,再不敢,碰触那一个……情字。
“书儿。”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
纳兰子书乍然回神,侧过头,看着纳兰子淮关切的目光,缓缓地低下头去,“哥哥,我有点累,先去歇息一下。”
纳兰子淮望着她,怔然不语。
她的神色……
心里一紧,纳兰子淮猛地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耳侧缓缓吐出一句,“书儿,告诉哥哥,你是不是还爱着王爷?”
纳兰子书呼吸一紧,用力地挣脱他的怀抱。
转过身,面色清冷,眉宇间尽是疲惫,声音略带鼻音,“哥哥,不要再问了,好吗……”
眼里闪过一抹沉痛,纳兰子淮看了她一会,缓缓地闭上眼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