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雪因为上一次被沈老爷赶出家门,还心有余悸,不敢乱开口,只是拘谨着双手,含着头不敢看他。
看进她心中对自己的悸虑,沈昌明边咳嗽边站起身蹒跚着步子来到她的面前,无比慈爱的目光凝视着女儿,然后又伸手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向雪,爹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好孩子,你能原谅爹吗?”对女儿的愧疚,便得他眼中悄然蒙上一层水雾。
凝进爹爹眼中对自己的关切的目光,向雪感动不已,忙双膝跪地,“不孝女儿向雪,恭贺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朝着父亲深深一拜,送上她迟来的生日祝福。
“向雪,快起来!”沈昌明赶心抚起她,“好孩子,爹对不起你,十八年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都是爹不好,是爹不好呀!”惭愧地把女儿拥进自己的怀中,老泪纵横道。
“爹……”向雪第一次感受到父亲怀抱的温暖,十八年来第一次叫爹,叫出了她多少辛酸和泪水,也叫出了她她发自内心最真挚的笑容,感动到带泪的笑容。
柳念烟看到一家人终于能团聚,早就喜不胜收,“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是我们沈家团圆的日子,这十八年来,我们家今天总算真正的团聚在一起了,得高兴才对啊!”忙拉开父女俩个,劝住彼此还在肆意的泪水。
“是啊,都别哭了!”沈昌明放开女儿,欣慰的微笑挂在脸上,“你回来了,我们沈家和绣坊该有的磨难也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他拉住向雪的手,又转身面向迎蓉,“走,我们去吃团年饭,迎蓉,大家都一起去!”
一家人来到偌大的饭桌前,夫人夹了一些菜放到女儿的碗里,“向雪,多吃点,寺庙里的素斋不比家里的菜!”
向雪幸福的笑着,从小到大,她就从没感受过亲人的怀抱和温暖,今天,她终于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了,别提有多高兴。
“是啊,多吃点!”沈昌明望着女儿微笑道,视线始终不想离开女儿的脸,十八年了,他亏欠着女儿啊,说完,他又迳自饮下一杯白酒,朝着站在一旁的管家道:“赵四,去,把那件龙袍拿来!”
待管家把龙袍拿了进饭厅来,沈昌明笑望着女儿,“向雪,去,把它烧了,给我们家一个平安!”
“对,烧了这个晦气的东西!”柳念烟也过来搭着话,期待的目光看向女儿。
向雪的眼神忽显得有些疑惑,“爹,娘,为什么要烧呢?”不解的望着父亲和母亲。
“向雪,因为你是沈家的长女,因为你是沈家的长女,所以,要由你来把这个龙袍烧了!”柳念烟起身来到她的身后,拉着她的手来到正拿着龙袍的管家面前。
向雪望着龙袍笑逐颜开,“可是这件龙袍真的很漂亮,而且,它是我绣的!”
“什么?你说什么!”柳念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诧的瞠大瞳孔望着女儿,“你怎么可能绣它?”
坐在饭桌上的沈昌明和迎蓉也都是吓得怔愣住了,瞪大眼睛望着她。
向雪并没有发觉到家人眼里的惊诧,相反,因为竟然能在这里见到自己曾绣过的绣品而很惊讶,“真的是我绣的,是我在感业寺时绣的!”
她爱惜的抚摸索着龙袍上自己亲手绣上的龙爪,“有个香客还给了我们寺里很多香油钱,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说完又很是不解的望着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给烧了。
“你……”柳念烟怔得说不出话来。
沈昌明在听到女儿的这一番话后震惊不已,手中的酒杯不由自主的掉到了桌上,再又掉到地上砸碎了,“没想到我们沈家的仇人竟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他的话还未完,就已气得吐了一口鲜血出来,整个人一下就晕倒了,幸好夫人和迎蓉忙扶住才没有倒在地上。
向雪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愣住在一旁,没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竟会给家里带来这么大的灾难,但一事归一事,她赶忙跑了过去扶住爹爹,“爹,你怎么了?”
“这是什么样的冤孽呀……”柳念烟一边哭一边哀叹。
待到所有的人都进到爹爹的房里后,向雪独自一人来到家里列祖列宗的神位前,双手合十再次跪下,“我真的是个罪人吗,是我害了爹吗,我真的是不祥之人吗?”她正诚心祷告,点燃的香烛突然被风吹灭。
向雪倾刻意识到父亲的病肯定加重了,赶忙跑去爹爹的卧房外,没曾想到,下人们都已跪在了父亲的房门前,全部都在不停的抽泣着。
见到大夫出来了,迎蓉赶忙迎上去一问,“大夫,我爹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真的很对不起!”大夫面露难色,摇着头离开了。
向雪怔在原地泪流满面,心中绞痛不已,没想到自己才一回到家,就给家里带来那么大灾难不说,现在竟还气得父亲吐血不止。
“老爷要见小姐!”管家人走出老爷的卧房外,朝着阶下哽咽着嗓音道。
迎蓉也是泪流不止,听到爹爹要见自己,忙走了过去,要进到屋里去,却不想竟被赵四拦住。
赵四伸手拦住迎蓉小姐,“老爷要见向雪小姐!”面露难色道。
看到向雪从自己身边经过去到爹爹的房里,迎蓉的心都要碎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临死要找的人竟然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刚刚才给家里带来灾难的尼姑。
因为事情紧急,她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没有发泄,只是呆呆的望着灯火通明的屋里,想象着父亲到底想要跟向雪说什么。
向雪来到床前,躺在床上的父亲早已奄奄一息,脸色像纸一样的苍白,还一直在往外冒着虚汗,母亲则守在床前泪如雨下,嘴里长一声短一声的呼唤着。
沈昌明感觉到女儿进来的声音,强打着精神微睁开双眼,伸出有些乏力的手扬在空中,朝她招着手,示意她走近自己。
柳念烟这才发觉向雪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忙站起身来,“向雪,来。”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老爷的眼前。
向雪扑通一声朝着父亲跪下,“爹,是女儿不好,是我害了您!”攥住父亲的手泪流满面道。
“天命难违,我认命了。”沈昌明的眼神里现出欣慰,他并不曾想要责怪女儿,相反,他到现在也觉得是自己亏欠的女儿的。
“昌明,别瞎想。”柳念烟想要打断老爷的话。
沈昌明知道夫人的用心,但他自己已经把什么都看透了,“我心里明白,我的大限到了……”
“爹,爹……”听到父亲的这句话,向雪更是愧疚不已,俯在父亲的胸前大声的哭了起来。
沈昌明伸出已经满是皱纹的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向雪别哭,爹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向雪这才直起了身子,用双手抹去眼角和腮边的泪水,抽泣着望着父亲,“爹,我不哭,我听着。”
“十八年前你出生之时,有位大师说,这个孩子,必须要受苦清贫十八年,等我六十岁大寿之后,她才能回家,否则家门不幸,我就信这个命。”沈昌明纠皱眉心,嘴唇已在慢慢泛起了白,“可是就差了一天,一天……”他痛苦的闭紧了双眼,心里难受不已。
向雪早已听得泣不成声,“爹,都是我不好,要是我知道,我死都不会回来,我死也不会绣那件龙袍,我想让您平平安安的。”眼里流出的全都是愧疚的泪水。
看进女儿眼里的愧疚,沈昌明更是心痛不已,“爹不怪你,爹就是这个命。”试着抚慰女儿的心。
但向雪哪里能听得进爹爹的抚慰,泪水更是如泉涌般酒落下来,“是我害了您,是我害了您!”
“爹知道你心地善良,心胸宽阔,能容人。”他痛苦中带着微笑赞叹着向雪,转而又道起……“迎蓉还小,没吃过苦,虽然聪明,但心高气傲,自己只要认准的事情,谁都说服不了,以后,你要让着她,要多照顾她。”
见到向雪朝着自己不住院的点头,他的心终天是可以放下一些了,接着又续道:“绣坊是沈家的根本,你要想办法保住它,我们沈家绣坊的字号,无论如何不能倒!”
“爹,我一定会做到的!”向雪含泪在父亲的病床前发誓。
“你要诚信做人,光明磊落,才能守业,立业……”话未完,他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向雪伤心和着急全部写在脸上和烙在心里,“爹,我记住了,我知道,我答应您!”
听到女儿的这番保证后,沈昌明才示意叫来所有下人,待到迎蓉和下人们都进了屋跪下在自己床前后,他强撑胸口的疼痛,再次开口了。
“我沈昌明,京城人,一生孤傲,绣法自成一派,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族人,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女儿!”他无比欠疚的望向眼前的向雪,“今天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要告诉家里所有的人,我要将沈家绣坊传给我的长女沈向雪所有绣坊,房产都归夫人和向雪所有。”
迎蓉跪在床前听到父亲的这番话后,更是无比震惊瞪大眼瞳,讶异又带着愠怒的神色写在脸上。
“昌明……”
“爹……”
不待夫人和大女儿回话,沈昌明就强支撑着身子稍稍仰了起头,冲着下人道:“你们所有人都听着,从现在起,你们所有人要听大小姐的,大小姐说的,做的,都是我的想法,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知道了,老爷!”众下人抽泣着回了话。
他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自己头再躺回到枕头上,欣慰的凝视着女儿,“向雪,这个家我就交给你了,绣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