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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瑟兰王的远东特遣队

德公瓦兰回忆录之三——瑟兰王的远东特遣队

记忆中,我从没有如此憎恨过山。

它们一座座,一重重,仿佛永远没有穷尽似的从眼前绵延向远方,虽然都不是很高,但就是能让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条可以穿越它们的路来。

在这该死的山区里,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碰乱撞了大约一个安沃(注:此处“安沃”为作者杜撰的时间单位,一安沃约合一又二分之一小时),自出逃以来一直伴随著我的好运气至此似乎已经消耗殆尽了,我不禁开始埋怨自己,为什麽在逃出那座城市时选择了这麽一个倒霉的方向!

*就在身後不远的地方,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黄金龙牙的主人所处的位置,龙牙本身强烈的魔法跃动开始在我身上引起越来越清晰的共鸣,脑子里仿佛有个小小的鼓槌,一下一下地敲打著紧绷的神经,一下比一下沉重,暗示著重新被俘的厄运正朝我步步进逼。

虽然不知道追兵的人数,但结局是很清楚的,一旦被追上,等待我的只有战死或被俘。原因很简单:即便追上来的只有那个佩带龙牙的少年,他那种可以匹敌蛇妖女王的单兵战力也是我根本无法企及的。

现在的我,尽管彻底恢复了自由,却实实在在是身无寸缕,手无寸铁,能支配的所有东西,除了我本人外,就只有手中刚折的一根木棒和腰间扎著的牛皮了。那张牛皮原本还是“新主人”为了遮掩我人形的上半身而捆在我身上的,现在却成了唯一可以御寒的衣物。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万能的上神却没有抛弃他流落异乡的孩子,仿佛天籁一般,一阵若有若无的潺潺水声籍著微风送入我的耳中。按著神的指引,我翻过一道山梁,眼前竟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条山谷和一痕小溪,我几乎是一面泪流满面地呼唤著森林女神西斯忒特的名字,一面撒开四蹄,向那溪谷飞一般地奔了下去。

然而,死里逃生的欣跃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就在我天真地以为快要走出山区的时候,本是阳光明媚的溪谷却忽然间失去了色彩,两山在面前陡然夹紧,头上湛蓝的天空被挤成了一条晦暗的裂痕。虽然我还不至于怀疑神的启示,一个疑问却渐渐从心底浮上来:万一这条溪谷走不通,我该怎麽办?——这还不是唯一值得忧虑的。就在身後松软的沙滩上,赫然是一行清晰的蹄迹,循著这样明白无误的路标,追踪者迟早会赶上来,一旦我不得不放慢速度,刚刚开始的逃亡生涯就注定要以悲剧收场了。

又一个决定命运的关头,是对上神的无比虔诚拯救了我,它使我执著地相信:既然神指引我来到这里,就一定会有什麽东西帮助我摆脱眼前的危机。于是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闭上眼楮,开始用心灵感受冥冥中上神的意旨。

至今我也不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情是否称得上奇迹。就从我闭上眼楮的那一刻起,半人马与生俱来的“洞察”本能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数倍地强化了,以我为中心一千格里内的所有物体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不受视觉的蒙蔽,没有任何秘密,甚至连山崖上细小的石缝中一条蚯蚓的蠕动也逃脱不了我神奇敏锐的第六感官——就这样,我发现了高崖上那个本来被无数藤蔓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山洞。

你们不难想象,当发现那个洞穴时,我心中怀著怎样的感恩和狂喜,而且越发相信这是上神的巧妙安排。虽然我几乎是马上就决定要向那个山洞进发,但理智还是提醒我,行动前首先要考虑一下这样突然而来的决定是否会影响我整个的逃亡计划。

怎麽,你不相信那时我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麽?好吧,为了让你不再怀疑故事的真实性,我不得不给你详细解释一下我当初制订的“回家计划”,尽管这个过于乐观的方案根本没有真正实现过;同时,为了让你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必须将时间再由此上溯三年(注:由于“年”、“月”、“日”这几个时间单位直接来源于天文测量,在不同的文明中大致相等,书中不再出现与它们相当的瑟兰时间单位,而直接写作“年”、“月”和“日”),就从我刚被瑟兰王朝第七兵团俘虏的时候讲起吧┅┅那是深秋一个阴冷的早晨,没有送行的仪仗,没有欢呼的人群,在纳尔逊二世国王威严而饱含期待的注视下,帝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使节团悄悄地离开了都城迪利亚尔,踏上了一段以大陆东端为目标、历史上从未有人完成过的伟大旅程。

这个打著“探索远东商路”旗号的使节团实际上包括了二百名神殿牧师,一百五十名帝国勋章骑士,一百名黑袍魔法师,三位子爵,一位将军和帝国最强大的魔法师——神圣魔导师萨尔刚多·阿绍文,然而,这还不是使节团的全部。一天後,利用神圣魔导师的“时空之门”魔法,这一行人携带著大批魔法器具、礼品货物和“奇珍异兽”突然出现在帝国东境最外围的一个军事据点——古兰登特要塞,与半年前就已驻扎在那里的三千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和一千人的辎重队汇合,就在贡西弗河畔重新恢复了完整的战斗编制。如果当时有个熟知帝国军事的人在旁观看的话,他会惊异地发现,除了身份超然的神圣魔导师,这个神秘的使节团其实就是帝国军队里精锐中的精锐——“埃兰丁堡独立军团”。

尽管十几年来,“独立军团”的指挥官一直是贝鲁埃略将军,但在这次远征的大多数时间里,他却必须服从“神圣魔导师”阿绍文的命令。事实上,没有阿绍文大法师渊博的知识和强大的魔法,整个使节团几乎是寸步难行的。因而萨尔刚多·阿绍文才是使节团的真正领导者,而贝鲁埃略将军的任务不过是在战斗的时候指挥一下军队而已。虽说如此,包括拥有王室血统的将军本人在内,队伍中没有人质疑神圣魔导师绝对的领袖地位,因为作为瑟兰王朝历史上唯一一个精灵法师,萨尔刚多·阿绍文实在是太出名了!

“精灵天生是魔法师”,这话一点儿也不错。精灵们所拥有的神奇天赋和悠长寿命在钻研魔法方面都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囿于这个种族独特的信仰,他们通常只愿意修习威力相对较弱的自然系魔法,而对需要借助其他神明力量的光明和暗黑两系魔法不屑一顾甚至是嗤之以鼻。精灵们永远恪守著中立的自然准则,在任何种族的任何历史典籍中,几乎没有哪一个精灵自愿走出世代居住的森林,心甘情愿地为其他族群效力,而且如果不是出了这个臭名昭著的“神圣魔导师”萨尔刚多·阿绍文,连“没有”前面的“几乎”两个字也是可以去掉的!

当然,阿绍文声名狼藉的范围只限于精灵们居住的森林,在那里他被冠以“叛徒”、“背弃信仰者”、“自甘堕落的野心家”、“瑟兰王的走狗”种种极尽侮辱咒骂能事的称谓,甚至在一些较为保守的地区,“萨尔刚多·阿绍文”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精灵族群中一个敏感的禁忌,仅仅是偶然提一下,也被看作是对自然之神(精灵信奉的主神)不可饶恕的亵du。

而在森林之外的人类世界中,阿绍文却有著接近于神的地位,不仅是瑟兰王朝的臣民把他当作天使一样顶礼膜拜,就连许多敌对的人类国家也对这位有著传奇经历的伟大法师怀著深深的敬畏。甚至可以说,瑟兰王朝的强盛有一多半是建立在“神圣魔导师”个人的能力和威望之上的,以至于瑟兰王朝的第四代君主杜拉万一世说过这样一段话:“如果支撑神圣瑟兰王朝宫殿的有四根柱子,那麽第一根无疑是上神的意旨,第二根就是‘神圣魔导师’阿绍文非凡的智慧,第三根则是他伟大的力量,第四根才是王国的全体军民!”

是的,对于一个已经活了近七百岁的精灵,一个经历过“九王圣战”、“百年魔魇”、两次蛮族变乱,亲手缔造了瑟兰王朝的老人,一个三十岁时改变信仰、将自己奉献给上神,潜心钻研光明魔法六百多年的魔法师,也是大陆上唯一精通上古魔法的大魔导师,除了拿他当神一样崇拜,弱小无助的人类还会有别的选择吗?更何况他也的确是这个国家真正意义上的守护者。

说了这麽多关于阿绍文的事情,并不是我有意炫耀自己对历史的熟悉,而是因为存在著另外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让我对神圣魔导师的出身和经历有著远比一般瑟兰人更为深入的了解。你们能想到那是什麽原因吗?其实并不难猜,萨尔刚多·阿绍文就出生在美茵茨平原的低语之森,尽管比他晚生了近七百年,我和伟大的“神圣魔导师”却是不折不扣的同乡。

虽然出生在同一片土地上,在这个庞大的使节团中,阿绍文和我却是天差地别地分踞于命运的两极,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宰,我却只是个卑贱的俘虏,在使节团的货物清单中被归于“奇珍异兽”一类。与我同样命运的还有许多魔法生物,从牛头怪到美杜莎、从蛇妖到石像鬼,他们大多是瑟兰王朝历次战争中的战俘,将被作为奴隶送给使节团一路上必须结交的“友邦”。

与这些战俘相比,我的遭遇就更值得同情了。只是因为对外面世界过剩的好奇心,第一次偷偷离开低语之森开始所谓的“冒险”时,我就不幸地撞上了驻守在瑟兰南疆的第七军团的一支巡逻队。对人类来说,半人马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种族,历代祖先千百年来所倡导的与世隔绝的生活成功地给我们半人马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也间接地造成了我的不幸被俘。人类士兵兴奋地大喊大叫著向我冲了过来,经过一场激烈的搏斗,我被抓住了,但请你们记住,我是经过英勇的战斗才被俘的,我——瓦兰•德拉柯斯,从来也没有放弃过战士的尊严!

可能是由于对半人马这个种族的了解著实少得可怜,这个使节团里所有的人都对我缺乏应有的警惕,他们或许认为我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似乎也对我的心智水平估计不足,总之是把我当成了牛头怪之类尚处于蒙昧状态的生物。当然,发现这一点之後,我也顺势伪装出半开化种族应有的面貌,试图尽量加深他们的误解,因为这种误会很可能就是我今後逃出囚笼的“钥匙”。唯一令我不解的是,“神圣魔导师”阿绍文可是出身于低语之森,不可能也对我们半人马一无所知,但他却一直没有对部下的种种疏忽做出应有的反应,也许,只是因为他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无暇顾及我这个小小的半人马俘虏而已!

“异兽”们最初的一段时间都是在法师创造出来的魔法结界中度过的。直到有一天,所有俘虏都被从结界中唤醒,上肢被带上限制活动的铁铐,再用一根长长的锁链连成一串,被士兵们驱赶著开始了真正艰苦的旅程。

走出封禁结界的那一刻,我已经明白了他们这样做的原因,空气中的魔素已经相当稀薄,我们即将离开承受上神恩泽的土地,没有源源不断的魔素补充,法师们无法维持结界的存在。捆绑,自然成为唯一约束俘虏行动的方法了。更要命的是,我们即将进入异教徒的魔法荒原,空气中没有魔素,法师和牧师自然就成了没用的废物,甚至将是整个使节团的累赘。而队伍中所有人的安全,都将完完全全地寄托在三千名战士身上。

我注意到使节团其实携带了大量的魔法物品,依靠这些东西,法师们依旧可以发挥力量。但不知为什麽,队伍中每个有能力使用魔法的人都只被统一配给了一片小小的褐水晶。那是一种可消耗的魔媒,里面能储存的魔素非常有限,大约仅够一个熟练的魔法师发出两个三级魔法,看来只是给变得孱弱无比的法师们在生死关头救命用的。看著无助的法师、牧师们皱著眉头生平第一次配上了长剑,我虽然觉得好笑,却也为他们未来的命运感到担忧。

从结界中出来不久,就发生了几起俘虏逃跑的事件,不过大约一个月以後,就连最蠢笨的牛头怪也不再打算逃跑了,甚至一些已经逃跑的俘虏又重新追上了队伍,心甘情愿地再次“被俘”。原因很简单,我们离开熟悉的土地已经太远太远了,一旦脱离了队伍,不但找不到回家的路,还很快就会倒毙在异乡陌生荒凉的土地上。後来我才知道,当我在结界里长眠不醒的时候,使节团已经向东走了大半年的时间,光是途经的国家就已不下十个了!

远征仍在继续,冒险生活的主色就是旅行和战斗。凡是经过秩序井然的大国时,我们就是一个真正的使节团,阿绍文会以使节的身份向那里的国王转达瑟兰王朝友好的致意,并献上许多珍贵的礼物,不少俘虏就这样被当作礼品送了出去,从此开始在他乡的悲惨命运。所幸的是,这样的厄运一直没有降临到我头上。每经过一个国家,我都会虔诚地向上神祷告,相信是冥冥中神的庇佑,才使我如此幸运地一直走到了旅程的终点。

与被当作礼物送人相比,我宁愿选择战斗。事实上,我们大部分的时间也都在战斗,凡是经过战乱地区或是尚未开化的蛮荒地带时,战斗就变得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只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法师和牧师们并没有成为战场上首先被抛弃的人,相反地,每一场战斗中,战士们都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尽最大的可能保护法师和牧师的安全。正因为这样的原因,当我们历尽艰险,终于来到了传说中东方帝国的西境时,队伍里只剩下大约一千五百名战士,而法师和牧师加起来只损失了十六个人。必须要提的是,在旅程的後半段中,所有的俘虏都自愿加入到了战士的行列中,为了能够活下去而战,为了能活著回家而战。

就在这样艰苦而残酷的环境里,战士和俘虏,主人和奴隶的界限日渐一日地淡化了。俘虏们英勇战斗的回报就是暂时能与战士们享受平等的待遇。于是战场上出现了种种不可思议的场面:美杜莎的弓箭掩护著冲锋的勋章骑士,跟在後面的却是提著巨斧的牛头怪和挥舞著弯刀的蛇妖。就是这样一支杂揉了十几个种族,史无前例的军队,一路向东整整跋涉了两年零四个月,终于来到了一个被当地人称作“热海”的荒凉的大湖旁。在那里,队伍破例地休整了长达两个月的时间,战士们甚至开始修建一个简陋的城堡,其他许多迹象也都表明,我们会在这里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必须要声明一下,我从没有对俘虏我的人抱有过任何幻想,即便我当时为他们而战,即便我暂时赢得了应有的尊重和有限的自由。我从未奢望有什麽人突然大发慈悲,还给我彻底的自由,更不相信他们会带我回家。由始至终,我都把自由的希望唯一地寄托在自己身上,因为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过我:“即使是最仁慈的神,也只愿意帮助那些没有放弃自己命运的人。”

为了准备以後的逃亡,我一直在利用各种可能的机会探听有关这个“使节团”的一切秘密——秘密?是的,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已经是风雨飘摇的瑟兰王朝会有闲情逸致派遣帝国柱石一般的神圣魔导师,率领著最精锐的军团一去数年地开辟什麽“远东商路”。凭著直觉,我认定这个所谓的“使节团”必然负有某种异常重大而又极端机密的使命。

虽然我几乎没有什麽机会接触到“使节团”的上层人物,但日子久了,通过旁听底层士兵的谈话,我终于了解到“使节团”的任务其实是要夺回一件失落在大陆东方的圣物。那是一件从传说时代流传至今的宝物,它所蕴含的伟大力量代表了众神给予我们这个世界最大的恩赐,它是如此地重要,以至于瑟兰王朝一旦得到它,就可以马上扳回战略上种种不利的形势,甚至,可以仰仗它征服整个大陆。

当时我所知的就只有这麽多,也许是士兵们奉有严令,也许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我已经不可能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使节团要夺回的那件圣物究竟是什麽。而且,从表面看来,这些内幕对我计划中的逃亡并没有多大帮助。

在“热海”停留了两个月後,队伍又出发了,仍然是一路向东。不同的是,出于某种特殊的考虑,阿绍文将五百名士兵留在了热海旁已经初具规模的堡垒中,这样,整个队伍看起来也更像一个怀著和平使命的使节团,而不是一支远征的军队。

重新上路後不久,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他们的领袖——“神圣魔导师”萨尔刚多·阿绍文竟然早已奇迹般地掌握了一种在当地的众多民族中普遍通用的东方语言。队伍里只有他能够与当地人毫无障碍地进行交流,凭著这种语言上优势,阿绍文的威望又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度,他的领导地位也更加不容置疑了!

从士兵们日常的谈话中,我渐渐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传说中东方圣国的土地。仗著“瑟兰王朝使节团”这块招牌,我们受到了圣朝边防军队的隆重礼遇,剩下的路随即变得格外好走,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队伍就抵达了圣朝国都——一个被称作“长安”的超级大都市。一路上,阿绍文凭借著他的语言优势,逐渐弄清楚了圣朝皇帝与治下众多节度使之间的微妙关系,为了能有借口进入圣朝东北部鲜于停侯爵的领地,阿绍文不惜向年轻的皇帝和他的大臣们撒谎,声称自己对继续东游仍然抱有非常浓厚的兴趣,而这个使节团的出访目标里也包括了大陆东海岸的朝鲜半岛。就这样,阿绍文得以率领他的使节团继续向东进发,堂而皇之地成为了圣朝皇帝最忌惮的“潜在反叛者”——鲜于停侯爵的座上嘉宾。

当然,所有的内情都是我後来才知道的,当时引起我注意的只是阿绍文对鲜于停侯爵表现出的过分热情和极端重视。要知道,从古兰登特要塞开始的这一路上,我们途经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还没有哪个国家的君主有幸得到过阿绍文如此慷慨的奉贽,他几乎是立即就献上了使节团特意预留的全部贵重礼物,甚至当宴会上鲜于停的儿子仅仅是稍微表露出了一点儿注意,阿绍文就毫不吝惜地把那枚价值连城的黄金龙牙作为见面礼送给了他,毫不顾及对方仅仅是一位的侯爵的儿子,却轻易得到了瑟兰王子都求之不得的宝贝!

後面的故事尽可以长话短说了,我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当作礼物送人的可悲命运。尊贵的侯爵对我表现出了格外强烈的兴趣,甚至当面询问阿绍文能否送给他“一对儿”半人马。那意思很明确,他希望半人马一族也能在他治下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我猜,其中的原因应该是他看中了我们这个种族作为战士远胜于任何骑兵的优秀素质。当然,他得到的只能是令人遗憾的回答,因为像我一样叛逆而倒霉的半人马毕竟是非常罕见的。

将我移交给侯爵之前,出乎意料地,阿绍文竟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了这样一段让我捉摸不透的话:“孩子,别记恨我!既然是你自己选择了走出低语之森,就别在乎我替你挑选了哪条岔路。在无数的选择里,或许你走的正是一条远比我们幸运的道路。记著,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上神与你同在!”阿绍文说这番话时语调低沉,饱含深情,就像老父亲送别即将远行的儿子,但那时我只当是令人作呕的表演。我恶狠狠地盯著他,冷笑道:“你是不是对每个不幸的俘虏都说同样的话?”苍老的精灵叹了口气,垂下了忧郁的眼楮,就在他转身离去的同时,我的手心里却忽然多了一小块儿闪闪发亮的褐水晶。

我不知道阿绍文对我的帮助出于怎样的目的,无论如何,平白得到一块魔媒总是令人振奋的事情,这给我的赌博一样的逃亡计划又增添了很大的筹码。不过,这还不是我最可仰仗的,就在被“送人”的前一个晚上,我幸运地窃听到了几个士兵间一段对我来说无比珍贵的谈话。

“革梅尔达,有什麽好消息带给我们?”

“我保证,兄弟,没有比这再好的消息了!阿绍文大人终于找到它了!我们就快回家了!”

“这是真的吗,革梅尔达?慈悲的上神啊!我们终于┅┅终于能回家了!你能相信吗,昆斯特?三年,三年了!我都快忘记回家的路了!”

“革梅尔达,你说谎就不能换个花样吗?每次都是这一套!我可没有休斯那麽天真,鬼知道这不是上头为了鼓舞士气编出来骗人的!”

“昆斯特,闭上你的臭嘴,这回可是真的!阿绍文大人说,它就在这儿——就在这座城市里!现在它的气息还很弱,所以不能确定到底在哪儿,十天以後,就是它‘觉醒’的日子,那时阿绍文大人会找到它,再用魔法封印它的力量,我们就去把它抢回来带走。贝鲁埃略将军已经开始谋划这最後一场战斗了。等著瞧吧,也许不到晚上,上面就要召集军官开会了。”

“那我们怎麽回去?还像来时一样吗?已经死了一半的人了,再打回去恐怕没人能活著看见贡西弗的河水!”

“只有你这样的猪脑袋才会想出这麽笨的主意,我们当然不需要打回去。况且只凭我们这一千个人,能保得住圣物吗?昆斯特,看来我得好好教教你,听说过一种叫做‘塞维娅的书签’的上古魔法吗?(注:塞维娅——瑟兰传说中的大地女神,这里的“塞维娅的书签”是一种类似其他奇幻作品中“任意门”的高级魔法,但它需要施法者在想要到达的地方留下某种魔法痕迹作为记号,才能在以後的某个时间施放魔法,打开一道特殊的空间之门,在一瞬间回到留有记号之处。就好像是看书的人在看过的书页处插上书签,以便能迅速找到上次读过的地方。当然,这种魔法只能回到之前去过的地方。)或者换个你听得懂的说法,‘时空道标’总该听说过吧?我们就靠它回去,第一站——热海,那儿插著我们的第一个‘书签’,想想吧,眨眼间穿越几千林顿(注:林顿是瑟兰长度单位,一林顿等于3600格里)的距离,这是我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奇妙的事情了!十天以後,大伙儿就能坐在热海边上、咱们亲手建起的那个可爱温馨的小城堡里,暖暖地喝上一大杯热奶茶了!”

振奋人心的交谈至此戛然而止,刚刚响起的欢呼随即被召集军官会议的号角声打断,士兵们没来得及宣泄心中的欢畅就纷纷散去了,剩下我独自品味这份不能形诸于外的狂喜。可谁又能想到,仅仅是一天以後,希望的火苗再次黯淡下去,我终于被“赠送”给了野心勃勃的节度使大人,失去了作为俘虏被带回瑟兰的权利。这个得来不易的秘密随即变成了支撑我整个逃亡计划的重要支柱。

那个计划很简单,首先必须从侯爵的官邸中逃走,然後躲藏在城外某个人迹罕至的隐秘之处,一直等到十天後圣物觉醒的伟大时刻来临,再潜回使节团驻扎的地方,利用阿绍文那个神奇的“塞维娅的书签”逃走,我可没有勇气只凭著四条腿就独自踏上回家的漫漫长路。当然,计划实现的前提是我能在十天内设法从侯府逃出来。

好了,说了这麽多,也该把时间拉回到眼下了。这已经是我被“转手”後的第八天,距离阿绍文他们夺回圣物,打开“赛维娅书签”的时刻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我站在“映月峡”(当然,这个名字也是我後来才知道的)湍急的溪水旁,抬头仰望著半山腰上一处藤蔓丛生的地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盘算著要不要施放一个短时间的飞行魔法。

藤蔓後面就是我利用第六感官发现的那个山洞。两侧的山崖陡得连六只手的蛇妖也爬不上去,要想躲到山洞里,除非是用魔法飞上去,可是我手中只有一小块儿褐水晶,储藏的魔素太有限了!後面的路上,我可能要飞跃高大的城墙,可能要隐身从人们眼皮底下溜过,可能要用魔法加快自己的奔跑速度,这可都是三级以上的中型魔法,如果在这儿就消耗掉褐水晶里三分之一的魔素,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及时赶上“塞维娅的书签”。

最终还是身後隐约传来的人声帮我下了决心——要是在这儿被抓住,可就没有什麽“以後”了!

“伟大的风之子奈多斯,请接受我全部的虔诚,暂时赐予我离开大地、自由飞翔的力量——以光明之主的名义!”

我握住褐水晶,颤抖著声音唱响了风系魔法必需的吟诵,片刻之後,我已经藏身在暖和舒适的山洞里。从那儿望下去,只有一行戛然而止的蹄迹显示出曾经有个类似于马的生物来过这里。

——瓦兰•德拉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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