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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风月无情

飒飒风雪之中,一人一豹昂首而来,虽是孤军、却有万夫莫敌的壮烈气概。

千万魔军见了也不禁动容,心中都涌起钦佩之情:「唯有这样的人物,才具资格与我们少君一决胜负!」再加上少君先前命令,谁都不敢妄动、也无意妄动,只静静分出一道、目送这宿敌之首缓缓策骑前进。

风小刀看到天谕台上幽鬿、孤焰两魔首昂然站立,正等候着自己,虽是必死的绝境,然而此刻他心入空无,什么都不思想,只快速流转着刀局的攻守进退:「第一刀……」这横空一刀、斜上直进,对准天谕台,只见刺入的位置并不是孤焰,却是幽鬿心口!

刀随心、人随刀,他心念一动,双足已点踏过千军万马的头顶心、耸高嶙峋的岩壁突石,冲飞向天谕台,如一道惊雷电光朝幽鬿笔直射去!

弹指之后,两人就要分出生死!

孤焰倏然横移、阻挡在父君前方,以悍猛如山岳的双掌朝长刀夹去!

兄弟精光相视,同样的对峙、同样的决裂,和上次不同的是,此刻天地无义、风月无情,两人再无多余言语、只有绝杀的意念,两界彷佛也只剩生灵涂炭的结局!

孤焰雄厚无敌的掌劲本该嵌住逼命杀刀,然而荒尘刀的锋锐再不是任何人能轻易掌握,不只刀身蕴积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力量,刀尖更是旋转极快,宛如七彩流芒般,让人看不清楚最后会劈向何方,彷佛他的双掌无论怎么抵御,都会被轰成炭灰,他立即收掌退身,改以长腿疾扫,卸力化力地将荒尘刀尖踢荡开去,同时藉劲向后飘掠。

但融入无欲刀法后的绝殇天雷,雷电光柱再不是直劈直落,风小刀健腕一转,立刻化出无数道鬼魅电索,奔窜追击而去。

孤焰失了先招,向后疾退,直贴到崖壁、再退无可退,那道索命电光仍急速逼近,他却双目一闭,直等刀尖刺入!

风小刀心中一惊:「他为何闭目受死?」骤然想起当初能学会绝殇天雷,是眼前这结义大哥承担了靳无尘冤案、牺牲入修罗地道牢,才与刑无任交换得来,如今自己却用这武功对付他!

风小刀忍不住微收刀势,但立刻感到不对劲,孤焰的不动如山,其实是凭着七阕感应气场,忽略所有迷惑耳目的虚招,只专注于最雄强的那一道雷电光柱逼至面前,才猛提掌刀相迎,意图一举破去气机。

风小刀此刻功力已是收发由心,见虚招被识破,锋尖一转,立刻以绝殇天火的内力摧入荒尘刀,他手中原本的惊雷电光激荡至极点,化成无数火苗、串成火龙、连成大片火焰,最后蒸化成漫天火雾。

烈火刀气从四面八方狂涌过来,焚蚀着孤焰的身子,孤焰惊觉不妙,他和任何人交手,都可以凭着残天七阕感应对方气劲的聚散,因而知道对方招式虚实和真正杀招所在,但风小刀的天火刀气经过无欲心法推衍,每一点都是那么绵密平均,令他再不能感应气场变化,也感应不到最锐利的锋芒,又如何攻守?

他终于了解到无欲心法把任何气劲都化为虚无、漫天推展,刚好就能克制他残天七阕的气机感应,他若没练成八阕、甚至九阕,这一仗就必输无疑。

四周就像燃烧着地狱火海,要融尽魔界冰山,也烧融这个将要一统天下的大敌,然而火海烘烤的场景,令风小刀不禁又想起当初与刑无任对决时,孤焰拼着伤势加重,硬是以一块玉玦逆转七绝剑阵,使自己免受两剑夹杀,后来无间岛陷于熔浆烈焰之中,几乎崩毁酿成巨祸,更是这结义大哥以寒冰雪气封冻住满山的焚业火雷,才解救了中州群侠和无间弟子,他对自己真没半分情义?真会危害天下嚒?

孤焰觑出风小刀心神不宁,喝斥道:「你拼尽全力尚且打不赢我,竟还能分心?」他腾身而起,犹如白鹰回翔,穿梭在刀焰火浪间,双掌不断轻妙回转,以五阕化万物为刃的力量,将周身火气冷凝成冰雪飞霰,他越转越快、内力越发宏沛,四周都吹刮起狂风暴雪,最后化成一圈圈径长数尺的龙卷大雪柱,飞转过去,每一卷柱都含着千钧万力。

风小刀以绝殇天山化出片片刀光山墙,拼命抵挡暴风雪柱,仍被逼得连连后退,他也知道生死关头还沉溺过往,实是凶险万分,幸好早已演练过这刀局几千几百次,当真是睡梦中也能出招,就算稍有分心,也能使得毫厘不差,才勉强支撑下来,但片刻间,人已退到天谕台边,台下是深雪万里,一失足即要粉身碎骨。

眼看孤焰火速逼到面前,风小刀已退无可退,索性一个仰身倒滚、翻下悬崖!

孤焰原以为风小刀会抵挡在前方,正加速冲去要将他轰落悬崖,未料对方会施这奇招,他来不及停步止身,竟直接冲落万丈悬崖!

风小刀却在坠崖瞬间解了腰带,圈住崖边突石,藉摆荡之力、反荡回台上。除魔大会的情景却忽然浮现他心头,孤焰舍身向莫非问求封心脉答案,他则以长刀卷出九十六道水索解救灵族,当时他诚心希望众人放下仇恨,但此刻自己却做不到?真要眼睁睁看着大哥摔得粉身碎骨?

从孤焰坠崖到风小刀这一念挣扎,只是电光石火间,他立刻发刀气插入水瀑、旋转刀尖拉出一条水索,抛向孤焰腰间,将他卷荡上来,岂料这是孤焰诱敌之计,他微然冷笑,双掌竟爆发出惊天罡劲!

两人相距如此之近,风小刀连闪避也不及,就如炮弹般向后急射出去,整个人摔跌入魔殿里,孤焰叹道:「你还是这么容易上当!」他身如大鹏飞扑,正要大掌轰下,做个最后了结,却惊见满蓬飞刃向自己暴射过来,每片飞屑都含着绝殇天林的针刺力量!

那魔殿全是精钢钻岩所铸,门板不该如此脆弱,却是风小刀荒尘刀尖不向前刺敌,反而向后刺破魔门,仰跌落地的避过孤焰重掌,又将碎裂的门屑往前挑拨、激发成漫天利刃。

孤焰立刻停步凝身,生出环形气场将满天刃片震散开去,但这碎片是含着绝殇天林的金钻利刃,他仍被划破无数伤痕,一身白衫成了血红。

满身伤痕的他不怒反笑,因为他知道只要依靠圣女精元和残天八阕生生不息的力量,任何伤口都会快速复原,而风小刀看到这景象,错愕吃惊的剎那就是自己的杀敌良机。

风小刀虽避过正面重击,但孤焰掌力何等浩大,即使只被余劲扫到,仍震得他气血翻涌地呕出血来,全身筋骨也似要散开,然而身上的伤再深再重,也比不上内心的沉痛!

他不得不认清眼前之人如此狡诈,再不是心中期望的大哥,就算恩仇可泯,这魔首也绝对放不过天下苍生!再多的不愿、再多的无奈,也改变不了兄弟相残至死的结局!

他趁这一隙调了气息,抹去口边血迹,立刻又弹跳而起,飞身紧随在满天钻片之后,此刻他心中再无任何犹疑,只有一个念头,必要杀了这魔首,否则天下危矣。

孤焰不知风小刀有计命天局相辅,想不到他受了重伤,反应还这么迅速精准,才震散刺身钻片,眨眼间,荒尘刀又已逼到胸前。

风小刀再无犹疑,刀尖毫不容情地狠狠刺入孤焰左肩,眼睁睁看着那白衫身影就这么碎散、没入风暴雪涛里,他心中不禁震撼,但下一刻,却已感到被幢幢敌影给包围住!

他抬首望去,只见山崖石壁间昂立着十数道雪白身影,原来孤焰危急中以残天二阕的阴阳互转融合三阕的迅速移位,化出千形万相,令荒尘刀骤然失去目标!他从前曾用这招式对付圣夜使,但风小刀并没见过,一时想不出应对之法:「他每个身影都含着真气,虽只有数分之一的力量,但我若对付其中一个,其他身影就会立刻扑杀过来!」他肉眼虽分不清该如何下手,幸好凭着计命天局算出的方位角度,刀尖已经遥遥锁定孤焰气场最弱的位置。

风小刀想这么多身影总是难缠,故意道:「兵道有云:『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则我众而敌寡』,你力量一分为十,如何敌得过我?」

孤焰见他荒尘刀尖已对准真正罩门,只得将身影收束回一,气凝神峙地立于崖石上,微笑道:「果然有点长进!看来你把我给的兵书都熟透了,竟能将兵道运用于武道上,但你还没学会魔君的城府心机,其实我在书里留了破绽误导你!那本兵书只有正规的战略兵阵,却没有偏门左道的诡计,看在兄弟一场,我就让你明了什么是真正的兵不厌诈!」

他遥指远方江水,道:「你们虽然将大军密布在六祈江沿岸,但六祈江有龙腾、虎跃、雀飞、盘蛇四处狭岸,我军只要冲破任一个关隘,那就是长驱直进、如泻千里。」

风小刀道:「运筹帷幄我虽不如你,但这么简单的情势我也看得懂,只要重军堵死每一个关隘,任何妖魔就别想入侵中州!如今龙腾、虎跃两个中关各有巫祆教主和无邪门主坐镇,另外,巫祆圣夜使领着影子军守住西漠隘口的雀飞关,无间弟子则守住邻近东海的盘蛇关,你们还怎么突破缺口!」

孤焰微笑道:「你可知道战争最重要的是水粮供应?」

风小刀道:「那又如何?」

孤焰冷笑道:「你们将大军全驻防在六祈江岸,依靠的就是江流供水及运粮,要是我蛛族在六祈江里下毒会怎样?」

风小刀暗吸一口凉气,心想:「幸好六祈江尚有二条重要支流『东水』与『西河』,可供水无虞。」

孤焰却道:「你若想依靠东水和西河,那就错了!因为我会再派鹰军从空中洒毒,到时江岸方圆数百里都会成了寸草不生的死地,你们千里馈粮、缓不济急,在饥渴交迫下,如果又听闻你身亡消息,必会军心大乱,到那时,我鹰军就能从高空飞渡过江,再回绕至后方,来个前后夹攻!」

幽鬿心中一凛:「我从未告诉焰儿这军阵布防,他如何得知?」殊不知孤焰是从新将领的拔擢、分派及列队位置猜测出来。

风小刀更是惊詑:「我们只想光明正大的以武力对决、以兵阵迎战,想不到魔军竟使这么多诡毒伎俩……」但他已不是昔日初出茅庐的小子,立即虚张声势的说道:「六祈江岸早已布下天罡七星阵,全是针对妖魔的守御策略,而南疆苗蛊族在毒蛊上深有研究,未必解不了你蛛族的毒,另外,巫祆的光明天弩和儒园的苍海云弓早已连手布下箭雨阵,正恭候着你的鹰族大军。」

这番话虚虚实实,但听在幽鬿耳里,无疑是中州已洞悉魔军所有布置,心中顿生不安:「今日战略已是最好,想不到军情泄露,让对方早有防备,我若依计行事,定会一败涂地,若要重新布署,不仅旷日废时,也非上策,看来我只有先抽身离开,赶去除掉巫祆教主和无邪门主这两位中关主将,才能破去对方的防守!」

孤焰却又道:「倘若我父君此刻前去杀那二个弱女子,你说结果会如何?巫祆教主一旦危急,圣夜罔两还守不守雀飞关?他要分兵驰援,防守一旦薄弱,我千万狼军就可乘虚直破雀飞关,这才是兵书上所谓:『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然后我狼军与鹰军再分从双方夹攻,你们中关还如何防守?至于东边的盘蛇关,当初圣岳峰一役,上官秋水从那儿出逃,我又怎会重蹈覆辙?是不是应该先歼灭无间弟子,堵住活路,以防你们再度逃脱?兵书上还说:『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既然你们兵力不足,就应该退避不战、快快投降,如果死守六祈江,只是徒增伤亡,除非——」他微笑道:「你能亲身回去救援!」

幽鬿暗想:「他怎能将我方战略全告诉敌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想造反?」

孤焰面容一沉,冷冷说道:「我此刻把魔界战略全说出来,就是下了杀你的决心,就算我真失败,父君也绝不容许你生还!」

「你……!」风小刀本来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但想必得回去救援路潇遥和众人,顿时激起无比的求生意志:「好!不论是决斗也好、争战也罢,小刀有你一路提点、一路算计,已不负兄弟一场!」

孤焰道:「你我生来不同,早就注定誓不俩立,没有谁欠了谁,只有各谋其事、兵不厌诈。」

风小刀道:「不错!是我自己太愚蠢,如今再说什么都已无意义。」

孤焰深深注视风小刀,道:「从前我当你是兄弟、今日敬你是英雄,才让你输得明白、死而无憾,就当是还你人情!」

风小刀深吸口气,沉定意念,道:「就算你我还顾念兄弟之谊,命运不允许,天下人也不允许,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让武道决定世道的依归。」他身转如旋风,手中电索摧化成漫天电光,再度刺杀过去,孤焰也饱提内力,提气腾身,对准荒尘刀尖笔直射去!

片刻之后,掌刀就要激发出最后的交击,这一交锋,生死立判!

所有人都屏住气息,观看这道魔消长、天地归依的一刻!

风小刀却是遵照计命天局所示,并不与敌人生死相拼,反而身子微移,刀锋偏离三分、与孤焰错身而过,接着一个陀螺回转,如龙卷风盘旋升上,直冲破魔宫屋顶。孤焰对他屡出怪招,实感詑异,虽是飞身追上,却不敢过份进逼。

风小刀站上魔宫檐角,陡然想起下一招竟是往前扑飞、直坠下万丈悬崖,但如果这么做,哪里还有命在?他心念刚转,蓦然间,一道惊天掌劲竟从后方猛烈轰到!

却是幽鬿见孤焰连连失利,再按捺不住,早已悄悄潜飞上魔宫屋顶,对准风小刀背心狠送一掌,风小刀冷不防被暗杀,为避去背后惊天掌力,只得往前飞扑!

他这么飞坠下崖,是万难活命,只得于空中拼命一扭,落入水瀑之中,又身不由己地往下急坠一段,才能提气施了绝殇天冰插入水瀑,剎那间,千年奔腾的金沙大河就静止不动,冻成了溜滑冰梯,风小刀虽止住坠势,但荒尘刀也被卡在坚硬的冰河里!

孤焰和幽鬿快速滑冰而下、追杀过来,风小刀若放弃长刀、顺势溜下,尚能逃躲片刻,但下方是魔界的千军万马,失去荒尘神刀,再对上两大魔首,岂有半分生机?他只能赌上一赌,拼命提升绝殇天火内力融化冰河好拔出长刀。

幽鬿见良机一闪即逝,距离还有丈许高处,已对准下方风小刀的天灵猛轰一掌!

「轰!」浩大的气流瞬间爆冲开来、震撼了雪山!

两大高手凝住对立,竟是父子四掌相抵,首次正面交锋!

孤焰硬是接挡住幽鬿杀向风小刀的千斤重掌,冷冷道:「父君,我刚刚已说过,这是残天与三无的一场宿命之战,任何人都不得介入!」

幽鬿杀光湛射,沉喝道:「大军将发,须尽快解决他。」

孤焰大声道:「他是我一手扶植的棋子,我不允许别人插手!」他目光寒如冰刀、直逼入幽鬿眼底,森冷冷地说道:「下棋人总喜欢掌控局势,万一有不听话的棋子,必要亲自除灭,不愿假他人之手,这就是魔主的狡诈与自信!父君下棋时,应该也是相同的想法吧?」

幽鬿听他言外有意,心中一沉:「莫非他已洞悉我所有算计,知道自己只是颗棋子?」当即大喝道:「众军听令!除狼军留下一万兵马,其余向六祈江出发!」

孤焰却喝道:「不准动!」又对幽鬿道:「孩儿曾当万军面前立言要为父君打头阵,我这前锋将领尚未前导,大军如何能动?一旦乱阵,这场千年大战,我军必败无疑!」

幽鬿拔擢的新将领虽然愿意发军,但后方军兵却是听孤焰命令,不肯动作。幽鬿见状,更是怒火中烧,对孤焰大喝道:「你这个半人半魔的孽子!灵王都说你是尹无艳那贱人所出,必然天生反骨,万万留不得,我却念着父子情份,为你隐瞒身世,想不到你真勾结敌人,要弒杀父君、出卖魔界、陷我子民于万劫不复!早知如此,我真该听他们的劝,你一出生就杀了你,免得连累魔界千千万万世!」

他将声音远远传出去,一时间众军震惊、万民哗然,白海青听幽鬿故意颠倒黑白,说是灵王想杀孤焰,又回想起牧狼烟惨死情状,但觉事有蹊跷,一股震悸涌上胸口,大喊道:「主君,你曾允诺不会透露少君的身世!」

幽鬿怒道:「我说便说了,还需向谁交代?别忘了你们个个都许下誓咒,鹰王,还不快领军出发,难道你也想听命这个叛徒,背誓逆反嚒?」

白海青大声道:「当初孤焰少主已将王朝交回主君手中、素身退隐,后来听从主君命令,才又复出与无间贼首决战,他事父至孝、尊主至恭,怎能说是叛徒?」

千象道:「少主卸位后,本该回归本朝、效忠主君,可是他却堕入佛道,和云深竹隐、无间、中州诸派交相勾结,那不是反叛是甚么?他为甚么不尽快以残天九阕杀了无间贼首,岂不是另有图谋?」又对众将领传令道:「主君待我子民仁爱宽厚,只要你们深自忏悔,立刻听命发军,主君必会网开一面,免大家受狱火炼魂之苦,否则牧狼烟逆贼就是最好的借镜,连死都不得安宁!」

魔界军兵听主君祭出了誓咒,终于发动,缓缓齐步向南。

风小刀似听懂了众人争执,却不敢相信孤焰真会逆反魔界,杀害费尽苦心才救出的父亲,毕竟孤焰一路欺骗,就连刚才的对战也还用尽心机对付自己,但魔心狡诈难测,他父子若因权力斗争而反目,又另当别论。忽然间,他感到荒尘刀已微微松动,良机稍纵即逝,他拔出的这一刀究竟该杀向谁?

是威胁较大,但立场不明的孤焰?还是他较有把握胜出、必除的祸害魔君幽鬿?

风小刀只有一刀的机会,因为刺杀的同时,必会死于另一魔首手里,倘若杀了孤焰,中州对付幽鬿的胜算会大些,但情感与理智在这刻却如此冲突,他宁可杀了幽鬿,而死在大哥手里!

孤焰和幽鬿都是绝顶高手,此刻以内力比拼,若其中一方猛然退身,对方强大内劲必会瞬间排山倒海地重压过来,两人一时无法分开,听得后方荒尘刀与冰屑极细微的摩挲声音,知道风小刀即将脱困,心中都甚着急。

就在三人心念电转间,另一道庞然身影已飞扑过来!

白海青虽心惜少主,又不能违背誓咒,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再按捺不住地冲杀向风小刀,大喝道:「都是你这无间贼子令他们父子反目,我杀了你就一了百了!」

孤焰知道风小刀一旦脱困,白海青绝不是对手,这一交锋,必会重创,急道:「父君快收手,鹰王危险!」但幽鬿却想白海青能快一步杀了风小刀是最好,若反被刺杀,那么牺牲鹰王这一刻,也是击杀风小刀的大好机会,反而猛摧内力重压过去,不让孤焰抽身阻挠白海青!

孤焰再顾不得犯了父亲疑忌,急提内力想逼退他,但幽鬿神功也至第七重,不是轻易可逼退,两父子陷入更纠缠的漩涡之中!

西侧忽然阵阵骚动,竟是灵族百姓全奔了过来,声声呼喊:「少君不是叛徒,他最爱护我们,绝不会出卖我们!」「少君是天命主君、是战神,没有他带领就贸然发军,魔界定会灭亡!」

灵族百姓竟冲进大军之中,拼命拉扯拖抱,想阻止他们发动,千象拼命呼喝,却怎么也管束不住,魔军见扯抱自己的尽是骨亲血肉,有父母、亲儿、好友,不得不停了下来。

幽鬿大喝道:「全军听令,冲过去!死伤不计!任谁鼓勇登岸,斩得敌将首级,中州金珠玉帛、田产女子尽数赏他。」传令兵站在大鹰上,将主君命令以天魔笛声声传出。

魔界军兵实在害怕狱火炼魂的毒咒,又不愿伤害亲族,心中陷入万分挣扎,正当天燎原上的军兵百姓陷入一片混乱时,白海青鹰爪箕张,已对准风小刀头颅狠厉抓下,瞬间,风小刀猛力拔出荒尘刀,觑准中空,如灵蛇般穿进白海青双掌之间,狠狠刺入!

孤焰拼着被幽鬿重创的危险,霍然退身、一个飘移,闪进荒尘刀和鹰掌中间,左右开弓,硬是逼退双方,岂料风小刀刺杀白海青只是个虚招,他身子一个陀螺飞转,竟有一道金色刀光奇迹似地弯绕半圈、绕过三人、横扫而去!

原来荒尘刀犹如薄冰烮火一般,仍是双头刃,他冰刀刺向白海青的同时,火刀却是射向幽鬿!

幽鬿冲发向孤焰的掌力未及收回,荒尘火刀已逼进胸口,他收掌疾退,却已慢了半分。

「第四十八刀!」风小刀被孤焰逼退冰刀的同时,顺势将满身功力全移聚到左掌,硬是将火刀刀尖往前猛力推进,终刺破幽鬿衣衫!

这几下变化,看似只一眨眼功夫,其实众高手间已经过无数气场较量。

孤焰被幽鬿震伤,一口气尚回不过来,眼见风小刀拼上一死刺杀幽鬿,将背后空门全卖给自己,他要抢救父君,只能直接发掌击杀风小刀,再没有别的余地,但救了幽鬿,就是大军发动,踩踏过灵族子民、侵吞中州,一场无止尽的战火浩劫漫延开来!

身为人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父君死于敌人刀下;身为人君,他不能让子民遭到无情屠杀;身为武者,他可以堂堂对决,却不能以多欺少、还在对手背后暗加一掌;身为兄弟,他更已亏欠太多……

他心中明白这千年一刻终于到来!

人魔两界,牺牲无数英魂,终于换来天地更迭的一刻!

无论自己怎么对抗、挣扎逃避,仍要面对、仍要承担,他必须动用九阕的力量,成其大业,魔君残天九阕融合梦族圣女的力量终于爆发开来,扩散得无远弗届,直到天之涯、地之极!

「世无道、魔无情,乃敢与天绝;阴月日、圣女合,四时与俱灭。」天地渐渐静止、尘世一片模糊,众人神思恍惚,好似看见了眼前情景,又似坠入梦中,好像漂流在时光的长河中,身子却动弹不得,就连风小刀、幽鬿这样的绝顶高手,甚至远在六祈江岸的守军,即使意识还保有一丝清明,也无法有任何动作。

虚实交错中,魔族、梦族、邪族、灵族军民感到身上气息不断被吸走,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都惊骇万分,拼命挣扎抗拒,却无济于事,那妖灵之气越聚越多、越卷越大、形成龙卷风柱冲升向天,又消散无形。

空中却传下少君的声音,又彷佛是来自闇神的召唤:「我的子民,不要害怕!我已解开你们许下的誓咒,也化消你们身上邪异的气息,你们有一个月的时间进入中州定居,从此你们须融入人界,达到天下一统的圣命!」

梦族和灵族,无论是灵王、军兵或百姓卸下了效忠魔君的誓咒枷锁,身子都感到无比轻松舒泰,内心也渐渐涌上难以言喻的欢欣喜悦,浑浑噩噩中,都依着天应力量的指引,一个一个往南方行去。

残存的邪魂再无任何强大依靠,也缓缓退出天燎原,躲回青寒地宫里;鬼族失去千年战友与立誓效忠的魔君,再无力抗衡中州,只能隐遁回北海;丧失魔气和王命的灭魂,虽黯然退出这场争斗,却也同时脱去父亲的掌控,从此海阔天空、逍遥无虞。

六祈江的人界守军神志恍恍惚惚,虽感到有无数朦胧影子从身旁穿过,但天地异变,他们只觉得做了一场极长、极长的幻梦,既分不清虚实,也无法阻止。

时间的长河彷佛已经静止,又彷佛流了千年之久。

直到天燎原只余狂风骤雪,再无半点人影。

直到雪涛淹没了千万个离去的足印。

直到天地成了一片银白……

这即将一统天下的王朝彷佛不曾存在过,只有雄伟的魔宫依旧傲立在云峰之巅,辉映着明月的千古光华!

孤焰身上力气越来越虚弱,再不能支撑这虚幻之境,终于,他用仅余的力量击出最后一掌!

风小刀和幽鬿尚有一丝微弱清明,虽极力挣扎、目光如火,却半点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孤焰庞大的掌气轰了过来,他们不知道这一掌会轰向谁,最大的可能,是同时结束两人!

圣魔月陵里,单人离怔怔望着九座石碑上飘浮的红色血咒,回想从前,实是心痛如刀割,只见最后一道血咒乃是:「丹心托依水月间,繁华落尽已千年。」

他隐约可以猜到被孤焰毁去的第九阕功诀,叙说的是如何以残天神功融合圣女梦灵力量,令天地静止,进入虚幻的第十三个月,就如同两道秘咒所揭示能一统天下的方法。

在九道血咒之后,还有一段遗文被保留下来:「吾曾尝尽人间险恶,一生起伏跌宕,喟真情难寻,乃收千灵万妖、誓灭人界,自八阕功成以来,吾尝攀极道之巅峰、统天下之霸业。然而为避噬心大祸,吾心如木石,再不曾掉一泪。

千百年过,或友或敌、或灵或人,皆溘然长逝,唯吾苟存,世间寂寞凄凉,莫此为甚,故再创第九阕,功成者可散己功力于天地,化消万灵魔气,解放灵族誓咒,使万灵归一,再无分别,天下一统终可期。

然散功之后,己身一如凡人,再无巅峰武学、长生之道,愿舍身相救万灵者,自可解脱千古寂寞,一切回归。不愿以身赎世者,虽独霸高峰,却活如木石,无情无伤,又有何快?吾悔之晚矣,故立下九道血咒,以儆后世,欲修练神功者,务慎之戒之。」

石碑底下还有一封孤焰亲笔书写,留给风小刀的信,单人离心中百感交集:「原来残天一阕收敛的是魔君自身的魔气,而九阕归位,却是魔君散尽一身功力,敛尽万灵邪气与誓咒!从此灵族身无邪气,也不必效忠魔君,可自由而去,甚至可融入人界……这就是魔界盼了千年的天下一统?闇神起始于人的执念,创建了魔界,却因着顿悟,而终结崩毁……但那孩子失去一切、又失去武功,怎么承受得了?」

十二年的委身取义,他终于达成远大志向,为何心中只余无尽感伤惆怅?

冻结的金沙大河上,孤焰一掌轰下!

剎那间,幽鬿全身如被雷殛,每一道筋骨、血脉都像被更换了般,他用尽心机、熬练多年的绝顶神功竟被废去!

孤焰顺着掌势将幽鬿推开,同时轻轻飘移了身子,站到原来那个致命的位置、荒尘刀尖下!

「梦儿,对不起,我没有信守承诺好好活下去,但我真无法利用妳的精元,一直自私、空虚地存在着,所以我让兄弟铸好荒尘刀、解救天下,这样,所有的仇恨都会结束,也结束我无止尽的痛苦和孤寂。结束,才是我们重逢的开始……」

随着他气息逐渐消弱,一股磅礡圣大的刀气正排山倒海地推刺过来,他意识逐渐模糊,脑海只余下五失箴言:「机关算尽、转眼成空,回首来时、前尘若梦,你所执着的各种情份,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我曾计杀无数大敌,最后这一计终于留给自己!」

「第四十九刀——错了!」清水无崖下,两兄弟夜谈的情景令风小刀蓦然惊醒:「『二弟,我想借你的手去杀一个人,倘若大哥做了错事,令你一生痛苦,你会原谅我嚒?算了!大丈夫敢做敢当,你不必原谅我!』」

他一直以为孤焰是借自己的手去杀若水,这一刻,他终于了解到打从孤焰将不灭火种交给自己时,就注定了这场决斗的结局:「他三番两次激怒我,是怕我不能狠下杀手!他说出魔界所有布防,是要激发我求生意志,且要我明白幽鬿战略,逼那魔首不敢掀起战祸,他闭目受死、坠落深崖,更是想结束自己,从一开始,他算计的就不是我,是他自己!」

这惊惧的念头像雷电般几乎轰碎了风小刀的心,恐惧、悲痛宛如山洪海啸般从心口碎裂处冲涌上来,直溢满了眼眶,即使他拼尽全力收刀,让所有力量反噬自己,但对于失去功力、平凡脆弱的身躯来说,怎堪得住半点神刀圣气的冲击?

那白衫身影宛如一片轻盈虚渺的雪花,就这么飘落、飘落,融入风雪茫茫里,直到消失在深雪谷底,再了无痕迹……

「嘎——」天空忽传下一声凄厉长啸,却是钦鹀见主人坠亡,以雷电之速冲落悬崖殉主,只余悲鸣声回荡谷底。

天地静谧无垠,太平的气息原来如此安静、虚无,彷佛一切都寂灭了般,就连风雪飒飒声也变得空旷而遥远,只有过往的回忆是如此清晰,心中的痛楚是如此深刻、永难抹灭。

魔界圣宫千年繁华落尽,只剩下满山苍白萧索,和悲恸自责的两人。

幽鬿望着王朝崩塌、满城荒凉,所有人都远离而去,再无法支撑地沉跪下来,摔跌在雪地之中,十年囚禁、牺牲妻儿,竟换来如此残酷的结局,他想仰天吶喊,却连长啸的力气也没有,只余干哑的嘶吼。

他伤痛、悔恨,本该噬心发作身亡,却因功力尽废,反而保住了性命。然而对于一个满腹野心又雄霸天下的魔主来说,这样苟延残喘实比战败身亡更痛苦,是最残忍的宽谅、最讽刺的悲悯。

皇图梦碎的此刻,他彷佛看见青梅竹马的梦尘、挚爱情深的尹无艳,和一双冰雪玲珑的孩儿曾经围绕身边,又渐渐远离,将自己孤独的遗留在天雪苍茫里……

风小刀也颓坐在雪地里,茫然地望着万丈深崖,脸上已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龙朋背着单人离来到,单人离将孤焰的遗书递给风小刀,道:「师弟,他留了书信给你。」

风小刀拆开信柬,只见那熟悉的洒脱笔迹写道:「好兄弟,我们终于面对面,以最巅峰的武学豁尽全力较量一场,这是武者何等梦寐以求,而我同时拥有知己和对手,此生再无遗憾。

我偿还了你父亲的血债,也请你放过我父君。若水其实是我太师父,因为他老人家的慈爱,我才能突破残天九阕,完成你我共同的志向。莫怪愚兄又狠心算计你,我担保这真是最后一次了!大哥绝笔。」

单人离望着伏跪于地、一身苍凉的幽鬿,感慨道:「师弟,他一生精算布局,最后却连棋子都粉碎殆尽,再没有能力对付任何人了,就让我照顾他余生吧!你放心,我会设个结界,龙先生也会看住他,这样也算尽了我们为臣之义、替你大哥尽了孝心。」

他看风小刀满脸悲凄、泪流不止,温言劝道:「你可曾体会焰儿真正的苦心?那就是弒杀魔首、平弭战祸的你,声势会达到顶峰,四海之内再没有人敢反对挑战,你就能一呼百应、放手干一番大志业,让两界放下仇恨、真正融合,一如你在清水无崖下说过的太平景况。我和他只能做到这儿,剩下的就交托你了,师弟,从此你肩头更沉了,保重。」

单人离知道这番话足以让风小刀不耽溺在自责的深渊里,而能更坚强、更勇敢地承担未来使命,好不辜负孤焰的牺牲。龙朋一边背了单人离,一手抱着幽鬿,三人身影渐渐行远。

风小刀收起泪水、仰首对天立誓:「大哥,我绝不负你。」

满山银光之中,他彷佛看见两人初相逢时,那一身素衣雪白的身影,在孤月危崖上款款弹琴,对着自己微笑道:「我月孤焰,今与风小刀义结金兰,我为兄、他为弟,从此生死与共、患难不弃,天地为证,如有违者,利刃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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