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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琴刀破敌

魔界「灵峰」山巅,白梅茫茫、漫天飘雪,幽静密林中,微光穿映,点点洒落在一座雅致的木屋上,屋外立牌写着「听梅小筑」,窗纸上映着一清减肥影,直是一幅天地暮雪、清香隐客的图画。

屋内传出平和的声音:「你受伤了?」

九狐儿立在梅树林外,与木屋相隔数丈之遥,手掩双目,无奈笑道:「嘿!什么事都瞒不过先生,伤在自己的绝技下,再没什么比这更窝囊了。」

「那是谁这么有出息?哈哈哈!」苍劲的笑声破空传至,来人犹如巨鹰回翔,转瞬由点变大,落在九狐儿身后,气势豪迈威武,正是白海青。

九狐儿倏地转身,呸道:「大哥幸灾乐祸的笑声真可恨!」

白海青又朗声大笑,才呸道:「你真是不改狐狸多疑本性,老哥是关心你,哪里是幸灾乐祸?不过我更有兴趣的是,谁这么有本事破了咱狐王的离魅瞳术?」

九狐儿柳眉一扬,挑衅道:「是个持刀的小子,初出茅庐,可身手绝不在大哥之下。」

白海青也不在意,哼道:「活了这把年纪,最明白的道理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九狐儿施施然往地上大石一坐,柳眉轻挑,道:「若我说那小子是臭老道的徒子徒孙呢?」

白海青也往地上大石一坐,面不改色道:「那就找一日较量较量!」

十二年前菊香村那一战,是白海青心头不可抹灭的伤痛,除了折损一名兄弟外,直到今日幽鬿主君还不言不语、宛如活死人,就是拜若水所赐。九狐儿轻易就怂恿武功最高的鹰王替自己出头,向风小刀讨回这口气,心中得意,便兴冲冲说起涂山擒狐之事:「那日,我本在追查云梦大沼的线索,居然撞见无间贼子想设圈套擒拿我!」

白海青重重一拍大腿,骂道:「妈巴羔子!无间岛果然都是卑鄙小人!」

九狐儿得意笑道:「嘿!我九狐儿是何等人物?比狡诈,谁比得过狐狸?我一眼就识破了他妈巴羔子的诡计,少不得要将那憋了十二年的鸟气一吐为快!」

魔门封闭十二年,对众魔来说无疑是一口伤心伤肺、闷到不行的气,白海青恨不能自己遇上他们,大声道:「不错,要让老子遇见,一定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九狐儿续道:「我正痛快地用蛛丝把他们都给串起来,谁知千算万算,独漏了臭老道的徒儿!」

白海青奇道:「你方才说是无间小贼,怎又关臭老道徒儿的事?」

九狐儿忿忿道:「臭老道的徒儿也在那里,我真是看走眼啦,以为他是个老实头,想不到他也狡猾得像狐狸,我才会伤了眼睛。后来我急使绝招逃脱,岂知玉冰华那小贼早就率人埋伏在樱雨亭,正当我在樱花林里逃得快没气时,恰好遇上那个被欺侮的小姑娘,她虽是无间岛人,心眼儿倒不坏,看在我为她出声的份上,为我掩护,我才能脱身。」说罢为自己死里逃生吁了口长气,他不知小蝴蝶已死,又道:「大哥,咱魔界恩怨分明,她眼下有一个小彩蝶印,你下回若遇见她,可别杀错人。」

白海青点头道:「我记住了,见到脸蛋有彩蝶的小姑娘,就放她一马!」

九狐儿叹道:「这一来,连云梦大沼的线索都断了!」

屋内人道:「少君今日要你们来这儿,正是为了商议云梦大沼之事。」

九狐儿道:「说了这会儿话,先生还不请咱们进去喝茶嚒?」

屋内人道:「小舍脆弱得很,还是等鹰王怒气消了,再请进吧。」

白海青长身站起,轧吱一声,座下大石霍然碎裂成屑,九狐儿虽目不能视,听声辨形,已知发生了什么事,笑道:「大哥,看来活了这把年纪,也没让你的火气消灭些。」

屋内人又道:「你错了,倘若十年前,你一提臭老道,那巨石立刻就成粉末儿,鹰王内劲蕴敛绵长,造诣更甚往昔。」

白海青冷哼道:「当年一败涂地,十二年还不知长进嚒?」他大踏步往前,忽见梅树横左移右、瞻前行后,一剎那,小屋似更远了。

白海青倏地止步,疑道:「上次不是从『生门』进嚒,怎又换了?」

屋内人道:「时局不靖,老夫总得多变换几手,以策安全,鹰王莫急,我这就为您开阵。」

九狐儿悠然道:「我早知先生诸多花样,还是一动不如一静,免得白费力气。」说罢轻身一掠,已到白海青身边。

白海青道:「你这『默林四德阵』——『枝横』、『影斜』、『曳疏』、『傲雪』四阵取自易卦中元、亨、利、贞四象,暗合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每日每时反复变化,非但弄得外人头疼,连自己人想喝口茶都麻烦,信不信那天我把你的树全劈了!」语毕,梅树竟似吓得生了脚,向两旁迅然逃开,分出一条幽静小道,白海青和九狐儿一飞一窜,已到了门口,身后梅树又自动复合。

「呀!」一声,木门缓缓开启,屋内人道:「鹰王、狐王还请见谅,老夫是伤残之人,总得多些保命之道。」二灵王进屋后,木门也自动关上。

屋内陈设简单,藏书丰富,梅香浮送,对内力高深之人,梅瓣轻轻飘落之声不绝于耳,迎合着「听梅」之意,堂前正中悬挂一大幅独人踏雪寻梅的泼墨山水画,画上题字:「昔时与君共芳艳,今日离人孤影单,远山听梅醉七夜,犹胜浮生数十年。」整间屋舍弥漫着寂寞萧索的况味,颇切合主人之名——单人离。

昔年江船之上,以双腿赢得赌局的少年如今已位居魔界术师,年届四十,削瘦白净、短髭羊须,身着藏青长袍,原本清和的目光更多了坚毅宁定。他正伏首案上振笔疾书,桌旁一名童子垂首侍立,见有来客,即转至后方备酒。

屋内还有一位身穿绿花袄衫的老婆子,安静地坐在右侧竹椅内,她面皮垂皱、眼神温润、形貌慈蔼,一见来人便颔首笑道:「老婆子拜见二位灵王。」

九狐儿笑道:「哈!先生料事如神,知道我受了伤,连大夫都准备了,竟请得梦婆子下山来!」

单人离停笔抬头,微笑道:「少君出关那日,命我夜观星象,适巧看见狐王命星黯淡,再察你命盘,见羊刃逢劫煞,便知你有血光之灾,我因此延请梦婆下山为你疗伤。」

白海青叹道:「少君闭关二年,终是出关了。」

九狐儿大剌剌地躺上长椅,笑道:「梦婆,有劳啦!」

「老身这就开始了。」梦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轻抚九狐儿眼角的「泪孔穴」,她全身渐渐泛起七彩虹光,流转不息,这虹光顺着掌心也缓缓过渡到九狐儿脸上,九狐儿感到一缕缕如丝热气,细细钻入眼中密布的血脉,双眼逐渐温热,实是说不出的舒服。

梦族乃是魔界中极稀少的一族,不过数百人,却都有医治伤病的灵能,他们只要将自身精元注入患者伤处,即可使人痊愈。若患者伤病太重,梦族为避免耗损太多精元,会多名族人一起医治,因他们是魔界重要的后盾,故从不涉足江湖,此「精元治愈神术」惟独不能解毒,但解毒可仰赖蛛王。

白海青问单人离:「你说少君教我们来此,与云梦大沼有关?」

「唰!」一声,堂中一幅巨图落了下来,覆盖了踏雪寻梅图,乃是东海、西漠、南沼、北原以及中州各方势力的分布图。

单人离右手一拂,一道磷粉飘了过去,沾在东西南北四处,将其中主要势力都以晶亮的文字显现出来,他推着木轮椅缓缓移身而出,道:「在幽鬿主君时,我『天燎原』暖化崩毁的问题,已经变得严重,才有圣岳峰一役,可惜主君大功未成,却身陷罗网。如今暖化日益剧烈,再这样下去,我子民将无立足之地。」

九狐儿疑道:「不是还有二十年,冻原才会融尽嚒?」

白海青道:「等明年阴月,少君迎娶圣女,取得天应力量,就能攻占中州,还有何惧?」

单人离缓缓道:「那日我夜观星象,祭祀闇月圣神垂卜天机,惊见卦象呈现『斗宿值日不吉良』,『斗宿』是北方首宿之星,有『天庙』之称,对应的就是少君之位,此星出现,表示『婚姻祭祀不吉昌,三年之内有灾殃』!」

白海青听事情不妙,急道:「别叨念那听不懂的咒文,快说人话!」

「简言之——」单人离道:」明年少君婚事恐有变数!」

二灵王同声惊愕:「变数?」

九狐儿失声道:「难道幽鬿主君的事将要重演?」

白海青脸色铁青,低喝道:「你胡说什么!圣女所在,有四妹把守,岂容闪失!」

九狐儿一时情急,误触魔界私密禁忌,忙转移话题:「既然有变量,为何不封闭着魔门,静待明年阴月之时。」

单人离道:「这变数来自魔界内部,就算封闭魔门也没有用。更何况刑无任趁着主君元神受困,故意召开除魔大会,引诱我们前往无间岛送死,少君明知是陷阱,也执意赴会。」

九狐儿笑道:「刑老鬼可打错算盘了!如今少君神功并不在主君之下,这回肯定有好戏可瞧了!」

单人离点头道:「少君日夜苦修,就是为救回主君元神,如今他闭关而出,神功已至第六重,是无法再等待了。」

白海青道:「只要杀了刑老鬼、铲平无间,还怕攻不下中州!」

单人离道:「无间最大的支柱为无间七子,背后尚有无欲派、无邪门撑腰,又连结中州各大帮派,势力遍布极广,要连根拔除并不容易,十二年前我曾说中州不管怎么败弱,总有一息尚存,这卦象至今未变,这也是天数使然。」

九狐儿叹道:「闇神早已指示唯有少君和圣女顺利成亲,魔界才真有一统天下的可能,与先生卦象不谋而合,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定要全力成就少君婚事。」

单人离道:「要解决天燎原暖化,除了攻打中州,其实还有两个法子。」

白海青急道:「既有方法,你还卖什么关子?快快说来!」

单人离啜了口茶,道:「第一,在我反复查考下,终于得知天燎原暖化的原因,乃是源于巫祆教的不灭天火。」

九狐儿道:「天火是巫祆教的信仰盼望,千百年能狂烧不灭,是因为圣物『不灭火种』,如果我们要夺取火种,必会引来激烈反抗。」

白海青道:「打就打,凭我五灵族大军,还怕小小巫祆!」

单人离指向西方,分析道:「巫祆教乃是西漠最大势力,教内金、红、绿、白、黑五色衫军各有所职:金衫军素来掌教,擅于政务、深孚民望,但无军力;红衫军则是护卫教主的禁卫军,与金衫军渊源深厚;绿衫军司对外征战,虽军士最多也最勇猛,却离教权核心最远;白衫军主祭祀玄术;最可怕的是黑衫军,他们又称『影子军』,无声无形,只能从影子辨别所在,极难对付,是巫祆教最大的利器,但无论谁当权,他们都只拥护现任教主,不参与争斗。

十二年前绿衫军虽夺权成功,但金衫军长久掌教,势力根深蒂固,即使金衫军首已让出教主之位,红衫军仍暗中支持前教主复辟,绿衫军于是联合白衫军来抵制对方,巫祆因此内斗严重。

我们不管是联合或对付其中一方,必会引来对头敌人,若贸然出兵夺取不灭火种,更会令巫祆团结起来。另一方面,南方的云梦大沼也将趁势崛起,再加上中州势力,届时我方腹背受敌,将陷万劫不复。」

白海青其实也知道不能鲁莽行事,只得问道:「那第二个法子呢?」

单人离道:「多年来我翻遍《奇魔秘典》,终于发现『焱漠冰湖』这地方藏有一宝物『寒冰珠』,可支撑冻原三十年,这样就还有五十年时间再另寻解法。」

白海青道:「既有此物,那还待说?动身去取便是!」

单人离摇头道:「此事未必比攻打巫祆教容易,根据典籍记载,焱漠冰湖地势奇异,一半热漠一半冰湖,我们并没人可承受得住那冷热交迫的煎熬,更何况湖里还住着凶兽『赤首朋蛇』。」

九狐儿叹道:「自从蔺什郎走后,蛇族一脉凋零,至今蛇王人选未出,否则倒可和那赤首朋蛇斗一斗。」

白海青拍案站起道:「我是五灵王之首,自然由我去!」

单人离道:「多年来,我和少君一直查不出焱漠冰湖的位置,更何况,此刻主君受难,邪魂又存异心,魔界正逢危急存亡之秋,鹰王乃我军栋梁,怎可轻易冒险?」

白海青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你究竟打算怎样?」

九狐儿惊道:「慢着!先生刚才说什么?你说邪魂存了异心?」

单人离指向南方,续道:「南疆的云梦大沼本是丛林毒沼,只有巨虫野兽出没,近日出现了一支新势力,手段阴毒诡秘,不容小觑。他们不只蛊惑老百姓,还悄悄并吞各门派,不断扩张版图,最重要的是他们——」顿了顿,沉声道:「勾结邪魂!」

「勾结邪魂?」白海青和九狐儿惊讶得几乎同时跳起来。

梦婆手一抖,忙道:「狐王莫动,此刻正是关键!」

九狐儿只得颓然躺下,忿然道:「邪魂竟敢勾结外人?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白海青精光一湛,冷哼道:「单人离,你和少君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这等重要之事,自己竟被蒙在鼓里,身为五灵王之首的他,自然不是滋味,但他更担忧的是接下来的发展。

单人离道:「鹰王休怒,从狐王传回云梦大沼的一点消息开始,我方派驻在那里的探子已日夜监视,因此得知邪魂与南疆勾结,事情紧急,未及通知。」

白海青精光湛厉,怒道:「『未及通知』还是『不愿通知』?你该知道少君的脾性!」

单人离道:「少君个性虽不如幽鬿主君强悍,但你应相信他能权衡轻重。」

白海青冷哼道:「我当然相信他!我只怕他年纪尚轻,不知『人』心险恶、误信『人』言!」

九狐儿见白海青竟然气愤到拿单人离的人魔身份做文章,怕双方起冲突,连忙转移话题:「三面外敌环伺,再加上内忧,唉!我们真是困难重重!先生有何妙计?」

单人离道:「唯今之计,还是只能先对付无间岛,关键就在『将邪剑阁』!」

九狐儿一拍扶把,笑道:「我明白了,将邪剑阁近日要运一批兵刃前往无间岛,以应除魔大会所需,只要把它劫了来,便大大削弱无间战力。」

单人离微微一笑,道:「少君以为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这批兵刃,设下一箭双鵰之局!」

白海青和九狐儿面面相觑,道:「一箭双鵰?」

单人离道:「少君吩咐,此刻需卖个关子,二位不妨暂浮一大白,待天晚时分,一切自会分晓。」

此时小童端酒盘而出,尚配有酒食,单人离斟酒相敬,二灵王却无心应酬,他也不在意,只径自吃喝酒食。

白海青虽感不耐,但知道单人离不会再多说,干脆独自喝闷酒,一杯接一杯,但觉屋内光影变幻极为缓慢,直是度时如年。

九狐儿却十分好奇,因为幽鬿受困,四灵王从小看着少君长大,初时虽曾指点他武功,但少君天赋聪颖又日夜苦修残天阕,修为早已胜过他们。而单人离乃是魔界第一术师,素有「掌中千里」之称,向来辅佐少君打理一切事务,这回却像少君亲自运筹帷幄,不知他的计策是否也已经青出于蓝?

一缕山雨欲来的诡谲气氛在小小木屋中流转,窗外落梅声清晰可辨,挨到日暮西山,白海青连喝酒也无味,索性在屋中踱来踱去,一想到即将掀起的风暴,沉寂已久的战将,心头的热血便逐渐沸腾,过得多时,终转星光满天。

「报!」梅树林外喝声传至,三人心中突地一跳,单人离沉声道:「说!」

「浮沉海一地,由邪隐领军二万!」

单人离拿酒杯的手一抖,杯中玉浆波光摇曳、飞溅出一、二滴。

白海青见单人离脸色苍白,心知不妙,喝道:「怎么回事?邪军为何大举出动?」

单人离却只双眉微皱,静默不答。

九狐儿也急道:「邪魂究竟遇上什么危难,咱们不需援手嚒?」

传报又至:「另一方三人,二男一女。」

白海青和九狐儿听见对方只有三人,竟然单挑两万邪军,惊詑得说不出话来,都想如此厉害对手,究竟是谁?

单人离也大感奇怪:「怎会多一人?」问屋外探子道:「除了兰亭主人和画儿姑娘外,二公子也出战嚒?」

探子回报:「没有灭魂二公子,是一名刀手,来历不明。」

单人离一回首,见白海青精光如刃地瞪着自己,九狐儿若非双眼受伤,只怕也要用瞳术逼自己说实话,正要开口解释,白海青霍地拍案站起,身形一闪,一把揪住单人离衣领,睚眦牙裂地暴喝道:「原来今晚便是邪魂向兰亭香榭出手之日?你却叫咱们在这里枯等?你安的什么心!」右手扬起,掌风凌厉,几乎就要落下。

在白海青利如万刃的掌风笼罩下,单人离长袍鼓动,全身皮肉似要绽开,疼痛得几乎窒息昏去,但他眼神平和,凛然无惧,只挣扎着自怀中拿出一道玄铁令牌,这令牌上铸着闇月圣神图像,正是魔界主君的「十三天令」,他费尽力气道:「少君有令,不得轻举妄动!」

白海青一见令牌,身子剧震,迟疑半晌,终将大掌缓缓放下,松了单人离衣领,向后猛地一推,忿忿道:「他要少了一根寒毛,我定将你碎尸万断!」

听着二人争执,九狐儿本来雪白的面容,更白得无一丝血色,恐惧担忧齐上心头,向来机智的他,脑中只纷乱无比。二灵王空有一身本事,面对十三天令,无言复无奈,只能等待,漫长的等待却比凌迟更煎熬。

浮沉海岸,绿光炽亮,众心浮动。

孤焰一拂衣襟,洒然坐下,道:「君子不以恶绝交,小侄愿赠一曲以断恩义。」他指抚筝弦,轻轻拨弄,琴声缓缓传了出去,有如游丝随风飘荡,低旋婉转、幽柔凄迷。

「浮沉海,遥记当年情义,狼烟今日无尽,招兵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悲故友,岂末路?英雄美人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离魂,狂歌痛饮,来访『桃源』处——」

长吟声伴随琴韵而出,娓娓诉说着当年结交之义,又隐含劝他们离去,来日重归「桃源」再续情谊之愿,既慷慨激昂又怅然悲壮,一字一音敲触在众邪内心深处,令他们心生怅然、百感交集,忽有一邪魂转身飞去,欲逃离战场,众邪魂看有人先动,也起身跟随,两个、三个竟至一串,在漆黑的夜空划出一道道绿色亮光!

「谁敢走!」大军后方的黑衣蒙面女子飞身掠出,长手一扬,满天花瓣有如雨霜飘飘,一沾到逃离的邪魂,立刻如一颗颗小火弹啪啪啪地爆炸开,邪魂连惨叫也来不及就碎散消失,女子出手狠辣,一下子杀了数十邪魂,其他邪魂惊骇得不敢再逃,黑衣女子才退回邪隐身旁。

孤焰无视其中变化,径自悠悠弹琴。风小刀则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下方情况,却惊见崖下生出异象,邪魂所占的浅滩依旧泛着大片青绿光芒,海水却因倒入魂飞魄散精,又随着琴声起伏跌宕,逐渐漫成一片湛蓝之光,蓝绿相伴,幽幽月色下,宛如琉璃海般,美得惊心动魄!

风小刀居高下望,自是看见浮沉海起了变化,可邪魂就站在岸边,反倒不知海水已变了色。

邪隐见孤焰以琴声打动邪魂临阵脱逃,怒极大喝:「你别再弄什玄虚!」一声尖厉长啸,命令邪魂大军发动,数百条邪魂奋不顾身抢攻上崖。

「锵锵!」孤焰轻指一拨,筝弦如弓弦、气劲如万箭,雄浑射出,攻顶的邪魂立刻就被音波震碎,化做光点飞散消失,曲韵却未受影响,依旧如泣如诉、哀衿不乱。

孤焰对风小刀道:「我本欲好言相劝,如今看来,只能请风兄弟出手相助,此事十分凶险,会有性命之虞。」

风小刀见邪隐枉顾道义,本是谈判之约,却带了大军围杀,非置孤焰于死地不可,激起心中义愤,道:「月大哥但吩咐无妨!」

孤焰微笑道:「那么,我们就再一次琴刀合曲。」谈话间,虽不断有邪魂飞身冲上,但他指拂不休,琴声连绵、气劲不歇,邪魂也就难以逼近分毫。

风小刀忽心领神会,明白孤焰计策,大声道:「不错,就来一曲『沧海灭邪魂』!」当即掣刀飞身而下,刀风过处,威势凛凛,邪魂尽烟消云散!

风小刀甫一落地,邪魂立即聚涌而上、围得密不透风。他薄冰左扫右划,宛如千百道银雪锋芒锐不可挡,邪魂一贴近就散做光点飞离,但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邪魂就像无穷无尽的蜂群拼命飞扑过来,不一会儿,风小刀已被包围在蜂巢中心,可容身处越来越小,青色光圈却是越围越厚。

风小刀知道支撑越久,就越有希望退离险境,在群邪围攻之中,刀法犹见冷厉,一招一式快而不乱,幸而无欲刀法本就轻盈沉定,并非如一般刀法强悍刚猛、剧耗真力,面对如潮水般的攻势,能持续甚久。

群邪见他武功厉害,始终无法近身,邪佬吾一声令下,大喝:「右军为主!伏军为副!」邪魂忽然阵形移转,不再只是随意攻杀,左侧邪魂在一旁不停扰乱,让风小刀分心,右侧邪魂则猛烈攻击他右肩、右臂、右腕,另有一批邪魂专攻下盘,他们见风小刀以右手持刀,只要能咬得他右臂不能挥洒或双足不能移动,刀势自然缓下。

画儿道:「公子,我去帮忙!」手持长剑,飘然下崖,身影未落,邪魂已飞身截杀,她舞动长剑,使出一招「沅芷礼兰」,白虹交错,剑花飘逸清灵,宛如月光下盛绽出朵朵兰花,凌厉复优雅。

她虽年轻娇小,下手却十分狠辣,每一朵兰花盛开之时,便是成串的青色光点散乱消失,不多时即杀出一道缺口,她身形一晃,快如闪电地护在风小刀身侧,二人相背而立、连手制敌。风小刀得画儿之助,刀光大盛,登时将丈余内的邪魂尽数逼退。

琴声陡变,如数具琴筝同时弹奏,极尽繁复变幻,音阶盘旋而上,渐渐转为慷慨激昂、杀气腾腾,犹如两军交战。

交手片刻,邪佬吾已分辨出画儿虽然狠辣,武功终究较弱,若能先除掉她,风小刀就独木难支,大喝一声:「中军穿过,各个击破!」众邪立刻集中前锋军,以自杀方式不断冲涌入两人中间,双方激战许久,邪魂终于破开空隙,将两人冲散开来。

画儿咬牙独抗百多邪魂,她使招「芳兰当庭」,长剑向下一荡,炫起平地火光,如满庭灿烂,将伏地偷袭的邪魂尽数震飞开去。

邪佬吾见她未护住上盘,立刻从空中俯身扑下,对准她肩臂一口咬落!

风小刀一惊,回刀劈向邪佬吾,只闻二声惨呼,一声苍哑、一声娇喝,登时邪佬吾魂飞魄散,画儿肩上血喷如柱,她手臂顿时变得十分沉重,挥舞再不灵活,众邪就如闻到猎物鲜血的野兽般,怎肯放过这大好机会,疯狂围上她。

画儿大是气恼:「早知邪魂最会攻击肩、臂、腕处,以削弱对方攻势,我偏偏着了道,就算丧命,也要为公子多争取一些时间。」

她奋力使招「翡翠兰苕」,剑光转如兰瓣飘扬,落花片片、满天清光,剑势虽仍十分凌厉,但她失血已多,渐感视线模糊、手臂麻木无力,挥出去的每一招都逐渐迟缓。风小刀想冲过去相护,无奈敌人太多,一时间也靠近不了。

崖顶之上,众邪也是密密麻麻地飞身环绕在孤焰四周,个个龇牙裂嘴、低啸呼喝,却不敢躁进,群邪遮蔽了大半夜空,令星月黯然,天地间只余森森青寒之光。

琴韵铿锵交迭,一波迭上一波、越迭越高,宛如气象万千、波澜壮阔的惊涛巨浪。

画儿刚抵挡住空中俯杀者,众邪又低伏咬她下盘,画儿跃之不及,双腿被咬,一个踉跄就要摔倒,若真滚跌落地,众邪群起扑杀,神仙也难救,风小刀大骇,却是援手不及!

电光石火间,数十邪魂竟是魂飞魄散、消失无踪!

风小刀愕然间,斜后方窜出一道黄衫身影,手执数十枚黄色五星符连珠射去,喝道:「真金火炼符!」数十道三昧真火向邪魂猛烈烧去。

路潇遥两手不停,嘴上也不停,得意道:「小师叔,这么好玩的事也不叫上我。」

风小刀既惊喜又担忧:「你怎来了?」

路潇遥嘻嘻一笑:「我不来,要是你丧了命,谁保护我?眼下你又欠我一次!」

二人师出同源,首次合作,直是默契无间,瞬间将邪魂逼退数丈,但邪魂蜂聚蚁集、前仆后继,转眼又将三人团团围住,猛攻不已。

路潇遥暗自着恼,后悔来蹚这个浑水:「唉呀!路潇遥啊,你真个多事,好好客栈不待,干什么这么好奇,就算要看热闹,躲在山崖后就可以,充什么英雄好汉,弄得自己也被困住了,下次千万别这么多事,唉!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爹娘呢,怎还有下次?」他手上星符不停,心中哀怨倒也没停过。

琴声扶摇冲天,金戈交击,杀伐之气撼动天地!

风小刀知道时机已到,急传音路潇遥诛杀邪魂之计,路潇遥如见曙光,大喜道:「小师叔,我给你掠阵吧!」双手一挥,射出五面小旗,在地上排出五行数组,黄旗居中应土坐镇,另外青、白、红、黑四色小旗分据东、西、南、北四方,围绕在三人外面,各是木应青龙、金应白虎、火应朱雀、水应玄武。

路潇遥喝道:「天地玄黄,界分阴阳,居收五雷神将,电灼光华纳,急急如律令!」双手结印,催动五行生克变化,五色旗帜交织出五色光芒冲天而上,将三人围护在中间,只留天际门户仍开。邪魂一触线芒即灰飞烟灭,却仍汹涌而上,状甚疯魔,不一会儿,五色线芒越变越弱。

琴音越盘越高,越转越急,如十面埋伏,蛰伏破出!

邪魂忽然发觉三人头顶未有线芒保护,转瞬飞身而上,从空扑杀——

「锵!」琴音攀上至高处,宛如珠玉碎裂之声,数丈高的巨浪霎时铺天盖地而来!

风小刀喝道:「遥儿,小心!」

路潇遥连忙托住几乎不支的画儿,邪魂不知浮沉海岸为何再度掀起惊天巨浪,心中骇然,风小刀和路潇遥却是热血沸腾,斗志正盛,二人相视一笑。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风小刀无欲刀法应声开展,前一曲琴刀合鸣,他只是畅意舞刀,此刻生命交关,他自是运上十成功力,阳和之气激荡全身,接着收于一心、汇聚成束,透过薄冰豁然冲出,这磅礡刀气回旋不殆,竟将这波巨浪推化为一片片水雾,绵延数十丈!

路潇遥再结法印,左手一收,白、红、黑三色小旗跳回掌心,右手一扬,喝道:「三方尽纳,只行东风,急急如律令!」青色小旗有如箭矢向西疾飞,团团海风跟着旋转,从东往西吹向邪魂大军,藉东风相助,这片水雾无远弗届地飘散出去,又绵延数十丈。

浮沉海天地间的水气全饱含了魂飞魄散精!

「啊啊啊!」一声声邪魂惊呼哀号,死也无法置信这突来的巨变,琴声骤然由高处转落,一片苍凉肃杀之意随巨浪滚滚而来,「轰轰!轰轰!」惊涛声中夹着遍野哀鸿,令天地也为之震颤。

邪隐一直在后压阵,见风小刀等人命在顷刻,并不急于出手,此时惊觉不妙,已然不及,一声凄厉大叫:「你……你好狠毒!」只留余音缭绕,再无声息。

侥幸未沾到魂飞魄散精的邪魂,早吓得魂飞魄散,四处飞窜,剎时逃得干干净净!

琴音转为哀凄萧索,似是叹息哭泣、呜咽悲鸣,令人凄恻酸苦,又如细雨绵绵,丝丝缕缕,渐渐地若有似无,终至万籁俱寂。

风小刀三人在激烈打斗后,又逢巨浪冲击,都累得颓然坐倒,蓦然间,一道黑影凌空扑下,对着三人撒落大把花瓣,风小刀知道那花瓣其实是厉害暗器,急忙纵身而起,冷锋横扫,将满天花瓣扫荡落海,海面顿时炸起无数灿烂火花。

黑衣女子有如轻烟鬼魅,素手如影、掌法萧然,一瞬间已从四面八方进击,风小刀却是更快,一扫一划都能抵挡住对方杀招。黑衣女子忽地扬手一掷,对路潇遥和画儿射去花瓣火弹,二人大吃一惊,但疲累得近乎瘫软,对方暗器又快,实在来不及躲避!

风小刀硬是于空中调头、俯冲来救,将花瓣全扫入海中,却听得背后风声骤响,女子掌劲已追随而至,风小刀薄冰向后一闪,逼退来人,两人乍合倏分,凌空又交换数招。

路潇遥忽大叫道:「她不是邪魂!」

黑衣女子冷冷瞪视风小刀一眼,即向后飘掠,消失在苍茫夜色中。这锐利又娇媚的眼神令风小刀心中突地一跳,明明感到似曾相识,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路潇遥埋怨道:「小师叔,你哪里惹来这么厉害的对手?」

风小刀忽见刀尖沾惹着碎花瓣,随手拈起,竟是名菊「风飘雪月」,一时陷入沉思:「莫非这女子也曾到北桑瓦子观赏歌舞?她究竟是谁?」并未听见路潇遥诘问。

画儿见路潇遥气鼓鼓,忙解释道:「风少侠是见义勇为,帮咱们的!不知公子怎样了?」她心悬孤焰,想纵身上崖,却是脚下一软、几乎摔倒,忽感暖流入体,身子轻飘起来,原来是风小刀扶了她如轻燕掠去,路潇遥也尾随而上。

三人到了崖顶,大吃一惊,只见孤焰俯在琴筝上,手摀胸口微微颤抖,这方银色长筝琴裂弦断、血迹斑斑,他微一抬头,惨然笑道:「辛苦了……」忽然喉头一甜又呕了口鲜血,脸色苍白得几乎已无生息。

风小刀箭步冲上道:「月大哥,我先为你运功疗伤。」

「不!」孤焰和画儿同声而出,风小刀和路潇遥大是愕然,画儿强忍住泪水,手忙脚乱的拿出一颗药丸,颤声道:「公子!快服『醉生梦露』!」

孤焰和酒吞服后,脸上终慢慢回复一丝血色,画儿吁了口长气,柔声劝道:「公子,你已三番两次给这些家伙机会,是他们咎由自取,你莫再伤心,身子要紧。」

孤焰点点头,苦笑道:「我倒不如妳这小丫头看得开。」他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还是又吐了口鲜血,气息渐渐沉重。

画儿道:「咱们得找个地方让公子歇息,他服了醉生梦露,会昏睡的。」

风小刀忙背起孤焰,道:「回一品轩客栈去。」

画儿感激道:「风少侠,谢谢你了。」

孤焰一瞬间已昏昏睡去,风小刀感到背上之人呼吸若有似无,一长一短、十分冰冷,不禁暗自忧心:「月大哥能弹琴引浪,内力深不可测,可气息为何如此奇怪?」举凡内功越深厚者,气息越匀长和暖,像孤焰这般情况,若非奇人异象,便是走火入魔!

灵峰山巅,梅覆如雪,林中小屋烛光荧荧。

过得一时辰,林外传声又至:「报!」

单人离沉声道:「说!」

「浮沉海一役,邪军大败,二万邪军只余二千溃逃,邪隐葬身其中,对方又多一人,四人全身而退!」

九狐儿惊魂未定,支唔道:「先生,邪魂去掉近二万?」

白海青大声喝斥:「别仗着你是少君的先生,你最好给出个交待!」

单人离道:「这次是邪魂勾结云梦大沼向兰亭香榭出手,本来只是双方约谈,不知为何邪魂竟背信带大军前往……」吁了口气,又道:「这是次坏的结果,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我一时还想不透,看来我魔界真断右翼了。」

白海青怒道:「你想不透,还有谁想得透?不如我告诉你,最坏的结果就是连兰亭香榭也一起陪葬了!」

单人离不理白海青的怒气,伸手入怀,摸出一锦囊道:「少君有令,如果邪魂出事,便交密令予你。」

白海青夹手夺过密令,气冲冲地向外走去,一开木门,眼前梅树林交错成一片,似乱无章法,又似暗路丛生,正是「默林四德阵」,他大袖一挥,袍风轰去,「喀喇!喀喇!」声响,前面数排梅树齐身断折,他竟是将这气出在梅树上了!

白海青正要大步离去,右旁忽横出一巨大梅枝,有如粗松当胸击来,他以摧枯拉朽的指劲霍然抓去,「碰!」粗干从中剖裂,断落地面,竟回复成细小树枝,白海青无暇惊疑,左侧巨大梅枝又已横扫过来,两旁的梅树快速向中间移动,填补空缺且越击越快,不断扫打他的头、颈、臂、腰、腿各处。

白海青正自气盛,掌气连发,他爪力雄浑,当者披靡,片刻间脚下已堆栈数矗梅枝,他心知已触动阵法,却不知此阵最奇诡处在于常人眼见巨干来袭,必然拼命反击,但其实这是一种将细枝放大成粗干的幻眼术,如此满山遍野的梅树,枝桠万千,如果一味猛攻,到最后只会耗尽力气。

默林四德阵乃是依据天之五常为轴、四季为纲所布置的巧妙阵法。

「枝横阵」合「元」象,取春雷使天地万物滋生之意,若触动阵法,千百梅干将会穿土破出,使闯阵人脚下没有平地,每一步落下,皆会被刺身亡。

「影斜阵」合「亨」象,取夏雨令万物舒展之意,四面八方的梅枝会伸长粗壮,到处扫打击刺,令闯阵人防不胜防、劈不胜劈,不多时便气虚力空,或被击杀而亡。

「曳疏阵」合「利」象,取秋风使万物各自合宜,梅树前后左右挪移,有乾坤颠倒之乱,使闯阵之人寻不到真正出路,迷乱其中,无法脱逃。

「傲雪阵」合「贞」象,取冬雪保藏万物之意,梅瓣旋舞如雪,片片如暗器,可满天割杀从空中闯阵之人,万瓣笼罩下,即使身如捷鸟,也插翅难飞。

四象配合,天罗地网,任凭本事再高,也不可能闯关!

白海青身如大鹰回翔,初时十分悍勇,但树干永无止歇的击来,他每每开出生路,转瞬又被逼退回来,数十招之后,他气势已缓,眼前却仍是一片茫茫无际的梅树林,他怒极大喝:「单人离!信不信我轰塌你老巢!」正想飞天而去。

屋内却传声道:「鹰王稍安勿躁,少君就是怕你冲动,才让我约你至此,此处天圆地方皆有阵法,遁地有枝横阵,飞天尚有傲雪阵,不如鹰王暂息怒火,回屋中听我一言。」

白海青屡闯不过,也只能回转屋内,忿然坐下,拍桌喝道:「我看你放什么屁!」

单人离道:「鹰王、狐王请想,邪魂勾结外人,其心已异,与其说我断去一臂,倒不如说是云梦大沼断去盟军。」

白海青怒道:「你当我傻子?这个道理我不明白?难道只有你这『掌中千里』才有脑子?要我就斩草除根,直接摘下邪问、邪官两个老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些什么?」

单人离点头道:「鹰王说得不错,此刻不除邪魂,后患无穷,斩草除根,方是上策。」

白海青讥诮道:「嘿!这就是你的一箭双鵰?射向自己?」

单人离道:「自然不是!此局乃云梦大沼所开,我方不得不下注,邪魂趁少君闭关之时勾结外邦,意图夺位,云梦大沼也正好利用邪魂消灭兰亭香榭,无论浮沉海结果如何,云梦大沼都不吃亏,甚至可说是最大赢家,接下来少君自得做庄开局!」

白海青叱道:「你别什么事都推给少君!」

单人离深知菊香村那一战,失去主君元神,白海青自责甚深,对幼君更有一份疼爱歉疚之情,缓缓道:「你如此关心少君,他岂会不知?他命你静待在此,就是不希望众人有什么损伤。」

白海青傲然道:「你自己怕死,便老躲在这儿,我灵族自古誓死效忠魔界主君,他就是一句话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还怕有什么损伤!」

单人离恳摰道:「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更何况少君最看重的就是魔界子民,他怎能让你轻易丧命?」

白海青心中一软,语气仍硬:「我就是担心他跟主君不一样,做大事者不可婆婆妈妈,若要弃车保帅,方成格局,有何不可?」

单人离微笑道:「无论如何,少君也不会视五灵王为弃子。」

九狐儿见白海青语气和缓,忙陪笑道:「值此关头,自家兄弟千万不可乱了阵脚,伤了和气。」他口里说得轻松,但心中对浮沉海一事还惊疑未定。

此时梦婆终于医治完成,插口道:「狐王视力已模糊可辨,初时畏光,十日内不可移动,之后就会慢慢复原。」

九狐儿拍额惨叫道:「十日不可移动?那不是要我的命嚒!」

单人离叮咛道:「梦婆,今日之事莫要告诉妳主子,以免她挂怀。」

梦婆微笑道:「老人家耳朵聋了、脑袋懵了,转个身,啥事也忘了呢!」便欠身告辞、蹒跚离去。

单人离对九狐儿道:「这次你十日不能动,可捡了便宜,我只好代你去一趟巫祆教,请拨出二十名狐军随我前去。」

九狐儿心想单人离向来足不出户,这次却要亲自出马,可见事情颇不寻常,问道:「先生要去巫祆教办什么事,我才好点出合适人选。」

单人离道:「此次前去,是要逼巫祆交出不灭火种,他们若能听从,就最好不过。」

九狐儿笑道:「先生当真说笑,要他们让出圣物,那是绝无可能!」

单人离道:「所以这二十人要在西漠中散布消息,说巫祆若不让出火种,魔界就要攻打他们。」

九狐儿惊道:「我们才断去邪魂,损失惨重,又要应付除魔大会,还要兴兵攻打巫祆?」

单人离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九狐儿笑道:「以先生的本事,肯定是只伐谋、不攻城了!」

单人离微笑道:「不错!这二十人还需散布另一消息,说将邪剑阁近日会运送一批可灭妖魔的兵器前往无间岛。」

九狐儿道:「少君是想利用巫祆夺走兵刃?但除魔大会在即,巫祆也可等着无间重创我们,不需急于出手。」

单人离道:「我魔门关闭已久,无人知道虚实,只要大肆渲染我方实力,造成西漠人心惶惶,巫祆教主为保护不灭火种,就会派人来夺取兵刃,倘若他坚持不出兵,那么我们的细作会再向金衫军献计,说若是能得到这批兵刃,对他们将来夺回教权大有帮助,如此一来,金衫军首必会暗派红衫军前来,因为是暗自调派,不能动用多人,但出马者尽是精锐。」顿了顿,又道:「一旦红衫军出动,绿衫军还坐得住嚒?」

九狐儿捬掌笑道:「高明!如此一来,巫祆不只卷入兵器之争,还会内斗加剧,折损的又是菁英部队,将来我们若真要夺取不灭火种,可就容易多了!」

单人离道:「如果安排妥当,就不只是一箭双鵰,而是二桃杀三士了!」

九狐儿道:「若巫祆真夺走兵刃,无间就损失惨重,无论结果如何,巫祆、剑阁、无间三方人马都已经结怨,所以兵刃是桃子,三士就是巫祆、剑阁、无间!」哈哈笑道:「刑任万万想不到,他用来对付咱们的利器,反被我们所用!」此刻只恨自己为何双眼受伤,不能参与其中。

单人离高深莫测地摇头道:「不!将邪剑阁只是铸刃名家,不算三士之一。此三士乃是巫祆教、无间岛和云梦大沼。」

九狐儿奇道:「这事和云梦大沼有什么关系?」

单人离望了一眼犹怒气冲冲的白海青,道:「其中关联都写在锦囊中了,还请鹰王按下怒气,听从密令所嘱。」

白海青打开锦囊瞄了一眼,道:「少君要我调一队人马去『百仞谷』?那地方可是邪魂的老巢!」

百仞谷过海即是无间岛,魔界为防无间来攻,特派邪魂驻守该地。

单人离道:「离百仞谷半里远的『千矶湾』,正是剑阁与无间交接兵刃的地方,届时那里必是各方势力齐聚,情势复杂,才需鹰王亲自出马。」

白海青再往下看去,不由得精光一湛,颇是震惊,嘿嘿笑道:「二桃杀三士,妙!只不过我们要用邪魂陪葬,损失可不小。」

单人离叹道:「倘若今日浮沉海的情势不是如此,少君是不用此计的。」

九狐儿虽没看见锦囊,也猜出妙计,惊骇道:「啧!少君一出手,便要一举折损三方最强势力,顺道除去内忧,真是干脆利落,是谁说他婆妈?」他虽目不能视,仍朝白海青处望去,摇头叹道:「江湖啊,从此腥风血雨!」

屋外忽然梅影婆娑、枝叶摇曳,许多梅树前后左右地行进,显然有访客来到。

单人离道:「贵客是谁?」声音传出屋外,来人不再前进,梅树也停了下来。

屋外来人道:「小婢蜜奴,奉二公子命令,前来邀先生品茗,不知先生何时得闲?」

白海青和九狐儿顿时脸色不善,都猜想单人离和灭魂为何要约见。

单人离微一蹙眉,暗叹灭魂手段真是高明,他应该是有精心培养的探子,得知三人密会于此,就故意派人前来相邀,好让白海青和九狐儿疑心自己与他同谋。

单人离断然道:「若是一般品茗叙旧,请见谅老夫近日就要出一趟远门,恐要辜负二公子盛意,若有大事相商,宜请示少君裁定。」

蜜奴像早已知道单人离会拒绝,恭敬道:「二公子特别吩咐,先生此刻若不方便,就等先生远门回来,再叙情谊。」即行礼告辞。

九狐儿知道对一名小婢追问无用,至于单人离已断然表态,更无再说之理。白海青心中不悦,冷哼道:「如今邪魂损伤惨重,残余的邪军被灭是迟早之事,按理说内部变量已除,明年喜事应该再无问题!」

单人离点头道:「鹰王说得是,我再重启祭坛垂卜神示,希望会有好消息。」

单人离偕童子去准备祭坛,白海青使传音入密予九狐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最好在随行二十人中安排眼线。」

九狐儿愕然传音:「你怀疑先生?这些年来,他可是鞠躬尽瘁,又将少君视如己出!」

白海青传音道:「浮沉海之事怎么解释?邪魂要攻打兰亭香榭,他一句话也不吭,是想害死谁?蜜奴又为何而来?当年尹无艳那贱妇不也背叛了主君,才让臭老道得知九天玄葫可禁锢主君元神!单人离半人半魔,不可尽信,至于二公子的身份嚒……哼!两个杂种勾结,那是大有可能!总之,咱们绝不能再出半点岔错。」

九狐儿传音道:「关心则乱,你或许多虑了。」

白海青传音回道:「无论如何,小心驶得万年船!」

九狐儿点头答允:「好吧,我会派人监视着先生。」

两人见单人离已在屋外备好祭坛,就出去观看,不再传音交谈。

单人离命童子依照方位安放神案、插置香烛,又于案上摆放六茶六酒,案旁以竹嵩去枝留尾,立挂九灯,分列四方,案上摆放着一式罗盘。

子时一到,单人离开始施术,敬献闇月圣神三茶三酒之后,双手连结法印,手指一道金光注入罗盘,念道:「天做罗盘星引路,道法生光,云开月明,九星飞泊,七星点津,急急如律令!」

盘上指针快速旋转,罗盘中心忽然生出一道光束,冲向天际,与夜空中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等北斗七星互相辉映,指针绕了七圈后,摇摇晃晃地停下,最后遥指着夜空中的贪狼星。

单人离面色沉重,再敬三茶三酒,结第二次法印,念道:「二十八星宿,东宫苍龙、西宫白虎、南宫朱雀、北宫玄武,天之四灵,为我护界,以正四方!」左袖一扬,打向九灯,「啪!」一声,八灯尽灭,只余东方第一盏灯依旧明亮,天际繁星衬着幽幽月光,尤以东方群星拱月最为灿烂,又似与月争辉。

单人离面色越来越凝重,白海青和九狐儿几乎要出口询问,又不敢滋声打扰,过了许久,单人离颓然往后一靠,闭目缓缓道:「贪狼桃花事纷纷,角宿值日不非轻!」

此言一出,二灵王虽不能全解,也能猜个七、八分,心下登时冷了一半。

单人离叹道:「角宿星乃东方七宿之首,对应的是少君,但同时存在两颗星,就好像苍龙生了两角,那是互别苗头、斗杀冲克的大凶之象,卦意是『祭祀婚姻事不成』,要得天应之力,需少君、圣女二人成婚时祭祷闇月圣神,但此卦看来,成婚、祭祀二者皆不宜,」轻轻一叹:「天命难违!」

白海青脸色阴晴不定,沉声道:「又是内部变数?」

单人离点点头道:「是。」

白海青闷哼一声,冷言道:「现下我可离去了吧!」

九狐儿自然明白那哼声是何意,他们并不怀疑卜问结果,却开始怀疑所谓的「内部变量」正是单人离自己!

单人离恭敬道:「鹰王要走要留,除非是少君之令,老夫绝不敢妄加左右,只请鹰王莫忘密令所嘱。」语毕,梅树林已敞开一条羊肠小道。

望着白海青飘然离去的身影,单人离心中沉吟:「苍龙两角……」目光深远,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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