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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虚则实之

绿衫军的穿杨箭队是万中挑一的精锐箭手,人人一弓可以射发双箭、连珠串射、百步穿杨,又盘踞有利位置,居高临下,实是最占上风。正当伏笙感到胜券在握时,剑阁却是有备而来,人人忙撑起紫金伞,就像一片花海般朵朵绽放,将满天箭雨全抵挡在外,伏笙甚是诧异,急喝道:「左翼马腹阵!右翼天雨阵!」

众人不知这是什么阵法,只见右方飞箭仍如天雨纷纷,左方绿衫军人人一个蹬里藏身,甩钻在马腹下,动作整齐利落,利箭改成由下往四面八方射,力道皆十分强劲,且常是成串成排齐至,挡得一箭,后箭尾随追至,这么一来四周皆箭,一紫金伞挡得上方救不了下方,还得对抗妖邪,不一会儿已多人受伤,血雨飞洒。

青衣女道虽拼命抵挡乡农围击,但不下狠手,总是退之不尽,面对落箭如雨,更形左支右绌,一枝利箭忽对准木桑儿背心射来,她手中拂尘正力抗十数乡农的巨斧,心下一惨:「我命休矣!」忽然一阵猛力撞上背心,她本能地内力疾贯手中拂尘,打翻了迎面而来的乡农,一回身,却见是师妹宁静为自己挡去这一箭。

木桑儿忙扶住宁静,只见利箭穿透她胸,热血如泉涌出,宁静眼泛泪光,脸色苍白,强撑一口气道:「师姐,妳原谅我,我不行啦!我知道妳从没真正原谅我,妳别再恼我了,好不好?」

木桑儿珠泪滚滚而落,紧紧抱着她,道:「我早就不怪妳啦,咱们永远是好姐妹,是师姐不好!」

宁静身子一震,颓然软倒,眼角虽流下泪水,却是含笑而去。木桑儿悲痛不已,深深懊悔,但见其他师妹陷于苦战,只能一抹眼泪,抱起宁静尸身再奋力抗敌。

路潇遥见到宁静惨死,木桑儿心神恍惚,心下难过,无奈喊道:「你们快聚过来!」

青衣女道正惶乱间,听得有人发喊忙聚拢起来,路潇遥以百害不侵符护住众女道,然后又在战阵中东奔西窜,将受伤的人全以符光护住。

田尚信见飞箭凌厉,退出和金巧巧之战,手中六合算珠盘一抖,百颗金珠齐洒向空中,「铿锵!铿锵!」响声不绝,粒粒金珠都神奇地拨弄箭枝倒转回头、射向绿衫军。

绿衫军见百箭回射,立刻张弓搭弩,对准返射箭头,再破箭射去,空中到处是「笃笃!」两两箭头相撞的声音,许多长箭落下时已成剖半之枝,田尚信也被射中肩膀和腿骨。

田尚义既擅「射」术,见到伏笙怎能不一较高下?他手持金银神箭,施展轻功腾空飞起,想射贼先射王,一箭疾如银光流星般,对准伏笙颈间笔直射去。

伏笙精擅骑射,一听弦响之声,即知对方来势汹汹,两腿一夹,胯下的座骑急呼呼地提腿跃了开去,这匹马跟随伏笙久经战阵,只要主人双腿稍加示意,即能进退自如,骏马奔行间,伏笙倒身马尾上,嗖的一声,回敬田尚义头颈一箭。

田尚义心中赞叹:「此人果然厉害!他一听弦声,即知策马躲避,倘若见我发箭才躲,又怎能躲过?」他身在空中,见伏笙射来一箭,为要挫敌锐气,眼捷手快地发掌气拍向箭尾,那箭枝转折飞坠向绿衫军中,其中一名军兵冷不防被飞箭扎顶,登时摔倒毙命。

伏笙叫道:「好!再接我『名扬四海』!」

田尚义见这绿衫箭队皆有一弓双箭的本领,听伏笙说「名扬四海」,再不敢徒手接挡,急忙搭上金银神箭应付,他身刚落地,嗖嗖嗖嗖伏笙四箭已分别朝他头、颈、胸、腹射来!

田尚义想不到伏笙臂力奇大,竟可同发四箭,且任何一箭都饱含气劲、都是致命绝箭,他身向后仰,金弓急转,喀喇四声,将射来的箭杆一一劈为两截,连拨四箭,已震得手臂酸麻,伏笙却是算准了他闪躲方向,后面四箭,嗖嗖嗖嗖接连射至!

田尚义急提内力,金弦拉呈满弓之势,也学着伏笙一掌夹四箭,嗖嗖嗖嗖地射出,正是与迎面飞来的箭头相撞,伏笙的箭含有祆火咒力,田尚义的箭则含有儒门正气,这八箭力劲奇大,对撞出巨烈的声响火花,轰隆如电闪,照亮了百仞谷四周。

伏笙未料田尚义竟能接连挡下八箭,还同样以一掌夹四箭回敬,且准头半分不差,佩服喊道:「伏笙首次棋逢对手,想请教英雄大名!」他武艺虽未臻高手之流,骑射之术却是冠绝西漠,见有人射术精妙如斯,自想知道是何方神圣,他一边说话,一边急催马缰,又连射四箭。

田尚义全凭轻功提气疾奔,一面避去迎头来箭,一面还上四击,喝道:「静仁儒园田尚义!」心中忽升一着,随口胡诌道:「该换阁下接我的『学富五车』!」

伏笙一愕:「我使『名扬四海』,是因为人一掌有四指缝,最多只能夹四箭,且瞧他如何使『学富五车』?」赶紧从箭袋中摸了四箭疾射而出,却见田尚义这次竟同时射出五箭,除了四箭照旧对准他所射的箭外,还多了一箭,箭尖烁烁,来势汹汹,向他迎面射来!

伏笙心中大骇,猛地溜下马鞍,避去这一箭,他左足钩蹬,倒身贴地,那坐骑跑得正急,把他拖得如一只飞舞的纸鹞一般,他口里边嚷道:「原来是名满中州的金银神箭,不知与我西漠射术有何不同?」边斜眼觑准,却看到原来这田尚义乃为天生奇相,右手生有六指,始能一掌夹五箭,他不敢再以「名扬四海」与之对决,忙换招式,喝道:「后羿九诛!」

凡人一次可出一箭,就算再厉害总要搭弓换过,如何能九连诛?伏笙却藉宝马前奔之力让身子倒退,好加快利箭劲道,一阵连珠急射,箭箭相连,在空中便如接成一条银链子般。

田尚义见对方箭如电光,又快又急,无可避、无可挡,口中喊道:「我射术之本,当『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你意图夺取他人财物,其心不正,怎能赢我?」他吟念时,满身气劲已随这「射」术口诀充盈汇聚,全集中于银箭箭尖,喝道:「白虹贯日!」对准迎面而来的第一箭箭头,破空射去,这一箭实是生死立判,若不能一箭破九箭,便是让来箭穿心破体而亡!①

伏笙看对方竟想一箭破九箭,他身子还来不及坐起,右手一扯缰绳,想催宝马向左闪奔,岂知田尚义这一箭疾如流星赶月,去势奇猛,唰唰唰唰连九响,九箭登时破碎成片,余劲未衰,对准伏笙宝马脑袋而去,那宝马受惊,不顾主人身近地面,倏地人立,伏笙足仍钩蹬,头背登时撞在硬实的地面上,噗的一声,银箭插入马腹,那马吃痛滚倒在地,顺道拖着主人又翻滚数丈,绿衫军眼见主帅受伤,箭势即缓了下来。

田尚仁自伏笙出手后,落单独抗金巧巧,瞬间陷入苦战,金巧巧以无比诡异的身法环绕他四周,无论他长萧如何点、拨、打、卸,金巧巧总能避过,十指更像凶猫利爪般,不时朝他凌厉削来,只要被任何一指扫中,皆是开膛破腹之祸。

危急间,田尚仁疾运内力吹起一曲「儒辉映江月」,箫声蕴含儒门正气,意境柔远,如古月映江水,一派宁和,金巧巧受箫声牵引,身手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但她毕竟功力深厚,一时警醒,内力再聚,力抗箫音。田尚仁见她目中乍露凶光,发觉不妙时,金巧巧竟已攀上他后背,扼紧他咽喉,阴森娇笑道:「老头!娘娘来欺侮你了!」

田尚仁大惊,急扬箫向后打去,金巧巧左手压制住长箫,右手五指夹带阴气对准箫洞力按而去,硬是将田尚仁饱含气劲的箫音堵住,剎那间,田尚仁不止被自己满身气劲回冲,尚有金巧巧指尖射出的阴气侵体,箫音一时凄厉扭曲!

田尚义见师兄危急,忙射箭相救,金巧巧五指犹如钢刀,竟将长箭截成六段,田尚义要再连发厉箭,却听田尚仁惨叫一声,黑色气血从七窍中狂喷而出,倒地不起!

众人眼见笑脸迎人的田尚仁突然身亡,都悲痛不已,田尚义心神骤分下,右肩也中了绿衫军一箭,直贯穿他身子,将他钉在地下动弹不得,路潇遥疾射出百害不侵符护住他,才将其余飞箭都挡在绿光圈外。

风小刀忧急不已,拿着薄冰左挥右砍,但内力不聚,始终无法突破护圈,又见雷海也是陷入苦战,风雷杵绕着白海青满场飞转,周围空气随之旋转不休,方圆丈许的空间顿时变成一个将万物吸入的龙卷气场。

白海青立身旋风中心,衣襟竟半点不动,表面看似被旋风吞没,实际是雷海拼尽全力,白海青才蓄势待发,观玅和骨柴尼在伯仲之间,也无法脱身相助,各方情况都万分危急。

风小刀忽然发觉一件奇怪的事,白海青刚才同时对上雷海和骨柴尼并不落下风,无论如何,雷海是无法单独支撑那么久,白海青不想杀雷海嚒?还是自己当真高估了他?正疑惑间,「碰!」一声,白海青蓦地发出惊涛裂岸的一掌,在风沙横天里,重重击向风雷杵,喝道:「当日你两兄弟毙于我掌下,今日我便送你一程,让你和兄弟团聚、死得瞑目!」一声轰然锐响,惊天地、泣鬼神般地震撼了每个人。

「啊!」风小刀一声惊叫,鹰王终于还是出手了!不留余地的一掌,破灭了他的痴心妄想,雷海口中鲜血狂喷,身子就这么激飞出去!

「雷爷!」风小刀悲怒交集,嘶吼大叫,猛然激起全身力气,烮火终于刺碎光圈,他不顾一切地飞身冲上,接抱住雷海颓软的身子,眼看白海青紧追一掌,就要彻底了结两人,风小刀身子一侧,拼命向旁退掠,薄冰勉强舞成光屏,试图阻隔白海青重逾千斤的掌劲,但重伤后的出手,实不值一哂,与他年幼之时全无差别!

路潇遥惊呼一声,脸上白得无半点血色,只眼睁睁瞧着风小刀破光而出,白海青飞临他头上,惊天一掌朝他身子轰下!

白海青回翔空中与风小刀四目相对,彼此厉如刀刃的眼神深深穿透对方,激出无数电光火花!

目光交会的瞬间,风小刀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白海青知道自己是谁,那浓烈的仇恨就如自己看对方一般!

「碰!」一声,白海青一掌轰下,剎那间,风止物静,一切随风而飞的事物纷纷坠落,就如每个人的心往下跌,摔成碎片般,狂乱之后的宁静,份外凄凉萧索……

风小刀抱着雷海被震得向旁抛飞,跌落数丈外,吐了口鲜血,又几乎昏迷,但不可思议地,竟有些微意识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只是全身剧痛得不能动弹!

那掌风并未落到风小刀身上,他只是被余劲扫到,太奇怪了,以白海青的身手绝不可能失误,可那一掌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后的兵刃箱上!

「喀喇!」一声,兵刃散列满地,这一下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地上的兵器,金巧巧首先飞奔过来,白海青不但没有阻止,还往后一掠,向天飞去,向空中鹰族大喝道:「上当了!全是假的!快往地道!」

「假的?」众人一时摸不着头绪,只见地上兵刃虽有模有样,细看之下果然颇为粗糙。

金巧巧当初猜想剑阁大肆铺地道,必是声东击西之计,又探听到剑阁大小姐和风小刀亲自押解这一路,甚至青衣空舍和静仁儒园也来帮忙,故猜定此路段才是运送真正的兵刃,于是集中人手重押在此,相斗中,她多方试探观察,见众人以命相拼,更深信不会出错,但白海青的喊叫粉碎了她的一厢情愿,她再顾不得强敌环伺,忙对几口兵刃箱唰唰划去,散落出的兵刃如出一辄,全是赝品!

金巧巧等本是修为高深之人,目光如针,一见之下,哪里有半分迟疑,红衫立转,带着人马疾速退去。伏笙连忙吹起号角,马蹄蹬蹬,霎时尘土蔽天,卷起一阵风般走个精光。

空中传来苍劲之声,如雷响般直贯入风小刀耳中:「无欲派小子,你记着,这一命,今日暂且寄下,鹰王终有取回之时!」那声音只有风小刀听见,白海青是以传音入密之技,在那么遥远的距离威胁着他!

凉风小楼上,孤焰凭栏眺望,白衫拂风,彷如遗世独立一般,远方尘沙飞扬,黑影由小变大,他缓缓高举右手,道:「来了!」身旁的剑阁少年忙紧握利刃,蓄势以待。

终于,来人清晰可见,孤焰手势倏地一落,「唰!」一声,剑阁少年砍断绑在凉风小楼栋柱上的绳索,二十口巨箱因重量和斜度,流星似滑入地道,瞬间消没不见,只余轰隆轰隆声响彻云霄。

金巧巧、伏笙、骨柴尼、白海青四方人马同时赶至地道入口,看着巨箱冲入地道,都不顾一切地想抢先进去,但人多拥挤、地道又窄,只得一边拳脚相向,一边争先恐后。

阴仙子右手罗袖香飘勾住最后一口兵刃箱,左手拉住阳仙童,二人最先飞进地道,不多时,众人也跟着进入,才走了一段路,身后忽然传来隆隆巨响,众人回头瞧去,才发现竟有巨大石门落下,将出口挡得密不透风,只白海青因尚未深入地道,趁出口还有一隙,赶紧矮身飞出。

地道霎时暗了下来,除了那些乡农外,人人立刻功聚双目地探视黑暗中情景,金巧巧和伏笙心中同时涌起不安,白海青为何突然退出这场争斗?

这条地道为人所新挖,虽然黯黑深长,但干净单纯没有叉路,走了半天也没有遇到任何机关埋伏,众人艺高胆大,再加上已经知道另二路都是假货,那么这地道里的兵刃就一定是真的,也就是说不管地道通向何方、如何封锁,明日午时之前,剑阁必要打开石门起出兵刃,因此他们并不怎么害怕,再不管出口被封闭,都快速地勇往直前。

地道尽头并无出路,只有阴阳双仙和二十口兵刃箱,忽而一阵阵阴风从四周石壁丝丝渗出,众人忍不住打了哆嗦,心中都奇怪这阴风从哪里来?那种冷,并非霜雪之冷,而是一种要冻碎人心、令人寒毛直竖的阴惨邪气。

金巧巧指锋如刀,立刻将一口兵刃箱剖裂成片,里面居然只有大石头!她连发几掌,只见其他兵刃箱也都是石块,一时间,众人失望愤怒、不安恐惧的情绪全涌了上来,想如果三路都没有兵刃,那真正的兵刃究竟在何方?

百仞谷中,众人垂头丧气地处理着死伤同伴,公子蒻见剑阁受伤惨重,甚至有几人丧命,不可抑制地哭喊起来:「假的?咱们这么拼命为了什么?那姓月的究竟安什么心!他自己无惊无险地守着地道,要咱们替他卖命嚒?」

路潇遥急奔过去抱起风小刀,用微薄的内力为他输气,见风小刀全身伤口又汩汩涌流出血,她心中忧急,眼泪只不争气地扑簌直落,观玅走了过来,素手按上了风小刀的背,一股强大暖气缓缓涌进,逼退了路潇遥细小的气劲,温言道:「让贫道来吧!」

路潇遥感激地退到一旁,过了许久,风小刀终于苏醒过来,观玅见他已无大碍,即收手调息,她经一番大战又出手疗伤,十分疲累,淡淡问道:「少侠这次受伤虽多,幸好都未深及要害,只要调养几日,不让伤口复裂即可,剑阁现今有何打算?」

风小刀看多人伤亡,难过道:「几位前辈出手帮忙,小刀真感激不尽,过了这百仞谷之后就到千矶湾,魔人又已远离,接下来,我和剑阁兄弟自己护送兵刃即可。」

剑阁武士虽感佩风小刀,对孤焰却十分不谅解,公子蒻领头发难,怒道:「你胡说什么!哪来的兵刃可护?月孤焰真是你结义大哥嚒?他定的三路之计,以咱们为饵,替他掩护,还害得你险险丧命!」

风小刀急辩驳道:「不是的,那些就是真正的兵刃!」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

风小刀忙拾起其中一把兵刃,运劲一握,兵刃上的泥塑铁屑灰化成烟尘,露出虹彩般的光华,原来孤焰将劣等材质包覆兵器表面,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粗品,好骗过妖人魔道。

众人见状,欣喜万分,都赞叹兵刃藏得妙,唯独公子蒻恨恨地道:「那姓月的……你大哥究竟打什么哑谜,为何连我这剑阁大小姐也瞒着?」

风小刀心想:「大哥认为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大小姐性骄不成事,需瞒着她才好,我如何能说实话?」支支唔唔道:「大哥说……说……大伙儿看到露出假兵刃时,该松了一口气,若知道里面仍是真的兵刃,定会神情紧张,如此一来,就瞒不过妖魔。」

公子蒻被一个外人瞒着,脸上实挂不住,气呼呼道:「无论如何,不该连我也瞒着!」

路潇遥听风小刀语气吞吐,如何不知他心底话,解围道:「月大哥说大小姐率真坦荡,光明磊落,不是作假之人,本来十分难得,但事关重大,这戏不作足就糟糕了。」

公子蒻半信半疑,杏眼瞪着风小刀,道:「你大哥真是这样说?」

风小刀感激地瞥了路潇遥一眼,心想:「这吹捧人的假话,我可胡诌不出来。」

公子蒻追问道:「真是这样嚒?你怎不说话?」

风小刀忙点头道:「是!正是这样。」

公子蒻听到孤焰私下称赞自己,十分高兴,忽觉得自己方才骂他的话也重了些,终于满意地呼喊众人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前进,且好心地拨出三十名人手将伤亡者护送回故里。

其余人浩浩荡荡地终于抵达千矶湾,只见海面上已停泊一艘巨大楼船,高二层,船头尖角如刃,船身坚固庞大,全身漆得湛蓝,前帆、主机、三角帆一齐升起,粗壮高大的桅杆顶旌旗飘扬着「无间」二个大字,两侧列女墙、战格,开弩窗、矛穴,武器齐备,宛如铜墙铁壁的海上垒堡。

大船甲板上站着许多人,一见到剑阁运送兵刃前来,连忙放下六艘小船,每艘小船各有二名无间弟子,待划至岸边,当前一人下船向公子蒻抱拳施礼道:「在下无间宋无拓,奉岛主之命特来交接兵刃。」此人年约四十,额宽颏方,一个酒糟鼻,左颚下还有一颗大大的长毛黑痣,身材粗壮结实,形貌虽不美,眼神倒清明,看得出是行事端正、头脑清楚之人。

宋无拓先和观玅等人施礼见过,风小刀并不说自己身份,只报上姓名,宋无拓精光一亮,嘴角动了动,似要说什么,却又把话吞回去,只一般招呼,待和公子蒻点清兵刃和交予银票后,吩咐同来弟子将箱子搬上船去,这趟买卖就算完成。

宋无拓知道观玅和风小刀等人要前往无间岛,便邀众人一同上船。

风小刀道:「宋大哥请等一等,我还有二位朋友要一同上岛,其中一位是月孤焰。」

宋无拓低头查了一下名册,咦道:「月孤焰并不在名单上,若未受邀,是不能随船。」

风小刀心中奇怪:「大哥明明有帖子,该是无间漏写了吧,大哥要是因此不能前去,定然十分失望。」就说道:「他是我结义大哥,可否请宋大哥通融一番。」

宋无拓又看他一眼,清了清喉咙,才说道:「风师弟代为说项,我本该答应,但船中舱房有限,都已分配,并无空房。」

风小刀愕然想道:「原来他早知道我是无欲门下,他称我师弟,那他该是前岛主上官师叔的弟子……大概无间都已知晓我身份了!」

观玅不忍再让弟子远赴危地,说道:「我只一人前去,其他门人的舱房可让出来。」

木桑儿忙道:「师父,我也去。」

观玅心知若答应了她,其他门人也要跟着来,吩咐道:「妳不可来,回去好好照顾师妹们,我才能安心。」

这些年轻女道见师妹身亡,师父又要远走危地,不禁珠泪盈盈。观玅叹道:「妳们要记着,我们修道为的就是勘破生死关,所谓『死生,命也,有其夜旦之常,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若死生为徒,众生又何患?』」这话是说生死不过如昼夜轮替,是运行常轨,众生实不必过度悲伤,女道们听师父示言,只得勉强敛了泪水点头称是。

临分别前,公子蒻心中想道:「不知他来和我道别时,会说些什么?」一双美目滴溜溜地在风小刀身上转着,见他忙着和宋无拓说话,又不好自己先过去,路潇遥瞧出大小姐心思,拉了风小刀悄声道:「大小姐有话和你说呢!」

风小刀见公子蒻纤影俏立远处,走过去道:「小刀要前往无间岛,请大小姐代我向阁主知会一声。」

公子蒻又往旁移了几步,离众人更远些,才低声道:「风大哥,不如……不如我也跟着去除魔大会吧。」

风小刀以为她觉得除魔大会好玩,忙道:「万万不可!除魔大会比今日更加凶险,随时会丧命,大小姐金枝玉叶,可不能有半分闪失。」

公子蒻好容易鼓起勇气说要相伴左右,听他拒绝,不好再说,只得道:「这么危险啊,不如你也别去了。」

风小刀道:「不,我这次下山来,最主要就是奉师命参加除魔大会,如何能不去?」

公子蒻哼道:「你师父怎对你这么坏,净教你做危险事,要是我爹爹,才舍不得呢!」

风小刀见她关心自己,温言道:「师父是世上最好的人,他不过是希望我多些历练。」

公子蒻嗫嚅道:「那……你去了除魔大会之后,可还会再回剑阁?」

风小刀见她虽缚着面纱,但眼波流转,神色温柔,阁主的婚盟忽掠过心头:「这二日太过惊险,我竟把这事全给忘了!运送兵刃已经完成,如果阁主又提起,可不大妥当。」本想公子蒻如此高傲自恃,定会拒绝他这个平凡不过的小子,所以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可听着她话中期盼,回想二人溪畔依偎,心中一时明白,竟答不上话来。

公子蒻见风小刀不说话,只楞楞地瞧着自己,横了他一眼,嗔道:「来便来,不来便不来,不过一句话,男子汉大丈夫,还说不出口嚒?」说完便跺脚转身走开。

风小刀见公子蒻又发火,实拿这大小姐没辄,只得跟了过去,道:「如果小刀有命回来,定会再去拜见阁主。」心想或许能请阁主换个条件,留在铸剑谷学习一个月也好,无论如何,总得把这事向阁主再说清楚。

公子蒻幽怨嗔道:「你只是记挂我爹,并非记挂我,又有什么用处?」

风小刀见她神色凄苦,于心不忍,诚恳道:「我总是会再去剑阁探望妳。」

公子蒻柔情脉脉地瞧了他一眼,又垂首轻声道:「你既要来……我就等你。」

风小刀心突地一跳,那温柔的语气、娇媚的眼神,正是菊仙歌也曾这般看着自己,不禁黯然:「倘若她还活着,也会这般和我说话,如果可以换她回来,用什么我也愿意……」忽然间,像打了一道雷闪般照亮心底某个不可碰触的角落,随即又涌起一阵内疚:「如果能换小蝴蝶回来,我自然也愿意,唉!我怎能如此?难道……我心底究竟喜欢谁多一些?」

在他心中,小蝴蝶始终是无还崖上的小女孩,是两小无猜的相依,更多的是爱护与怜惜,可菊仙歌虽只萍水相逢,却每每让他怦然心跳、神魂俱醉,更是初尝到****中欲得而不可得、牵缠揪心的勾人滋味,尤其她几番舍身相护,情深义重,此刻若能相伴而行、言笑晏晏,该是多么甜蜜快乐。

从前不加珍惜,直到此刻,才忽然弄明白自己的心,对她岂只是愧疚而已?从前屡屡回避,也不是因为迁怒,是怕自己真对她动心,会对不起小蝴蝶,才极力抗拒,可如今伊人玉碎珠沉,他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感觉,剎那间,后悔、伤痛、万缕柔情如潮水破堤般汹涌出来,几乎要令他崩溃:「就算我怎么选择,难道还真能换她们其中一个回来?无论如何,我都是负心薄幸之人!」他脑中一片胡思乱想,独冷落了眼前这个心意款款的女子。

公子蒻见风小刀又沉入伤痛之中,芳心不禁泛起一丝酸楚,解下手中金鞭,将它一分为二,柔声道:「风大哥,这金鞭是剑阁新造的兵器,看起来是一条,其实是两条细鞭缠绞,称为『龙凤鞭』,我将其中一条给了你,算是……谢谢你这次相帮,你莫要推辞,否则……否则我又要生气啦!」说罢低下头去,已是满脸羞红。

风小刀明白她赠鞭之意,乃是希望有朝一日,龙凤可再合聚为一,但觉自己担不起这份情意,温言道:「大小姐,谢谢妳,可我从前长居清修高山,日后要在刀光剑影中生活,与大小姐如此尊贵实在天差地远,我二人……其实天差地远……」说到后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从前少与女子接触,虽然终于弄明白自己心中情思,但要直接拒绝一个良善女子,还真是词不达意,尤其和公子蒻说话总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就要惹恼她。

公子蒻在剑阁身份尊贵,无人敢违逆她意思,面对风小刀的婉拒,眼眶不禁浮了泪水,将金龙鞭递在他手里,哽咽道:「风大哥,我知道我是个丑ㄚ头,我不敢要你……接受婚约,可为了娘亲和你,我会努力做个好姑娘,不再任性了!我只盼你能来剑阁看看我……看我有没有变得好些。」

风小刀想起她受的委屈,接了金龙鞭,道:「妳已经很好了,但我实在不值得妳这般看重,我定会再去探望妳。」

公子蒻见到孤焰和画儿远远赶来,低声叹道:「我走啦。」

风小刀明白再开口不过徒增伤感,只点点头,目送她背影袅婷离去,这才登上无间海船。

这艘船沿路载了许多要去无间岛的武林人士,千矶湾乃是最后一个接送处,船上虽有数百人,但无间管理良好,舵工、水手、粮食、清水、寒衣,一应俱备、井然有序,宋无拓领风小刀入各自的配舱休息。此船是由无间七子排名第三,人称「靳三爷」的靳无尘所主持,只是要到晚膳时分,他才与众人见面。

(注①:「射求正诸己……反求诸己而已矣。」出自清《礼记.射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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