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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魔道赋归

单人离在牧狼烟相助下逃过一劫,但神秘杀手循着他轮椅轨迹不断紧追在后,逼得他没有足够时间设下阵法杀敌,只能一路奔逃,好容易躲入密林里,终于能歇口气,回想起牧狼烟竟违背主令放自己逃走,这绝不是狼王作风,但他实在猜不出牧狼烟究竟要传达什么。

另外,他虽然急着想把幽鬿的计谋告诉孤焰,但魔界此刻必是戒备重重,以他一介残躯绝对闯不过千军万马,就算真能潜渡过「合纵连横」的蛛网水道、接近圣魔月陵,也见不到正在闭关的孤焰。

他仰望满天星斗,想从星象勘出天机,除了看见恩师陨落外,却怎么也看不清正月初七的战局,心中感伤无已:「我年少之时,满怀壮志地想平靖人魔争战,自信世间事总脱不出我十指神算,岂知苦苦周旋数十年,竟是连一个小徒儿也救不了……」

生死交关、计穷途拙的此刻,单人离实是万般灰心,对若水更感愧疚:「无欲!无欲!师父从前教我的无欲之心,我全抛得一干二净!他老人家在生之时,我只贪求自己的志向,从未好好侍奉他身边,但此刻我又能改变什么?我不如回去为他守墓,谨遵他的教诲,只要静观天下局势变迁就好,对!就是这样,这才是无欲门徒的本份!」

单人离回忆起幼时在若水门下受学的情景,既感念又自责,却也联想起另一个在听梅小筑里、缠着自己的小小身影,更是一阵温暖一阵苦涩:「那小崽子虽然称呼我先生,却从不把我的话搁在心上,老是惹我生气,还常拿奇奇怪怪的问题来挑战我,几时有半点尊师重道?虽然偶尔会奉上一杯茶……唉!那茶还真回甘!我这一走,这辈子是休想再喝到那样的茶了!」

他忍不住丢出一把铜钱,看了卦象,出现个艮下干上的遯卦:「『遯』者、退也,君子以远小人,果然!果然!我是该『退避自保以待时』,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难道真要为个小崽子平白赔上老命?」

他缓缓转动轮椅,沉静的脸上凄然一笑,终是又朝着圣岳峰方向而去:「是儿泡的茶虽然一样,总少了些韵味,我若不能再喝一口那样的茶,心里头总不快活……」

蓦然间,顶心刮来一阵刺骨寒风,竟是蒙面杀手在树梢飞掠、悄然追近!

一篷刀气从树梢冲下、宛如山岳般重压下来,不住增强扩散,剎那间,就将单人离完全笼罩住!

单人离虽拼命射出「百害不侵符」化出一层层绿色光墙阻挡,但随着敌人身子下坠、刀气越来越强,绿色光墙不断破散,单人离也被弹飞出去,但他的轮椅却承受不住巨大压力,碎裂成飞屑。

「我命休矣!」单人离受了伤又失去轮椅,只能在地上滚爬,拼命拼命爬向茂密树丛里,眼看神秘刀客就要落地,忽然间,一根巨大的树枝快速横扫过来,力道之猛,足以将老虎也扫得飞天!

神秘刀客此时正头下脚上地俯冲,全部力气都贯注在下方的刀尖,突然见到粗枝横打过来,大吃一惊,赶紧回刀挡住。

但他武功实在高明,借力向后翻个觔斗,又俯冲追杀过来,正当他头顶就要沾地时,地下土石竟是窸窣跳动,他惊觉不对劲,立刻以刀尖点地,凌空再翻个觔斗,又腾身飞上树梢,只见地面蓦地穿出无数尖利树根,若不是他十分警觉又身手利落,早已被穿刺身亡。

但他一落到树梢立刻又感到不妙,漫天树叶忽然旋飞起来,宛如旋风般将他团团围住,片片飞叶都如利刃!

神秘刀客被阵法困住,一时无法破解,只能拼命舞成刀光抵挡飞叶,口里不停呼呼喝喝,似在臭骂什么,却是含混不清。

单人离失了轮椅,无法逃走,只得赶紧爬入一树丛里躲藏,气喘吁吁:「我从前在这儿设下『默林四德阵』,以备不时之需,幸好支撑到引他过来,否则这条老命可真要不保了!」

他躲在树丛里悄悄观看,见对方将长刀使得如鬼如魅,心中奇怪:「这人刀法实在高明,但这等身手应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怎会是个哑巴?又甘心做个蒙面杀手?」

单人离越看越觉得刀法十分熟悉,急乱间却想不出是什么名堂,正想悄悄爬走时,那瘖哑刀客喉间忽然发出一声巨吼,拼着千万飞叶割身的危险,以长刀指天,从空中引下一条电光银龙奔入刀身,又化成大片雷火将飞叶都烧成灰烬,他终于从漫天烟灰中破阵而出!

「绝殇天雷!」单人离大吃一惊,也终于想起这刀客刚才使的刀法,心中惊颤更剧:「他使的是无欲刀法!虽然还不到三分功力,但的确是无欲刀法!主君身边怎会有这样的人物?」他感到牧狼烟的死极不寻常,急忙以封音术封住气息、不敢稍动,就怕被发现藏身处。

但瘖哑刀客早已看列表人离躲藏的位置,落地后即一步步进逼过来,他不敢太急躁,免得又落入圈套,只在矮树丛前方止步,对准濒死的猎物慢慢举刀、狠狠劈落!

月光下映照的矮减肥影宛如巨人手持大刀般轰砸过来,单人离除了双眼一闭,再无半点生机!

「嗤嗤!」树丛里忽然窜出数条细小黑影,矮瘦刀客惊骇得咕噜一声,向后弹跳数丈,且拼命挥舞手臂,几乎要把长刀甩落,原来他手腕竟被数条小蛇给缠上了!

刀客虽然一下子击毙了缠臂的蛇群,却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微微颤抖、痛苦呻吟。

龙朋这才从树丛里悠然现身,道:「蛇爷爷在这儿睡大觉,竟有人敢来打扰!」他走过去一把掀开刀客斗笠,竟也被吓得向后弹跳!

那刀客生着一张丑陋不堪、有无数浮肿脓泡的脸,单人离失声叫道:「张癞狗!」

龙朋奇道:「先生认识这丑子?」

莫非问从前要为孤焰换上一张丑陋至极的脸皮,单人离曾听孤焰形容过,道:「世上能长得这副尊容者,应该找不出第二人,这人与医袅关系匪浅!」

龙朋微笑道:「先生难道不奇怪我为何出现在这儿?」

单人离一怔,道:「小崽子?吔……不,我是说少君?」

龙朋哈哈笑道:「这世上大概只有先生会这么称呼少君了!难怪他吩咐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先生周全!当日少君赶了我出来,说先生如果遭遇危险,一定会逃到这儿,所以我早已恭候多时了。」

单人离身处魔界权力中心,风云翻覆往往只在一瞬间,因此他总万分谨慎,并无人知晓他留有这条后路,此刻却听龙朋说孤焰早已知道,心中不禁暗骂:「小崽子竟悄悄把老夫的底给摸透了!」

龙朋似看透他心中所想,笑道:「倘若少君不是如此体贴,先生又怎能逃过一劫?」

单人离见龙朋根本是学孤焰口气传话,既好气又好笑,不悦道:「那你为何不尽快出手,定要看老夫搞得如此狼狈!」

龙朋皱眉道:「这杀手武功十分高明,要不是被先生的阵法耗尽力气,我又暗施偷袭,单凭我一人之力,也制服不了他。只是这一来,却让我们知晓了天大的秘密,世上竟有个丑子也会使无欲刀法和绝殇天雷!」

张癞狗中了蛇毒,虽痛苦颤抖,眼神仍十分狠戾,龙朋心知这种凶徒就算使强硬手段逼供,也不会吐实,更何况这人还是个哑巴,正感头痛时,单人离已道:「我可用术法探他的心思。」

龙朋忙为张癞狗点穴,令他不得动弹,单人离则施展无邪门的观心术,进入这神秘刀客的心识,一步步回溯,竟然看见他是身亡多时的天刑四罪老二——「混沌刀」江无息!

原来江无息潜伏无间长达十数年,身为雷脉弟子,早有机会偷偷学成绝殇天雷的心法剑诀,但他从不显露出来,之后他又与风小刀对战,趁机以混沌假五式的玄妙内功感应无欲刀法的奥妙处,令刀法更上一层楼,但无欲刀法毕竟不是凡品,没有修习正宗心法的他,即使有混沌假五式帮忙,也只学得三分外功,无法尽其神髓。这三分功力虽然不能用来对付高手,但残杀灵族子民绰绰有余,而且的确就是无欲刀法的伤痕,再加上绝殇天雷的展现,令孤焰也难辨明真相。

至于江无息当初能逃过死劫,自然是莫非问的援救!

当他被风小刀追杀得投身入海,莫非问早就抓了个瘦小的无间弟子藏身海底,又派出青嵩、赤芍两小僮阻碍风小刀,拖延一些时刻,然后在海里以神乎其神的割换术,把江无息的脸皮快速换给那个倒霉的无间弟子,并且把瘦小的江无息藏在自己宽大的紫袍里,然后将那名无间弟子抛掷给风小刀,让他砍下头颅,众人看到那面容是江无息,便以为混沌刀已经身亡,却无人会去查验一颗死人头颅脸皮的真假。

虽然医袅和混沌刀同为天刑四罪,莫非问可不会平白救人,他为了乐趣替江无息换上张癞狗的脸皮,又想江无息身负绝殇天雷和无欲刀法两种绝技,肯定能搅得江湖动荡,乱世之中,他自然有许多乐趣和发财良机!后来知道魔君复出,便暗中把江无息卖给幽鬿。

幽鬿知道江无息的绝技后,如获至宝,立刻筹谋了九荷山惨案,要令风小刀与孤焰彻底反目,并且逼孤焰复出修练第九阕,好为自己统一天下!

单人离收了术法,道:「这人才是在九荷山屠杀百姓的凶手,我们得尽快告诉少君!」

龙朋沉吟道:「但少君命我需与魔界切断关系,且无论发生何事,绝对不能让先生回去送死。」

单人离说出幽鬿图谋,龙朋愤然道:「想不到竟有父亲狠心至此,我早知那老魔头不怀好意,我拼着永世不得翻身、违背少君之命,也要将这消息传进去!」他一举掌就要格毙江无息,单人离却阻止道:「不忙杀他,还得留个证人。」

龙朋道:「他身上蛇毒虽是致命死毒,但发作缓慢,会疼痛一个月才死,我们可尽快带少君来见他,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单人离又设结界藏起江无息,免得被人劫走,龙朋这才背负起单人离,一路往圣岳峰疾奔而去。

两人来到「合纵连横」的边境,藏身密处、远远窥探,果然水道入口已布满密密麻麻的守军,连蚊蝇也难飞进。龙朋万分着急,想凭着一身本事硬闯,单人离道:「龙先生不必犯险,只要有活物让老夫魂识寄附、潜入圣陵,我便能见到少君,告诉他真相,只是这离魂寄影之术有一定距离,不能超过五里路,时间也不能超过二日,所以要请龙先生守护老夫的肉身。」

龙朋喜道:「先生有神术,我龙朋也有妙法!」他取出蛇笛悠悠吹了起来,不多时竟有一群小水蛇从各河道游聚到两人前方的溪水里,就在这时,魔界守军却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单人离此刻若还施术让魂识进入蛇体,万一肉身被魔军毁去,神魂漂流无依,就会烟消云灭,所以必得靠龙朋保护他的身子,但龙朋一人是无法对抗魔军太久,顶多只能拼命撑持到单人离魂识见着孤焰的那一刻。

此时魔军尚有一段距离,两人若赶紧逃命,就能避过一劫,但若依计施法,两人都会死在这儿,他们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舍生赴义的决心,再没第二句话,单人离赶紧选中一条灵活水蛇,将魂识依附在它身上,龙朋则吹起蛇笛,指引这群水蛇潜入蛛网水道,向圣魔月陵方向散游过去。

魔军越逼越近,龙朋估量就算能打退这七百精兵,也会引来更多魔军,与其留在这儿死守单人离肉身,不如施调虎离山计,还可拖延较长的时间,就将单人离身子藏在泥穴里,又脱下他的外袍、包裹了大堆树叶驼负在背上,向外奔跑。魔军远远瞧见,真以为龙朋背了单人离逃跑,都被引得追去。

载着单人离魂识的水蛇果然轻易闯过魔军防守,一路无惊无险地来到圣魔月陵,孤焰此刻正闭目趺坐、调息运功。单人离不知道是否会打扰他练功,便静静观看一段时刻,但见孤焰脸上容光灿烂,在原本儒雅高深、王者天下的气势外,竟又增添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光采、一种超脱物外的沉静出尘。

单人离看不出那是正气或邪气、魔气或鬼气,只感到自己全身都莫名地震颤起来。经历了多年风浪,鲜少有什么事能令他感到震撼,眼前这熟悉无奇的景象竟引得他心绪不宁,一股深沉巨大的恐惧与哀伤从内心处不断涌出来,甚至觉得应该立刻转身逃跑。

赫然,孤焰双目一睁、精光湛射,单人离竟有被巨力重锤、神魂几乎要散离的感觉,明明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为何会变得如此陌生?

孤焰直盯着前方在水道潜游的小蛇,冷声道:「我以为来迎接我的第一人会是父君,想不到你还敢来见我!」

单人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化出一片模糊形影,开门见山道:「和风小刀这一战,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孤焰深深注视着单人离,问道:「我和他,你希望谁活下来?」

单人离苦涩道:「一个是我师弟、一个是我学生,我只希望你们谁都不可出事。」

孤焰冷笑道:「我和你十数年的师生情谊,比不上你一个未曾谋面的师弟!单人离!你这个人魔之子,你问过自己的心究竟偏向哪一方嚒?」

单人离无奈道:「这事轮得到我作主嚒?」

孤焰森然回道:「那么就由我来作主!风小刀既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我怎能不成全他?我的打算就是如期决战。」

单人离道:「你想杀他是因为九荷山惨事,但决战之前,你应该先看看一个人。」他将幽鬿为了让孤焰修练神功替死,因而交换他们兄弟,又割下半片石笺交给灭魂,好夺回主位和圣女,后来为逼孤焰复出,更命江无息屠杀灵族之事快速说了一遍。

孤焰却意外冷静,只淡淡道:「你想挑拨我们父子?」

单人离急道:「你该知道我不会骗你!这些事灵王都已知道,而且我也擒住江无息了,你见了那恶贼就会知道真相!」

「真相?」孤焰嘲讽道:「世事总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和风小刀结义究竟是真是假?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曾经真实地与他生死患难,却也杀了他父亲、欺骗了他。我和梦儿在虚境中相守的时光,比起这虚伪世间的任何一刻都要真实宝贵,这世间全是谎言、全是虚假,又有什么真相?」

单人离道:「无论别人如何伤害你,小刀一直是真心诚意,他曾是你最好的兄弟,更何况他并非是凶手。」

孤焰冷酷如冰地道:「太迟了!」

「太迟?」单人离道:「不!你可以收手,我去向风小刀解释。」

孤焰道:「如果你早来几日,我没有打开最后一阕,或许就真会罢手,但此刻我已看透了九阕奥秘,终于知道自己肩负的天命!我并非只是被父君错误的挑选上、阴谋的交换,而是就如梦儿所说,我和她都是被闇神命定,我确实是这世上最适合统一天下的人,那也是梦儿牺牲性命换来的,我绝不会辜负她,任何想阻碍的人,我都会除灭,包括风小刀和你!所以,他是不是九荷山凶手、我和他之间有什么恩怨,其实都不重要了。」

单人离感到前方坐着的再不是从前那个人,不禁越来越恐惧,却还是强压下心头惊骇,努力道:「狼王和龙朋为传这讯息给你,都已经牺牲,圣女、梦婆、灵族子民,你最在乎的人全死在幽鬿手上,你还甘心被他利用嚒?」

孤焰冷嘲道:「就算一切真是父君所为,那也只是魔族向来的行事手段。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却不说破,反而用心辅佐我成为魔主,你这个半魔不也是一直在利用我这个杂孽,好达到你天下太平的宏愿嚒?我思来想去,只有天下一统才能真正两界和平,我就要遂了你心愿,你不是应该高兴嚒?」

单人离只觉得无比心痛,双目一闭,道:「倘若杀了我,能解你心头之恨、消去你成魔执念,你动手吧!但你若真杀了风小刀,幽鬿必会再启兵戎,掀起涛天巨祸,到时非但两界生灵涂炭,他也不会放过你!」

孤焰平静地道:「你想说风小刀死后,父君就会公布我身世、逼我离开魔界?」

单人离一愕:「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又叹道:「你向来聪明绝顶,是能猜到这事,虽然灵王与幽鬿达成协议,但其他人又会怎么想?他们若知道你是人魔之子,是绝不会容许你坐在主位。你避隐的这段日子,幽鬿重掌大权后,就将所有魔界子民召回天燎原准备大战。他时常试探下属,问他和你究竟谁才是魔界英主,只有歌功颂德说他是千古以来第一主君,他才称心,若稍有拂逆、办事不力,杀头诛族那是家常便饭,甚至还逼迫将领们向闇神立下毒誓只效忠他一人,违誓者就要受永世狱火炼魂之苦,不肯立誓者都被褫革军权、梏惨加身。桃源更是施行保甲连坐的严政苛法,处处战事紧备、农事荒废,子民苦不堪言,这样你还将魔界交给他嚒?你和我一样有着人魔血统,如今也只剩我俩还在为两界和平而努力,你真要放弃嚒?」①

孤焰道:「你还不明白嚒?我和你已走上不同道!当初闇月圣神是由人的执念化入魔道,我修练残天阕也正是循着祂的路,以无心无情,全身心归化成魔,如今我已修练至顶峰,自然已经打破人魔血缘的籓篱,又怎会和你一样是半人半魔的杂种?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我更纯圣的魔了!父君又要用什么理由赶我出魔界?」

单人离愕然道:「你的意思是……」他见孤焰眼神焕发着一股着魔的光采,全身更散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庞大气场,心中震惊:「我错了!我不该在这时候把幽鬿恶意伤害他和梦初、灵族子民的事说出来,那是激起他心中仇恨、更将他推入魔道!」

孤焰道:「你终于明白了!残天阕开宗明义即说修练者必需全身心入魔道,才可达至高峰,但我心中始终有一点罣碍无法打通,刚才是你的这段真相帮助我魔功大成!我真要多谢你了!」

他隐坐在幽暗里,明明面容沉冷、静默无语,但四周却彷佛回荡着凄厉惨烈的狂放笑声,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他深心处发出的得意狂笑,还是千年魔君的血汗累积,激发出无比的怨恨宣泄。

单人离惊骇之余,不禁觉得如果让孤焰执掌魔界,恐怕会比幽鬿更可怖,想到自己屈身魔界十二年、拼死前来的结果竟是如此,不禁湿了眼眶,喉间再吐不出半句相劝的话,只得默默离去,他万分愧疚心痛,游行几步,忍不住又回首问道:「孩子,我能为你做什么?」

孤焰道:「你冒死和父君周旋,已足够让我放你一条生路,走吧。」

幽黯漆黑的圣魔月陵里,安静得彷佛连时间都停止了,只余一个寂寞永恒的白光身影,和无法止息的滴答流水声……

单人离心灰意冷、黯然离去,不知游行多久,身后的月陵墓穴忽传来一声轰然大响,他大受震撼,更感惊仄不宁,忍不住又潜游回去,躲在水中岩石缝隙间观看。

「恭迎少君出关!」在月陵外守卫的魔军一见到少君昂然而出,一齐躬身跪迎、欢呼大喊。

魔功大成的少君领首在前,千百亲卫鹰军整齐排列、随行在后,一路浩浩荡荡地向圣冥月宫而去。

单人离直等到守军随孤焰离去后,大着胆子再度游进圣陵里,惊见九座石碑的功诀已被孤焰尽数毁去,只留下了九道血咒和闇神最后遗文,他终于明白了残天阕的千年之秘,只感到心痛得如要滴出血来,却知道自己再也无力阻止:「迟了!真太迟了……」

崔嵬峣峥的北漠双剪峰——雪狼峰和圣岳峰依然并入苍穹,隐没在云幔烟笼里,一如魔界此刻扑朔迷离、诡谲难测的局势。

云涛深处,那道绚烂辉煌、黄光灿灿的金沙大河从两峰之间冲流而下,宛如一发不可收拾的熊熊战火,即将奔腾千里、怒烧四野。

左侧雪狼峰底,浩雪无垠的冰晶原上,昔日聒噪喜乐的桃源子民此刻都安静无声,老弱妇孺挥汗如雨的劳动着,有的搬运金石土木、有的赶制衣甲兵器,有的屯粮贮药,都在准备大战军需,束发男童更咬牙勤练武艺,随时准备上战场,人人脸色疲惫忧愁,眼底更流露一丝恐惧,见到从前敬爱的少君领军经过时,也只垂首跪伏、默默目送,不敢上前亲近,他们都知道魔界今日又有不平凡的大事要发生。

右侧圣岳峰底,苍野无极的天燎原上,整齐排列着热血沸腾的二十万大军,不断齐声吶喊,颂赞着魔君天威,他们见到少君领队前来,即鼓吹号角,自动分开、夹道恭迎。

孤焰一路行去,只见站在最前排的将领无论是狼族、鹰族,禁卫长还是千夫长,全是自己不熟悉的人马,一张张少年得志的脸庞洋溢着跃跃欲战的血气方刚,他们都是幽鬿最新拔擢的亲信。孤焰还看出在这些兵队排列的背后,隐藏着即将攻打中州的战略布署,看来战事已是一触即发,在他和风小刀对决时,幽鬿就会大举挥军南下。

在整齐的吶喊声中,孤焰纵身一跃,蜻蜓点水的点踏突石、直飞上天谕台。

尽管魔界已数度易主,天谕台依旧七彩环绕、美丽而眩目,圣冥月宫也依旧巍然矗立,丝毫不减雄霸气势,鹰、蛇、狐、狼、蛛五色图腾气势汹汹的蟠踞宫顶,更张显此刻权力争锋的暗潮汹涌。

圣殿之前,两排亲卫分列左右,昂首挺立、不动如石;兵卫前方,仍是当今魔界最重要的大人物,右方是鹰王白海青、狐王九狐儿、蛛王万蛛丝、狼族千夫长、蛇族千夫长;左方则是二少主灭魂、鬼王阎吾镜、新梦族侍长及新邪主邪语灵,就连术师之位也已有人顶替,正是当年在六祈江上输了赌局,后来被单人离饶了一命、降为平民的千象!

孤焰闭关不过短短十数日,魔界已悄悄翻了天地,有一番新气象,昔时的情景重现,只是旧人已逝、新人不识,即使故人依旧,神色也尽是冷漠严肃,就连灭魂在与他眼神交会的瞬间,也只静默黯然、失去从前的光采。

孤焰暗想:「父君的手段真是雷霆风厉。」他不担心自己孤立失势,却挂念那些旧有军长究竟去了哪里?很快地,已有了答案!

「恭迎主君——」

震天鼓声中,紫鎏宫门缓缓敞开,魔界主君幽鬿缓步而出,威武的紫袍在风雪中猎猎飞扬,紫金奇诡的面罩下,沉面若霜、气势如火,睥睨天下的霸主风采更胜往昔,岂有一丝重病伤危?

万军齐声盛大欢呼,幽鬿扬手示意,众人才安静下来,只仰首瞻望。千象展开魔君圣卷,长声念道:「圣神在上、万民于下,余缵承大统以来,神愿未竟、邦域未复,天幸圣神孚佑本君重返王朝,余立誓要为魔界创立千秋功业、开辟万里疆域,以应天运神命,十三月幽鬿圣谕。」

幽鬿朗声道:「从前人族以狡计占据了中州沃土,将我族驱赶到贫寒苦地,之后更残杀我子民千千万万,我身为魔界天君,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本君一生励精图治、征战四方,正是为了富强邦域,洗雪千年之耻!如今闇神已赐下良机,本君就在众军面前立下誓言——」他高举重掌对着身旁一擎天石柱轰然挥下,道:「中州不复、身如此石!」

众军见石柱崩成粉碎,心中对主君神功惊詑佩服,都齐声大喊:「主君万世、少君千秋!十三皇朝,天下无界!」

群声欢呼稍止,大军后方竟传来阵阵微弱的哭泣声,幽鬿怒道:「我军正是烈火雄心,准备一征天下,哪个贪生怕死的鼠辈,竟敢在出战前夕扰乱军心?我非重重严惩不可!」

千象上前拱手道:「主君莫怒,那些身犯重罪的贱民听到主君天威,自然吓得啼哭不止,属下有一提议,不如现在就斩下他们,以建立军信威望,相信这样一来,再无人敢生异心,我军更会士气百倍!」

幽鬿道:「术师这主意甚好,把罪犯全都带上来,也把他们的罪状细数清楚,让我魔界子民知晓本君是毋枉毋纵!」

千象长声喝令:「主君有谕,押解罪犯进来!」

只见四队精武鹰军骑乘大鹰、手执长枪,居高临下的驱赶着一大批罪犯进来,罪犯双手铐在铁镣中,双足更拖着极长的铁链,行走时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数千条铁镣铮铮击响,化成一片凄厉肃杀声。

罪犯多达千人、行走缓慢,千象便一边宣读罪状:「孤焰少主年幼即位,前术师单人离本应善尽摄政之责,但他欺幼主少不更事、懵懂无知,事事听从他,因此玩权弄术、压迫良民,近年来更结党营私、密谋造反,前狼王牧狼烟因此受单人离煽动,为其组织逆军,幸主君英明,及早擒获逆贼,才保住魔界千年大统。」

孤焰听这连串罪名尽表示自己昏庸愚昧、受奸佞摆布,不配为君,暗思:「父君对我疑忌甚深,始终也不相信我是真心让位。」

千象续道:「如今两逆首虽然都已受死,但逆反大罪祸及九族,还有其他参事将领也需一起连诛。」

这一连诛就有千百之众,排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由八名鹰军合押着进来,那汉子满脸是血,全身都以铁链五花大绑,显然武功高强,众军兵经过一番剧战才加以制服,赫然正是龙朋,他见到孤焰立在幽鬿后方,心中着急单人离究竟有没有传达事情,可偏偏孤焰并不看自己,两人台上台下相距甚远,他也无法传音询问。

龙朋之后是数十名身材魁梧、年近中壮的罪犯,即使满身伤痕,双目仍炯亮得如要喷出火,他们曾是魔界的中坚猛将,居于营、卫军长的高位,此刻却是长发披散、须髯纠乱,脸上、囚衣尽是血污,神情可怖不堪,像落水脏狗般被人拿枪驱赶,后方还跟着近千名老弱妇孺,尽是狼族一脉。

孤焰心知这些老将纪律严明、功勋彪炳,在军中深耕许久,都有一票忠心跟随的老部属,如今莫名落得枷锁铐身,从前诚服的下属必然不满现任的年轻将领,而年轻将领为快速巩固军权、争取战功,也会大举拔擢自己的人马,如此一来,将使营中军心离异、分成新旧之争,对魔界而言,不只是痛失良将而已,内争分裂的伤害更会祸延数代,都难已补合。

千象又喊道:「把两名逆首取上来!」几名军士飞快地将挂有牧狼烟尸身和单人离衣服的铁架搬到天谕台上,后方的狼族老弱一见到狼王尸身再忍不住痛哭失声,青壮的狼军更是满脸激愤。

千象道:「这单人离天地不容,连尸身都保不住、尽化成了灰,但他所犯的罪孽即使身死也不能偿赎,所以我们仍要鞭衣三百,以儆效尤。狼军千夫长牧狼烽听令,取鞭过来!」

那名唤牧狼烽的青年将领来到铁架前方,依令鞭打单人离的衣服,他手劲狠猛,不过打了数十下,衣服已化了粉,无法再打。

千象又道:「牧狼烟这逆贼也需鞭尸三百,仍由你动手,一鞭都不能少,要让你族人知道魔界子民都应该忠心尊奉主君,不可悖逆。」

这牧狼烽是曾在幽鬿面前许下毒誓效忠、而被拔擢的新将领,自有狼族的剽悍冷硬,但一遇到这阵仗,心中就虚怯了,狼族天性热血忠勇、十分团结,他宁可杀敌赴死,却无法在族人面前鞭打向来尊敬的前首领尸身。

千象见他迟疑,就道:「主君特恩,打完这三百鞭,你就是新狼王了!」

牧狼烽却想这三百鞭打完,牧狼烟尸身就化了肉酱,一想到那惨怖景象,心中难过,忍不住回首望向孤焰,却见少君容色冰冷、视若无睹。

千象看牧狼烽迟不动手,又道:「许过毒誓又违背主君的逆徒,必受狱火炼魂之苦!就让你们瞧瞧逆贼牧狼烟的下场!」他长袖一挥,以术法化出一面光镜,镜中映出一瘦弱女子正被烈火熬炼,痛苦万分地哀嚎,女子虽被火焰烧得发肤焦黑、面目全非,但狼族子民依然一眼就能辨出那是他们的狼王,身子虽灭,魂魄却永远承受着火烧的痛苦。

牧狼烽害怕毒誓报应,只得举起长鞭狠狠甩打尸身,但才打了几下,台下狼族囚犯都噎噎哭了起来,牧狼烽也不禁双手颤抖、热泪盈眶,为首的白发老狼头再忍不住大声哭喊道:「谁不知我狼族最赤胆忠心?主君要取我们性命,狼族子民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我们可以死于忠主、却不能死于背主!我们可以为主君赴死,却不能无故承受永世炼魂的苦刑!」又转向孤焰喊道:「少君,我们绝没有逆反,您最明察秋毫,求您为我狼族洗刷冤屈!」

狼族子民都哭喊起来:「少君,求您救救我们狼族!求您救救我们狼族!」

千象斥道:「你们至今不知悔改,仍要勾敌逆反?光凭这点,就百死而不冤!」

老狼头道:「少君是我界英主,是主君亲儿,我们求少君洗冤,怎么是勾敌逆反?」

千象道:「此案乃是主君亲审,早已罪证确凿,岂有半点冤枉?何况主君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你却去求旁人?难道有人比主君更通情明白?你意指主君昏昧暴虐就是逆反!」

孤焰心想:「父君做这些事,是要逼我立毒誓效忠他,好换取罪犯性命,我若只开口求情、不肯立誓,只会更惹怒父君,令他们下场更凄惨,但我绝不要变成傀儡!」

那些老将领当初不愿许下毒誓效忠幽鬿,本想联军共同拥护孤焰为王,但来不及面谒孤焰说出意愿,也来不及通知亲信起事,就被幽鬿以雷霆之速全部抓起,他们早知难逃一死,索性心一横靠拢向少君,齐声大喊道:「孤焰少君武功见识都不在主君之下,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他绝不会胡涂办事、冤枉良臣,更何况他还身负天命,我魔界为何不能拥护最强的主君?」

他们这一大喊除了直接表明拥护孤焰夺权,更想激发昔日效忠的下属共同起义,岂料这些下属虽满怀悲愤,但当初主将受伏、群龙无首下,他们早就被逼着许誓效忠幽鬿,此刻既怕毒誓临身又怕连累家族,都不敢妄动,只热泪盈眶、垂首默然。

孤焰眼见情势如火,自己再不出声,恐怕会牵连更广,冷冷扫了台下一干重犯,斥道:「王朝戒律,逆犯大罪本就该处以殛刑,你们受囚之后,不思反省,竟还想挑拨我们父子,陷本少主于不忠不孝,当真是罪无可逭,我绝不会为你们求情!」

他不理台下痛哭、惊慌不信的子民,转向幽鬿拱手道:「但有两件事关乎魔界和孩儿自己,还望父君答允,第一,决斗之前,孩儿不想见染血凶象,免得坏了兆头,恳请父君暂缓施刑,待胜战之后,这些罪犯就任凭父君处置,孩儿绝无第二句话。」

幽鬿原本担心孤焰练至第九阕后,变得魔心刚硬,不再顾念灵族子民,听他这么请求,想他是要以风小刀人头换取罪犯性命,如此他更得全力击杀风小刀,就满意道:「这有何难?本君就准允这些逆贼多活半日,第二件事呢?」

孤焰又道:「我与无间岛主决战,除了要歼灭大敌外,更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唯魔独尊,无论是灵、妖、邪、人都只能诚心拜服,不可轻易挑衅搦战,所以请父君召集所有子民至天燎原观战,我要他们全都亲眼见证这千年一刻!」

幽鬿本要在决战之后公布孤焰身世,所有军民同时见证当真再好不过,大声道:「很好!魔界子民盼了千年,本该共享这荣盛的一刻!千象,传本君谕令,召集桃源子民至圣岳峰西侧集合。」

他心中打定主意,一旦孤焰和风小刀对决,即要发兵南征,因此暗暗传音给千象:「你将他们安置在西侧,严加管束,莫让他们扰乱了大军征发的路线。」

此时有探子送上军情,说风小刀单骑进入边境,而中州帮派联同巫祆教结盟,大军驻守在六祈江岸严防魔军越线。

千象道:「他竟敢单独前来,那是没把主君放在眼里。」

孤焰朗声道:「父君,他既有胆孤身前来,孩儿也要凭真本事单挑独斗,才不会贻人口实,说我妖魔只会以众凌寡。」

幽鬿道:「天下就快是我们的,我偏以大军围杀他,谁又敢多说一句?」

孤焰道:「残天与三无的千年之争,天下共瞩,孩儿既承受天命,就应该以九阕应战,才能真正彰显闇神天威。从前我为救父君,才多次饶过风小刀,但如今我和他已成水火,只能生死决战,毫无转圜,请父君放心,孩儿绝对能打胜这一仗,若孩儿真不幸败亡,父君再发动大军围杀他,相信他一样插翅难飞!」

幽鬿心想自己只修练到残天七阕,并不知道九阕是怎样的境界,见孤焰在千万军民面前夸下海口,心中实是忧喜参半:「倘若他胜了风小刀后,我并没本事制服他,那局面会变得如何?我不可让大军先行征发,等杀了两人,再出战也不迟。」就对灵王及众军首大声下令:「好!众军先留守天燎原,待孤焰少主杀了风小刀那狗贼,再一齐整备出发、驱向边关!焰儿,到时你便领一支亲军作前锋,务要杀得六祈江岸那些贼子落花流水,让他们尝尝厉害,且为父君一泄这十年囚恨!」

千象朗声道:「主君从前御驾亲征,哪一次不是横扫中州?今后有二位少主相辅,主君威势更隆,定能一举平东海、靖西漠,接着再踏平南疆十八峒族,以此包围之势逐一进逼,中州自然不攻而下。」

幽鬿哈哈大笑道:「术师说得不错,如今我两名好儿子都在身边,还怕天下不沦入魔掌!」

(注①:保甲法起源于宋朝王安石所创,以十家为保,设保长,五十家为一大保,设大保长,征召壮丁,教导战阵。连坐法则为商鞅设立,使人民互相监视、互相揭发,一人犯罪,其亲属、朋友、邻居都遭连累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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