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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星月争辉

惊涛骇浪的鬼湖里,孤焰眼睁睁看着胖子被撕裂成两半,无力挽救,他惊愕之余,手上拉力一松,自己也被抛入乱流之中,胖子却像金蝉脱壳般,突然变成个瘦子,且被前方巨大的涡流卷得直向前飞!

孤焰身子还往后冲,不知道会被抛退到哪里,但他应变极快,立刻以云手划出数个太极大圈,反导涡流,要将胖子藉水浪力量带回。忽然间,黑暗中传来一阵嘶天大吼,似是垂死巨兽发出凄厉嗥叫般,湖水也被激得狂流奔窜,非但带不回胖子,反而将她推得更远。

孤焰大吃一惊,返身急追:「天底下竟有如此力量,能从我手底轻易将人夺走?」看着手中抓着出乎意料的大坨棉团,不禁哑然失笑:「这女子诡计多端,又爱装神弄鬼,这回可吃尽苦头!我逼她说出水源,她却借机引我来这儿,不知有何目的?看来只有先将人救出,才能见真章。」他心中转念,游身不停,才靠近数丈,一座白色大山赫然矗立眼前,山顶上飘浮着两盏幽绿光芒的灯笼,映着胖子挣扎呼救、向前直飞的小小身影。

「深湖里怎会有白色大山?」孤焰瞬间看清那白色大山竟是一条昂首直立的白蟒蛇,硕大殷红的蛇首配上耀武扬威的舌叉,实在气势惊人,两盏幽绿灯笼是它的巨瞳,银鳞发亮的躯干足有数名汉子合抱的粗壮,虽未能窥得全貌,但可以想见此蛇十分巨大恐怖。

孤焰心想:「难道胖子在大漠中杀不死我,又想教巨蛇吃我?」

大蟒一时凝立不动,犹如亘古以来就耸立的石像,只那双绿幽幽的蛇瞳、中间漆黑的长缝隙缓缓闪烁,散发着诡谲莫测的光芒,才令人感到它的凶邪。

湖里的波涛渐渐止息,孤焰屏息与蛇对峙着,他忽然发现那蛇瞳虽然狠戾,却流露着几分哀怨,再顺往下看,全白的蛇腹竟微透青光,他灵思一闪:「赤首白身、嗥声如牛……莫非它是赤首朋蛇!这儿一定就是先生说的『焱漠冰湖』!我从前来到西漠,总遍寻不着,原来金烟血漠的中央即是焱漠,而冰湖就是鬼湖,但鬼湖不是时时存在,需仲冬月盈、夜潮喷涌时才会出现,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么,能保住魔界三十年冻原的寒冰珠一定就在它肚子里!」他本想一旦救到胖子,便返身上岸,他宁可回去对付毒蝎,但宝物在前,就不能一走了之。

胖子被点穴道,仍不得动弹,整个人被巨浪推着不由自主地向前翻滚,眼看就要投入妖蛇的血盆大口,她混乱中只余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死了也要拉小和尚下地狱!都怪他点了我穴道……」她不想自己心怀歹意,先引人送死,反而怨怪对方。

孤焰深谙蛇性,知道蛇并不主动攻击人,渺小如蜉蝣的两人更不会引起它的注意,这般圆头大蟒虽没有剧毒,但皮粗肉厚,就算饱以连续重拳,也只能断骨伤身,要想一举毙命,非得攻蛇后脑七寸不可。

但孤焰算准胖子飞去的落点,看似危险,其实不会落入蛇口,只会撞上蛇颈就弹开,胖子内功足以保命,顶多受些内伤,他因此不出手相援,否则他距离蛇头尚有数十丈遥远,若轻举妄动,反而会激得大蛇暴怒,而蛇信吞吐不过瞬息,胖子一下子就会被吞灭,绝对来不及营救。

胖子受到四周乱窜的强流东撞西碰,忽然通了气血、解了穴道,眼见庞然巨妖近在咫尺,她惊骇之余,用尽全身力气祭起十六张坦罗灵片,瞬间排成一片晶光烁烁的银色大盾,她一撞上蛇颈便反弹回来,因为有灵片大盾护挡身前,就毫发无伤。

「快收起来!」孤焰不知胖子忽然恢复身手,待见到一片银光,呼喝阻止已来不及,巨蟒被挑衅的银芒惊动,双眼乍然暴射出碧寒杀气!

胖子正自庆幸,却不知杀祸临身,猛然间,一股山崩海啸的威劲拦腰扫来,她被冲飞数丈高,幸好她已恢复身手,足尖轻点蛇脊骨,顺势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抛投向另一侧,才躲过噬命杀机,朋蛇的蛇尾已大力胡乱挥甩,激起一道又一道惊天巨涛,明明是湖水,却翻涌得比汪洋大海更剧烈,胖子只好再祭起坦罗灵片形成护伞,分散倾泻如瀑的巨浪,但那片灿烂白光实是显著目标,朋蛇受了刺激,长尾对准银光处重重击下,那银盾竟只撑持片刻,就被震得四分五散,躲在下方的胖子更是首当其冲!

孤焰相距数十丈,需施展残天阕才来得及相救,他原本不轻易在人前显露魔君神功,但见这羸弱女子就要肢离破碎,生死瞬间,只得豁身飞上,发出残天六阕「驱万物为杀刃」的惊天掌力,聚水成刀,重重劈向蛇尾!

这一掌足有神鬼辟易之威,将水涛化成一道洪流暴瀑直冲过去,巨蟒虽坚壮如山,一受这万钧重击,立刻断了几节尾骨,它痛得大声惨嘶,白色长尾更猛烈向外甩去,所过之处,礁石尽碎裂成粉、崩然四射!

胖子虽未被蛇尾正面击中,但受到来回翻覆的大浪冲击,被震得身受重创、喷出大口鲜血,整个人向前直飞出去,她感到自己就要冲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突然间,冲势顿止,竟是被一股软柔力量给包覆住,她身子一松,就软倒在孤焰怀里。

孤焰早算准方才那一掌的结果,争取在蛇尾尚未回扫的瞬间,冲向胖子坠落的地点抱紧她,并以残天四阕「无刃可伤」的罡气强行护住两人。

胖子才稍喘口气,手掌一伸就拍向孤焰面门,两人相距甚近,孤焰正全力护持,不禁心生怒气:「她想杀我嚒?我一放手,她就要被两道力量扯得粉碎!」但胖子的手其实未含内力,仅指尖轻轻一拨,弹去孤焰斗笠,原来胖子是想看清他面貌,孤焰险些狠下心肠将她震出,一知误会,忙又收内劲将她护紧。

就在这时,巨大蛇尾刚好扫荡回来,二人随着湖浪翻滚,天旋地转间,眼前只漫天白色水花,耳中只轰隆隆的水涛大响,两人形影尽波折扭曲,都无法看清彼此真貌。

巨蟒一下子探头过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青森獠牙对准两人狠狠咬下,胖子原本就受了重伤,此刻更被震得昏晕过去,孤焰再无暇多想,左手紧抱住她,右臂使劲撑住巨蟒粗如壮臂的尖牙,在千惊万险中,身子一滑,竟从蛇牙缝隙溜进蛇口、再滑进咽喉里!

孤焰知道蛇牙只用来咬死猎物、并不咀嚼,它们藉下颌骨磨碎食物,再以腹肉推挤蠕动、慢慢咽食消化,所以一过咽喉就已渡过最大危机。

两人头下脚上的倒栽往下,一路被蛇食管内的****推挤,胖子在挤压中清醒过来,见四周一片黑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一股沉浊腥秽的气息十分恶心,她全身被压迫得几乎要绽裂开来,就在快窒息时,推挤的力道突然放松开来,她才喘口气,随即感受到自己竟然与一男子贴身相拥、缓缓往下滑坠,如此贴触,滑动摩擦间实是尴尬万分,却因困在窄管之中,又被对方牢牢挟持,并无法挣脱。

她羞恨难当,胸中如烧烈火:「这淫僧竟如此下流!我怎有脸面活下去?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可是他武功高强,我若杀不死他,惹得他又来欺辱我,到时我真要恨不能寻死了……我就算死也要让他下火炼地狱!」她一下子想杀人,一下子又想自尽,脑中胡思乱想,心跳越来越急、气息越来越粗重。

孤焰感到一股莫名恨火烧来,心忖:「这女子总想杀我,窄隙之间,还是小心为妙。」

胖子将坦罗灵片夹藏在袖里,缓缓举掌靠近孤焰颈项,待半分之距,倏然割喉划去!

孤焰伸指闪电一夹,即夺去那张灵片,再顺手点她穴道,传音说道:「妳杀不了我,别白费力气!妳一妄动,巨蟒翻滚起来,咱们可不得了,这灵片先借使会儿,等出去后再还妳。」

胖子这才记起两人是被大蛇给吞入腹中,顿觉得错怪人家,颇是难为情,又感到自己全身紧贴着这个年轻男子,更是羞不可抑:「原来他并非故意……但他是个和尚,即使在蛇腹之中,也应该和我保持距离、以礼相待,怎能这么……这么贴着我?」回想起两人一路行来,小和尚总是捉弄自己,不禁越想越羞臊、越羞臊越生气:「他踰越清规就该下火炼地狱!不管他有意或无意,总之他是罪该万死!我不杀他,将来再相见总难过得很……」

她却不知孤焰一心只想快快寻到宝珠出去,蛇腹之中空气稀薄,蛇消化食物时,腹壁肉会一张一缩地将他们往下推挤,扩张时虽是无妨,但收缩的力道却足以压扁二人,所以他们也只能尽量贴身,若是为保持距离而撑开蛇腹,非但会惊动巨蟒翻滚,在互相迁就下,身手更会减慢许多。

另外,蛇腹壁为化解食物,时时会渗出消化液,对他们来说,那可是溶身毒水,孤焰得全神贯注地应付,他原本心止如冰,压根没将男女贴身这种事放在心上,对他来说,除了梦初,天下女子都和男子一般,只有敌友之分、没有男女之别,更何况这女子原本老丑不堪、奸巧无比,是敌非友,又怎会生出其他想法?

偏偏胖子心中有千般想法、万般情绪,到后来,连混浊臭秽的蛇腹液气也似不闻,只觉得清新犷野的男子气息弥漫四周,不断钻进全身细孔,好像要充满了她体内,令她越发火冒三丈,心思浮燥得不能平静。

正当她胡思乱想、气愤难平时,一道微弱清光亮了起来,正是两人已接近寒冰珠,她顿然警醒过来:「昊星,昊星,妳向来自负冷静利落,怎会让一个小和尚气昏了头?妳不是胡里胡涂的女子,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云深竹隐的主持!妳原本就要杀他,何必计较一时耻辱?等利用完他,再将新仇旧恨一起算清楚!」她一旦下了决定,心思终于沉静下来,就传音道:「小和尚,咱们既在蛇腹之中,何不一掌了结这妖物?」

孤焰道:「我说过,只要我还是僧者,就不杀生。」

昊星道:「你不下手,那解开我穴道,让我来!」

孤焰道:「是我们惊动了它,它有何罪过?」

昊星气愤道:「它吞吃了我,就是罪过!又害我和你……和你这么一起,更是天大的罪过!」

孤焰见她又来强辞夺理,也不理睬。昊星穴道被点,无可奈何,啐道:「婆婆妈妈的小和尚,欺侮人家就心狠手辣,杀条蛇就心悲肠软,在你心中,当真人不如蛇!」

孤焰认真道:「在小僧心中,众生皆然,无分别心,巨蛇、毒蝎伤人乃是无心,蛇蝎之人却是有意,所以确实人不如蛇。」

昊星心中冷哼:「小贼秃知道我引他来喂巨蛇毒蝎,就拐弯抹角地骂我心如蛇蝎!」

孤焰终于看到那已被蛇壁肉包裹、发出暗暗青光的寒冰珠,遂将昊星抱得更紧,不待她抗议,即传音道:「小心!我们要出去了。」

他以坦罗灵片的利缘小心翼翼割下宝珠,动作精准轻俐,尽量减少伤口,免得朋蛇腹内大量出血,他将宝珠揣入怀里,同时又在腹壁划出可钻身而过的口子,撑开蛇皮肉,快速游身出去,对巨蟒来说,这伤口相对狭小,并不会要它的命。

朋蛇突然觉得腹部刺痛,一阵嘶吼扭动,这千古巨蟒力道何等威猛,挣扎时带起无数滔天大浪交互冲撞,巨尾更将湖底岩壁击得破开,潮水如山洪爆发般冲了出来,将他们冲得极远,稍稍离开朋蛇掀起的波浪范围,二人才得以喘息。

昊星指着潮浪喷发处,道:「那儿应该是个出口,咱们快进去。」

孤焰见那裂缝有如一道黑暗幽口,不知里面有什么可怕事物,但一直这么与巨蟒搏斗也不是办法,就抱着昊星绕个大圈游了过去,那洞口出水汹涌、阻力甚大,孤焰用力钻身进去,这伏流既黑暗且深远,幸好他内息充沛、游如海鱼,才能一直逆水上溯。

昊星似早有准备,拿出一小囊袋就着口鼻偷偷换气,不知游过多久的伏流隧道,才有一丝星光透进,两人身子忽地一轻,竟已浮出水面,乍见满天星斗灿烂,终于可大大喘口气。

两人虽经生死患难,却始终未曾照面,昊星一拨开脸上水花、立刻回头相望,忽然间,眼前一黑,再度晕了过去,昏迷前只依稀瞥见一个方脸大耳、五官模糊不清的男子面容。

孤焰想这女子不知还设多少毒计在后头,自己需休养力气,索性点了她睡穴省得麻烦,他拖着昊星在水面上漂浮近半个时辰,终于看见远方有个沙丘,即奋力游了过去,他环目一扫,见四方平静,并无异状,才上到沙滩。

他忽然注意到身旁这一位银白劲装的女子,因水流冲刷,老妆几乎剥离殆尽,竟露出一张令任何男子都会怦然心动的仙容!

世上美女或柔美娇媚、或大家风华、或清丽出尘,总有一样特别吸引人的气质,但少有像她这样,明艳、聪灵、尊贵、英气汇集一身,引得男子生出无限遐想,却又不敢亲近。

孤焰甚至可以想象这女子站在高台上一呼百诺、万子称俯的情景,众人不只慑服于她的冷傲威严,更倾倒于她风华姿采。

孤焰伸手捏捏自己的脸庞,那脸皮半点无恙,他暗暗庆幸自己早有明见,是教莫非问缝合真脸,而非简单的易容,才不会露出身份。他寻到一些枯草干枝,重新编起斗笠,忽然水中有一全身****的男子拖着满是鲜血的下身和瘸腿匍匐前来,一见到孤焰,噗地一声就伏倒在地,他挣扎欲起,背脊微微颤动,才略撑起身子,下腹立刻血流如注,又重新跌下:「救我!我……知道你是谁!」受伤男子满脸通红、脖子以下却是失血过多、全身灰白,碧绿的双眼流露出求恳之色。

孤焰脱下外袍过去为他披衣,点穴止血,接续断腿又贯输内力,边忙和边说道:「你若是好好待在湖底休养,也不会失血过多,你又为何拼命追来?」

男子喘气道:「我……要见你……」过了许久,他身上渐暖,力气也恢复许多,忽大声道:「我识得残天阕神功!你是主君!」孤焰道:「我不是。」

男子讶异道:「那么你是谁?你是少主?」

孤焰不置可否:「朋蛇,你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

朋蛇恭敬道:「数百年前,当时的术师已看出魔界将来有融冰之祸,我本是灵族蛇王,就奉主君之命去抢夺寒冰珠,得手后却被人追杀至金烟血漠,我怕失去宝珠,索性将它吞下肚去,谁知那宝珠极寒,拿着时不觉得,吞下肚后却令我十分痛苦,它又快速和我血肉相连,我若强行取出,必会失血而亡。所以我只能化出原形相抗,撑持数日后,我以为就要死了,有一夜,这儿忽然出现鬼湖,那湖在焱漠下方,本来热如滚水,我便藏身湖底藉以消散冰珠寒气,但多年以来只能减轻痛苦,我既取不出体内冰珠就始终无法解脱……」他越说越激动:「我本已绝望,若不是今日遇了少主,我永世都得受那鬼珠折磨!」

孤焰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会将寒冰珠带回去,我替魔界千万子民多谢你数百年来的承担,你既除患疾,从此可逍遥自去。」

朋蛇摇头道:「不,少主,属下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我愿意继续效力魔军,不知此刻蛇王是谁,我便到他麾下当一名小兵。」

孤焰道:「你若愿意从军,自可回去效命,魔界正好群蛇无首,以你本事,定能好好带领蛇族。」

朋蛇道:「属下敢问主君是谁?是你父君嚒?」孤焰道:「不,是我亲弟。」

朋蛇心中奇怪:「为何主君未嫡传,少主却练有残天阕?」拱手道:「无论如何,朋蛇想追随你,还望少主不弃。」

孤焰知道蛇类看似聪灵狠狡,其实最恩怨分明,你于他有恩,他舍了性命也会护你,若是有仇,那他们的报复是时时刻刻、三十年也不晚,因为教敌人日夜不安,才博得邪狠恶名。他见朋蛇坦诚忠义、一心报答,自己若再推却,反倒是看轻对方,道:「好,但你我需约法三章。」

朋蛇欣喜道:「少主有何吩咐,莫说三章,就是三百章,朋蛇也不皱一下眉头。」

孤焰道:「我本名孤焰,现下身份为云深竹隐的主持,法号圆缺,与魔界毫无关系,你今日所见并非我本来面貌,此事天下只你一人知晓,其中曲折我将来会慢慢说予你知,你若要追随我,就不可与魔界有任何瓜葛,更不可泄露我的身份。」

朋蛇毕竟曾是蛇王,从孤焰身为嫡长却隐身草野,已知事有蹊跷,该是牵连魔界内斗,若是回转魔界,立刻是五灵王高位,若跟随孤焰,则是前路崎岖且危机重重,但他没有半分迟疑,当即道:「属下愿以闇神之名许下毒誓,绝不吐露半字,少主今后有任何事都交代给我,我就算赴汤蹈火,也会给您办到。」

孤焰道:「不必赌咒,我信得过你,否则也不会让你知晓我的身份,你从此名号龙朋,与我以友并称即可。」

龙朋恭礼道:「多谢少主赐名,龙朋不敢妄称为友,但也会小心不在人前尊你为主,少主是否还有其他密军盟友?」

孤焰道:「没有,只你我二人,你很清楚日后处境,若想改变心意,此刻还来得及。」

龙朋见孤焰非但推心置腹、将天大机密只告诉自己一人,还豁然大度地愿放自己离去,除了原本对魔主的遵命、恩人的感念外,更油然升起一酬知己、万死不辞的豪情,毅然道:「不,龙朋一生一世只认你为主,不会改变,属下只是在想需不需要招练部属,好壮大少主后援?」

孤焰道:「眼前有一件小事,你先替我办好,然后静心养伤,等伤势痊愈,再去保护一个人,行动得隐密,绝不可让人知道是我授的命令,至于你召多少人马,我不过问。」

龙朋道:「属下定会谨慎行事,绝不泄露半点风声。」

「妳醒了?」

时近正午,昊星耳畔传入寒冰似的男子声音,她微睁开眼,见不远处坐着一位散发披肩的灰裟僧者,满脸红肤、面皮上隐隐闪动着大片鳞光,长脸阔嘴,几无双耳,细缝的双目闪烁着阴森凶光,正冷冷打量着自己。

昊星见这僧者长相丑陋怪异,想到二人在蛇腹中十分亲密,一把恶心、失望、羞愤的怒火再度烧起,恨不能立刻杀了对方,但她手脚仍然软绵无力,只得强忍一口气。

那男子其实是龙朋,冷声道:「人有三急,我去去就回,姑娘莫要回头。」即戴起笠帽离开,再与躲在一旁的孤焰会合,孤焰将白色内衫换予龙朋,自己依旧穿回灰裟,又戴了斗笠回来。

昊星见他又戴回笠帽,嘲讽道:「小和尚,你真是其貌不扬,难怪要遮遮掩掩!」

孤焰道:「男子最重要的是气度与志向,相貌丑些有什么关系?」

昊星看过小和尚面容,既无好奇,更不想再见到那丑脸,也就任由他戴着笠帽遮阳,只哼道:「你为何又点我穴道?」

孤焰道:「妳受伤不轻,需好好休息,我才让妳睡一会儿,敢问女施主这是什么地方?妳引小僧前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昊星歉然道:「金烟血漠是东焱漠,这里则是西焱漠,两大戈壁相隔着深湖伏流。我爹爹被圣光仙司囚禁在这里,因湖中有巨蟒作怪,我实在无法救人出来,只好听从仙司的命令来杀你,但我见神僧心地慈善、修为高深,就改变主意,想请你帮忙救出家父。」

孤焰听她竟唤自己「心地慈善的神僧」,当真翻口比翻书还快,微笑道:「妳是打着两面主意,若是毒蝎、巨蛇能杀我,妳就可向圣光使领功;若是我侥幸活下来,妳就让我帮忙救出父亲,到这地步,我这心悲肠软的小和尚也只好抛却前仇旧怨,随妳摆布了!」

昊星嫣然一笑,道:「神僧大慈大悲,自然会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

孤焰道:「施主应该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清楚,免得小僧镇日提心吊胆,徒生许多误会,令尊呢?」

昊星指着前方,道:「应该就在那儿。」

远方波光闪动,不知何时竟冒出一座古老沙堡立于烟尘中,城堞数十仞、炮垒观台都隐约可见,那迷离缥缈的梦寐景象,就如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孤焰道:「妳尚不能行走,等伤势好些,我们再过去。」

昊星急道:「不!不!这城堡只在正午时分受烈阳照射才会映出,有时也不出现,若错过今日,爹爹要多受几日苦!」

孤焰心想:「倘若我能上得清水无崖,父君近在眼前,说什么我也会立刻相救,绝不愿再多等半会儿。」就道:「但愿再没什么机关陷阱,走吧。」他挟带昊星直奔沙堡。

昊星思及龙朋那副怪异容貌,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倚他而行,但想到快要救出父亲,仍是忐忑欢喜,柔声道:「倘若能救出爹爹,我真要谢谢你了!小女子名唤……昊星。」

城堡入口是一座厚重的大铁门,沙漠中空气十分干燥,那铁门竟已生锈斑驳,可见这城堡已历经了千百年的风化沧桑。那门把因风沙沉积腐蚀,早已转不动,孤焰运劲一推,铁门嘎吱嘎吱作响,才向里面缓缓移动。

二人一走入城堡内,幽深苍凉、荒芜陈腐的气味已扑鼻而来,接下来是令人晕头转向、无数转折的叉路,两旁石壁偶尔会出现铁门,打开后却只是寻常的石室,有的藏着干粮杂物,有的收集祆教塑像、文物典册,一路上并没有任何机关。

孤焰一面走一面在叉路作记号,昊星抽出一张刻有太阳图象的坦罗灵片,在牌面施了术法,那图象便发出日光照亮前方,又高声大喊:「爹!爹!昊星来救您了,您在哪儿?快回答我,女儿请来神僧相助,咱们再不用怕圣光使了。」她银铃清脆的声音传遍整个迷宫。

「叩叩叩!」地底忽然传来金属敲地的声音,两人赶紧循梯往下,梯道尽头又是一道铁链扣锁的石门,孤焰使劲扯断铁链,推门入内后,只见是一间秽气冲天的大空室。

昊星激动的挣脱孤焰怀抱,奔向黑暗角落,扶起一骨瘦如柴的老人,大声哭喊:「爹!爹!我是昊星!您快醒醒!」

老人全身尽是黑色伤痕,憔悴星鬓、双眼凹陷,几乎瘦成一具贴皮骷髅,方才勉强敲铁示音,一见到昊星,脑袋一垂,即昏晕过去。

孤焰撑开老人眼皮,见他双瞳涣散,已无意识,道:「他中毒已深,应撑不过二日。」

昊星拭了泪水,合十执礼道:「多谢小师父一路相扶持!我家中有一味灵药,定能救回爹爹性命,只是动作要快,我怕他撑不住了!」她不行巫祆礼仪,而是以僧佛合十之礼请求孤焰,是表示自己的诚心恳切。

孤焰为老人输入内息,道:「令尊身子虚弱至极,就算我为他护持,也只能暂保一息,不能长途跋涉,更无法游过深湖。」

昊星道:「不,这儿应该有其他出路,只是我从前人在外面,才无法探知密径,否则他们如何能通过巨蛇将爹爹绑了进来?我们合力找找,一定有法子。」

孤焰用黑布裹着老人负在背上,又挟抱昊星,再带上些许干粮清水,循着来时记号,曲曲折折地走出迷宫,经过石室时,随手翻阅了史料典册,才知道这座沙堡乃是千年之前,巫祆教主为避灾祸所建,二大戈壁果然有隧道相通,但因年代过于久远,图上记载多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识是否有其他出路。

昊星双手捻指舞动,令一张坦罗灵片飘飞起来,在巫术催使下,那灵片蒸腾出十数缕小白烟,分向四处探寻而去,白烟钻入壁缝、地隙就消失不见,过了许久,忽然有一缕白烟从其中一面石墙缝隙钻出,又回归牌面。

昊星轻敲那面石壁,果然声音中空,她伸手推去,石壁顺势翻转,后方竟出现一条长甬道,石壁外边不断响着轰隆隆的潮浪声,原来这是一条连接两焱漠的湖底隧道,两人不由得啧啧称奇。隧道虽幽长狭窄,还算通畅,孤焰带着昊星父女疾奔时,随口问道:「妳明明是个年轻女子,为何要装扮成老丑的胖子?」

昊星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巫祆因地处旱漠,资源贫瘠,无法让每个人都丰衣足食,所以古老的『神创法典』中明白规定巫祆子民分为教王、神臣、贱民、奴隶四个阶等。教王、神臣可极尽荣乐,寻常百姓就是贱民,必需辛勤劳动,收成里的十分之九都得拿去供养教王和神臣,女子更是与奴隶同等,可以随意处置、买卖,甚至献祭,四等身份代代世袭,永不改变。」

孤焰插口道:「所谓治国安邦:『均则无贫、和则无寡』,西漠居上位者,以贫瘠为借口,独占富饶、苛薄人民,这使得人人拼命想攀上高位,难怪会内斗不休。」

昊星道:「不是玄烈教主特别骄奢专权,我教历来如此,就算换了胡兹也一样,他自身虽清俭体恤、却也乡愿懦弱,根本管束不住那帮噬血文臣!而且围绕他身边的都是一些想扶他上位,好贪荣谋私之辈!权利会腐软人心,他此刻已无能阻止那些老臣,一旦登上高位,享尽万民伏拜、美女服侍后,又怎会有魄力为民谋福?」

孤焰疑道:「姑娘意思,似乎还比较推崇那位以神愚民、骄横跋扈的圣光使?她以父亲安危逼迫妳,难道妳不恨她嚒?」

昊星微然一愕,才摇头感叹道:「不,圣光仙司虽位列神臣,表面十分风光,但那已是极至,不管她如何兴风作浪,我巫祆女子地位卑贱,她是不可能掌教的!」

孤焰沉吟道:「四等身份代代世袭?那西漠百姓永远都无法翻身了?」

昊星道:「百姓唯一能改变命运者,男子只有献命从军,军职也算是个小神臣,总能分配到足够的粮饷,女子则是献身成为嫇妃。」

孤焰想这女子貌美如仙,巫祆教主不可能放过,但她高傲灵慧,也未必甘心屈服,问道:「难道施主也愿意成为嫇妃?」

昊星俏脸微红,道:「嫇妃多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我早就过那年纪了……」她听出孤焰话中反驳之意,脸色一沉,冷哼道:「你是净色空明的高僧,自然瞧不起我巫祆残花败柳的低贱女子!」

孤焰怀抱着她奔行,两人对面不到半尺,见那一双美眸晶光似剑、冷冽怨怼地射向自己,只得歉然道:「施主误会了,小僧岂有轻贱之意?」

昊星别过头去,目眺远方,冷声道:「其实这与你们中州帝君选妃有何不同?你们女子若被帝君挑中,不但认命,甚至还觉得是家族荣耀,但入宫以后,需与三千佳丽争宠,就算能得临幸,也不过一朝半夕,然后终生清冷直到老死,甚至还得殉葬,但我们幸运的是当嫇妃满三年,未被选为祭子者,可以得到一笔银两离宫再配婚嫁,也可升等为贱民,贱民虽然生活清苦,至少不会任人欺辱摆布。」

孤焰道:「难道百姓们都不思反抗嚒?」

昊星道:「我们相信只有清苦修行,才能一生无罪,不受祆神降罚。供养越多、积德攒福越多,也就越能得到祆神的保佑,巫祆子民都寄托轮回转世后,身份能够升等,若没有这一丝指望,如何能挨过今生的贫苦折磨?如果不让他们贡奉,他们反而害怕祆神要降罪,来世更要受苦。」

孤焰奇道:「施主真这样相信嚒?以施主的智慧,应该看出这只是少数既得利益者,故意编出一套无稽神话来掌控多数人。」

昊星如仙的容颜焕着庄严圣美的光采,肃然道:「我们都不知道祆神是否真这样赏罚祂的子民,只有死后登上光明天界才会明白,所以这套神话就如同世上许多事,虽无法证明是真的,但同样的,也无法证明它是虚假,如此才教人更虔信不移。」

孤焰点头道:「施主言之有理,是小僧未设身处地去体会信众寄盼之情。」心中却不禁想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深陷其中,就算再聪明,也难以挣脱历代传承的信念,就如同我魔界千年以来,总相信闇神赐予我们一个极大的盼望,能凭着两道秘咒天下一统,岂知到头来竟是一场空!而灵族也是受到誓咒束缚,世世代代都得效忠魔族,难道就是公平?他们就和巫祆大多数人一样,以性命拥护少数的上位者。如果上位者愿意为百姓多着想,他们才能有好日子过,若遇到暴虐骄奢、穷兵黩武的主君,就要生灵涂炭,这情形不只有我魔界和巫祆这样,世上大多数的地方皆然……不知灭魂又会如何对待他们?」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僧者身份,不禁感到无奈:「我身在空门、心在尘世,始终放不下俗情,神僧所托实在非人!我定要尽快完成神僧遗付,才可得还自由。」

昊星又道:「我从小拜在教母霍仙斯门下,师父因同情巫祆子民,又无力改变教规和教民观念,所以近半年来常改了装扮,到古道旅帐帮人成全心愿。她的『随心如意功』会使修练的人越来越胖,因此她不肯传授我全套功夫,否则我怎会让你擒住?」

孤焰道:「每个高手都希望自己的绝学能传承下去,妳师父却因为妳长得美丽,才舍不得妳修练神功、破坏样貌,她十分疼爱妳。」

昊星当然知道自己甚美,但这小僧言词称赞、口气却平淡得很,听来并不舒服,就故意问道:「僧者眼中不是该万物空相嚒?你怎么存着分辨美丑的差别心?」

孤焰笑道:「哈!施主此言差矣,我是小和尚,又不是小瞎子,自然会分辨美丑,就好比看到一匹马和一只鹿,我也不会因为万物空相,就指鹿为马。若我说施主生得平凡无奇,那是打妄语了,只不过万物虽有美丑本相,僧者并无萦怀之念,美也好、丑也好,都是空花浮云罢了。」

昊星不禁忆起蛇蝮之事,心中忿然:「他如此轻薄我,还说我是空花浮云!臭和尚占尽便宜还卖乖!瞧我日后怎么整治你!」表面却仍柔声问道:「难道你一生下来就出家为僧?从不曾对美丽事物寄情动心?」

孤焰心中自有刻骨难忘的美丽倩影,却道:「再美丽,也只是浮梦一场罢了。」

昊星听他口气冷淡,心中奇怪:「他究竟是天生的木石空心,还是真的已经得道?」又道:「师父确实很疼爱我,只可惜死得不明不白,一个月前,她老人家忽然一直发胖、暴毙而亡,我为了延续她的遗愿,不让苦苦等候胖子的教民失望,就扮成她最后的模样到旅帐去帮人。」

孤焰笑道:「原来妳心地也挺好。」

昊星听他这回由衷称赞自己,芳心欣然,微笑道:「那倒不尽然,我三番两次害你,也不算太好。」

孤焰笑道:「前事如尘已过,只要施主日后不再相害就好。」

昊星见他挟带自己、背着父亲,以轻功疾奔许久,偶尔还得为爹爹输入气息,一席话谈下来,非但条理有序,且不闻半丝急促,她本不服气小和尚年纪轻轻,为何能受五失神僧钦点成云深竹隐的主持,此刻也不禁佩服:「难怪他不怕圣夜军首,也不知他们谁的武功更高明些?」

三人历经数日的湖底隧道,有惊无险的回到金烟血漠,只见遍地都是毒蝎死尸,黄漠已成血海,十分诡异惊悚,夕阳余晖又将天空洒成大片金黄烟云,壮丽瑰逸,孤焰终于目睹了「金烟血漠」是何等震撼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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