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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驹乍现

上文书说到楚凤歌、赫连虓、荆朵儿三个在饭庄里巧遇小和尚不灵,四人未及详谈,方只说了些戏谑言语,楚凤歌正待请教“鸿名院”中几个厉害人物的底细来历,忽听得饭庄外头长街之上一阵大乱,只听几个嗓门大的嚷道:“哪里来的这一匹疯马,敢是邪魔附体了不成?老少爷们,要命的只管闪闪罢!”紧跟着车横摊散、人仰马翻、哭爹喊娘、四散奔逃百般喧嚣声浪汇在一处,由远而近地翻卷过来,间中更夹杂了无数吆喝咒骂,用突厥、回纥、靺鞨诸般胡语喊将出来,搅得东平市如同开了锅的滚水一般,好不热闹。

楚凤歌心中纳罕,暗想这范阳城乃是诸胡混杂之地,塞外各族无不是畜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差不多的人人都有一手驯服烈马的好本领,况且这市集上多的是马贩,更是此中高手,若是一般的惊马烈马,早便有人收拾了去,哪能容它折腾这许多时候?更加不会有人喊出“疯马”这等遭人耻笑的无知言语。楚凤歌想及此处,忙摔门而出,赫连虓、曼筠、不灵三个也便跟出来瞧这场热闹。

四人出了店门,登时被眼前这阵仗吓了一跳,几十个马贩子擎着火把,已围开了一块八丈见方的场子,里面站了四个膀大腰圆的突厥汉子,各人袖面高挽,手中飞索抡圆了在头上舞得嗖嗖作响,四人各踞一角,口中嗬嗬连声,遥相呼应,竟好似结下了个攻守浑然、进退有序的阵势一般。

再向那阵中央观瞧,楚凤歌先就喝一声彩,道:“果真是匹好马!”但见重围中一匹高头大马昂然而立,虽是不嘶不鸣,却似有一股威武不屈的气概。此马遍体铁蓝,只有胸前一丛银灰色的短绒直绕过后脊,回环一匝,便好似系了条玉带仿佛,浑体毛色晶莹润泽,秋阳下一映,光华流转,不让锦绸。但只一样,这马匹不知为何,整个头颈竟被一幅牛皮包粽子般裹了个严严实实,外面还用牛筋扎扎实实地绷上几道,从外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稀世骏马脖颈以上倒是怎个模样。

楚凤歌见此情景,不由得暗暗称奇,更有心要瞧那几个突厥大汉如何制服这等神骏无匹的马儿。正看得出神,却听身旁一把苍老的声音叹道:“古别台罕兄弟当真不识好歹,这马王爷下凡,也是寻常人可以碰得的?马王爷明鉴,他们四兄弟作下的孽,可莫要牵连了旁人呦!”

楚凤歌扭头看时,见是一个马贩打扮的汉人老者,正摇头撇嘴,一脸苦相,又见方才店里那伙计也跟在一旁,只听那店小二笑嘲道:“老丈,人家突厥人个个是马背上长大的,驭马之术天下无双,古别台罕哥儿四个更是稳坐这行里头一把交椅,人家不出手,可还等什么呢?难道留给你不成?纵然留了给你,只怕你也消受不起,保不准还赔上把老骨头,又是何苦来由?那才真叫作孽呢!与其你在这里馋痨饿眼的,不如学人家点上把香苛草(注:此处“香苛草”为作者虚构的一种植物,燃着后发出的气味对马有催眠作用),也上去咋呼一番,应应景,人家怜你上了岁数,若有了好处,碍着面子怎也不好不分你一份不是?”

那老者听了这一番刻毒言语,一张山核桃似的老脸立时紫涨起来,直着脖子吼道:“小奶娃子懂个狗屁!突厥人便怎地?突厥人可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么?”那店小二见老爷子动了真怒,也不敢再强嘴,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老爷子老当益壮,哪用得着如此?是小子一时糊涂油脂蒙了心,错了嘴,您老多担待些罢!”

老者见那小二服了软,不好再骂,悻悻道:“年轻人可知道什么?你瞪大眼瞧瞧,那马儿浑身上下可有半点儿鞍辔留下的痕迹?”楚凤歌也依言仔细打量,果然见那骏马一身溜光水滑,显是从未有人骑乘过,又听那老者啧啧叹道:“满身上连根倒茬儿毛也寻不见,你们掂量这马是给人套过的?骑过的?既是没人奈何得了它,我只问你,它头上那牛皮是如何缠上的?”

店小二被问得一愣,那老者又道:“再者,你几时见过寻常马匹让人夹头夹脑地裹个严实,眼前一抹黑,还能这般闪展腾挪、威风凛凛的?”周围众人听了这话,都不住点起头来,均知任它性子再烈的马儿,只要双眼被遮,不能视物,立时便威风全无,乖乖立在当地任人摆布,这马儿却蒙住双眼也能将大半个东平市搅得天翻地覆,当真邪门得紧!

店小二被老者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恭恭敬敬道:“老爷子,您见多识广,依您看,这怪马却是有些来历的?”老者冷哼一声,摇头道:“有些来历?只怕就是马王神转世附体的灵驹也未可知!那马王爷天生三只眼,凡人是见不得的,故此才用牛皮裹上,常听老人们说,若是得罪了马王爷,来年必有连场的畜瘟,凡有畜牧的人家都是逃不过的,古别台罕弟兄不知死活也罢了,却把大伙儿都给祸害啦!”

众人听那老者说得似模似样,有鼻子有眼的,都纷纷附和起来,或有低声咒骂的,或有咂嘴念佛的,正鼓噪着,却见那场中陡生异变。原来古别台罕兄弟等了这许多时候,见那香苛草却似毫无效力一般,场中骏马竟没半点儿发葳的迹象,都不免心中焦躁,四人中老二最是个急脾气,大喝一声甩出手中飞索,只见那绳索在空中本是笔直一道,待得飞近那马儿时,索头上却忽然展出一个环儿来,绕个弯斜斜向马头上套去,当真是神乎其技,方一出手,人群中就有几个大声喝起彩来。

四人中老二既已出手,剩下三个早料定这马儿神骏非常,九层九便能躲开第一下,故此三人六只眼睛牢牢盯紧四条马腿,只看它如何躲闪动作,自然就有第二条飞索施展出来。哪成想那马儿竟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任飞索滑落头上,在脖子根儿上勒个结实。那老二一击得手,还未回过神来,忽觉手中绳索一紧,竟是马儿正一步步倒挫回去,忙乱中不及多想,运起一身蛮力,猛往回扯,紧跟着使个千斤坠,将飞索绷得笔直,竟要以一己之力与骏马相抗。剩下哥儿仨虽说失了预算,但见一击即中,也是意外之喜,各自抛下飞索,换上趁手的套马杆,便要围拥上前。

三人方奔了几步,却见马儿本是全力后挫的四蹄猛然弹起,借着那一扯之力竟整匹马飞上半空,如同腾云驾雾,流星般朝着那四兄弟中的老二直标过去。再说那老二,只觉得手中飞索一松,千钧的蛮力登时反激回来,两只胳膊肘重重击在自己肋上,险些便吐出血来,“咕咚”一声仰面跌倒,躺在地上还没醒过神来,又见半空中四只马蹄在眼前愈来愈大,危急关头一个“懒驴打滚”,险险避过铁蹄破腹之厄,只是慌乱中却已顾不得手中的飞索了。

马儿没了束缚,撒开了欢儿冲进外围那群手执火把的马贩当中,横冲直撞,连踢带踩,立时掀翻了十数人,直搅得火把乱飞,焰星四溅,古别台罕四兄弟被隔在一众马贩身后,手中又只得丈许长的套马杆儿,一时不能近前,只好眼睁睁瞧着马儿恣意胡为。

此时正当晌午,本不需火把照明,众马贩将火把缠上晾干的香苛草,只为点燃后送出异香,以收安定烈马心神的奇效。不想以往屡试不爽的手段今日竟然失灵,不但如此,经这马儿一闹,不知哪里飞来一只火把,却把场边上一大捆香苛草叶子点着了,顿时浓烟滚滚,烈焰翻腾,骇得众人一阵大乱,都只叫救火,除了古别台罕兄弟,也无人理会那连连闯祸的马儿了。正乱着,却见那骏马拖着颈上那条飞索,一头便扎进火堆里去,再出来时,浑身上下出奇地仍旧完好无损,连半点儿烟灰也不曾粘上,只是那飞索整个拿桐油浸过,粘火即燃,那马儿竟是拖着一条火线直奔城南方向跑下去了,再没人能阻它半步。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一时竟连救火也忘了,那老者早拜倒在地,冲着南方频频叩首,口中喃喃连声,只道:“马王神恕罪!马王神慈悲!”古别台罕四兄弟人前现眼,个个面红耳赤,更加不能半途而废,忙都翻身上马,一路狂奔,追下去了。楚凤歌不信鬼神之说,心中又实在羡慕那马儿神骏,便也想追上去瞧瞧。,正迟疑间,又有四匹快马风驰电掣般从身旁一掠而过,也奔着那马儿逸走的方向撵过去了。楚凤歌凝目打量时,方辨出马上四个骑士竟全是认得的,领头一个一身华服的贵介公子赫然正是师父不记名的徒弟、武安侯的二公子鲜于沛,后头跟的那三个却是沛公子的死党——熊青、白额虎、霍岧峣——人称“鸿名三杰”的便是。

楚凤歌见了这一伙人,虽觉蹊跷,却再不犹豫,忙招呼上赫连虓、曼筠,三人飞身上马,也缀在后面,一路跟下去了。

德公瓦兰回忆录之二——我最初的逃亡

周围的空气中嗅不到丝毫魔素的气息,只有身后不远处那一点魔法的跃动格外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神经,那种感觉十分地熟悉而亲切,让我想起了传说中终年云雾缭绕的圣龙山,虽然我并没到过那里,但祖先的记忆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中,仿佛无数前世的轮回。是的,我知道那是什么,只有黄金龙的牙齿才能发出如此强烈的魔法气息,作为几种力量最强的永久魔媒之一,纵使在大陆东方异教徒的土地上,它也能帮助施法者轻易放出威力巨大的高阶魔法。

现在,那枚龙牙似乎是我唯一能感觉到的与我来自同一世界的东西了,然而不无讽刺意味的是,我竟然要远远地避开那枚龙牙,而且越远越好。因为事实上,我和它的“亲密”关系还不止如此,我们都是瑟兰王朝送给东方盟友的“贵重礼物”,唯一不同的是,作为一匹高贵的半人马战士,我必须选择逃亡或是光荣地战死,绝不能成为奴隶;而它,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静静地挂在新主人的脖子上,扮演着杀人武器与装饰品的双重角色。

与身后的追兵相比,我并不是特别惧怕黄金龙牙的威力,因为它的新主人只是一个几乎完全不懂魔法的东方少年,我猜,他只是把龙牙当作一个饱含异国风情的精美项坠挂在胸前,而根本不了解如何发挥它的力量。当然,即便没有龙牙,那少年也是个相当可怕的对手,我曾经亲眼见过他一个人就制服了一只凶悍的蛇妖,用的武器仅仅是一条棍子。那也是我第一次领略中土人迅捷可怕的搏击方式那种令人目眩神驰的魅力,那时我就隐隐感觉到,这是一种能够与魔法相匹敌的力量。

感谢上神!凭借着接连不断的好运气,我成功地从囚牢中逃了出来。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奔跑和等待了!虽然我已经整整两年没跑过了,但半人马与生俱来的本能绝不会离我而去,只要冲出这座城市,相信平原上没有什么地上跑的生物能够追得上我。再有,就是要边跑边静静地等上一会儿了。什么?你问我等什么?当然是在等火苗烧到身上!现在的我,呈人形的上半身被紧紧裹在一张牛皮里面,两手垂在身体两侧,像捆稻草一样被从外面牢牢绑住,虽然这样的打扮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我今后的逃亡,所有的人都会以为看到的只是一匹马,而不会知道有这样一种陌生的生物已经来到他们身旁,但我不能就以这样的形象面对敌人,那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虽然我的头被包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半人马神奇的第六感让我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周围二百格里(注:格里为作者虚构的一种长度单位,一格里约合一米)以内各种物体的外形、质地甚至它们的运动情况,这就是数百年的丛林生活给予半人马的回报,也是我们这个种族的战士被称为“夜林勇士”的原因。就在刚才,我利用这种神奇的天赋成功地愚弄了几个妄想生擒我的放牧人,更幸运的是,当我尝试着将他们套在我身上的绳索拖过火堆时,绳索的另一端居然如我所愿地燃着了,现在的我,正拖着一道象征自由的火光向城外飞奔,片刻之后,绳索燃尽就会烧断缚住我身体的牛筋,而那时,我——瓦兰·德拉柯斯,就会重新变回那个骁勇善战的半人马战士,无所畏惧地面对在异乡那茫不可测的未来!

——瓦兰·德拉柯斯

且说楚凤歌领着师弟师妹纵马赶将上去,到了城门口,方撵上鲜于沛一行,只见那小侯爷正盘问一个门军,听那门官点头哈腰地道:“就是就是,何曾见过这等暴烈的马儿,也是小人一时不防头,竟被它闯过去了,还伤了几个弟兄,若早知是侯府的宝驹,兄弟们便是拼了性命也必把它留下,这不,前后脚又追出四个突厥人去,我还当是他们失了马,想不到却是一伙不知死活的,竟想拣小侯爷的便宜。小侯爷人手可够么?不然从小的这里点几个弟兄,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也是他们的造化……”鲜于沛哪还听他罗嗦,只听说已出了城,道声“不必了”,打马就走,却听身后有人朗声道:“鲜于师弟,咱们可是有半年没见了罢?别来无恙么?”回头看时,只见楚凤歌、赫连虓正在马上含笑拱手作礼,旁边曼筠瞪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只怯生生地叫了句“鲜于师兄”,便已红了脸。

鲜于沛猛地见了这三人,先就一惊,暗想今日可不能让他们跟了去,泄了机密可比走失了爹爹的异兽罪过还大些。也算他机灵过人,不悦之色一闪即逝,拱手笑道:“师父他老人家也到了么?可笑我还遣人在东门外侯着呢,哪知竟早来了一日!”楚凤歌察言观色,知他想撇开自己,便成心与他作对,忙道:“可不是也到了。”又道:“适才我们也都瞧见了,既是侯府走失了宝马,我们左右无事,便跟去给你打个下手,事情紧急,有什么话咱们不妨边走边说。”

鲜于沛一想也是,自是追那半人半马的异兽要紧,况且有牛皮蒙着,未必就能看出破绽来,想及此处,笑道:“如此有劳师兄师妹了!”一带缰绳,当先冲出城门去了。

待这一行七人追出城去,早已不见了那马儿的踪影,所幸“鸿名三杰”中的熊青本是室韦人,于寻踪辨迹这一项上颇有独得之密,况且范阳城南多是奇山峻岭,少有村落,本已人迹罕至,故此众人由那熊青头前领着,一路蹑迹下来,倒也没费多大周折。

走了半个时辰,众人只觉地势渐高,越行越是崎岖,眼前尽是山峦起伏,竟似找不出一条路来。不想随着熊青转了几个弯子,忽而面前现出两峰间含着一道溪谷,只见青山白水、碧草红枫,竟是一处难得的清幽所在。那壮硕魁梧的室韦汉子熊青跳下马来,俯身在地上看了半晌,抬头冲鲜于沛笑道:“我只当那畜生寻不到这里,不想竟让它鬼使神差地转进来了!”

鲜于沛皱眉急道:“既是它已进了谷中,咱们不赶紧追去,还等什么?”一旁那长相文秀的霍岧峣忙笑道:“它既进了此谷,咱们可就不忙了!小侯爷不妨一面赏着风景,一面听我细说此中原委。”

鲜于沛一向自诩少年老成,遇事从容,颇有大将之风,方才一时失态,心中早已暗悔,此时忙换上一副淡定笑容,道:“岧峣兄莫吊我们胃口,如此美景正须你解说一二,方才不至于辜负了。”

那霍岧峣笑道:“咱们练武之人,哪谈得上什么解说不解说的?不过扯些轶闻旧事罢了。此处名为‘映月峡’,原本还是咱们范阳一处名胜,二十年前先帝巡幸到此,将这城南方圆百里都划作禁苑,供他围猎行乐之用,自然也把乡民一个不剩,悉数迁走,便成了今日这个模样。不过‘映月峡’景致虽好,却有些古怪,咱们只见这一注溪水流进谷内,却想不到这实是一条半开的死谷,便只得这一个口子,溪水流到谷内尽处只好结成一泓深潭,说来也怪,这溪水常年流入,又不见流出,那潭中水位却是亘古未变的,都只说是个无底之潭,水却是流往阴间去的。听老人们说,以往未禁山时,每逢清明中元,附近人家都将上坟的供物放在这溪中,顺水漂走,便能以飨亡灵了。但自有了这风俗,寻常人便都不敢往谷中去,后来又是迁民,又是封山,此处更加绝灭了人迹。今日那畜生撞进这死谷去,咱们只要在此盯紧些,它可就是插翅难飞了!”

众人听罢都放了心,楚凤歌却忽道:“怕只怕马儿已从谷中出来,转到别处去了。熊兄可拿得准么?”熊青大嘴一咧,冷笑道:“楚兄可是信不过我么?”又道:“马儿和那四个突厥人的蹄迹都在此处,只有进的,没有出的,在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那四人五骑此时都在谷中,楚兄可敢与俺赌上一赌么?”楚凤歌洒然一笑,道:“在下并非质疑熊兄,不过是小心过了,平白多问一句,还请万勿挂怀。”又道:“既是那古别台罕兄弟也在谷中,咱们便不宜在此干等,一则若被他们先得了手,往回讨要又多费口舌;二则只怕他们学艺未精,失手伤了侯爷的宝驹,可就万难补救了。”

鲜于沛又怎能想不到此一节?只是如此一来,一行人必当分作两路,一路人扼守住谷口,另一路入谷去寻那异兽。但只如何分配,却是个难题!鲜于沛心中暗想:楚凤歌他们不过是客情儿,又是自己师兄,不好随意指使,只有将他们三个放在一路,若请他们守在谷口,却很是不放心,若邀他们入谷去找寻马儿,又怕被他们看出破绽——这可如何是好?鲜于沛思前想后,当真是没了决断。楚凤歌虽不知其中有甚古怪,却也早瞧出他不愿自己再见着那马儿,实是故意给鲜于沛出个难题,只看他如何应对。

正没了计较时,忽听那久未开口的白额虎沉声道:“小侯爷,你只管陪着几位师兄师妹入谷游玩一番,寻见那畜生,便擒它回来,不过是举手之劳,捎带脚儿也就办了。我们三个自小不知来过这里几百遭了,今日便偷些懒,在谷口候着也就是了,若是小侯爷一时玩得兴起,忘了这一档子事情,有我们守在此处,那畜生也是决计逃不了的。”

这一番话登时提醒了鲜于沛,方想到还是将自家人留在谷口稳妥些,纵然谷内有甚差池,外边总还留着人以策万全。当下冲楚凤歌笑道:“既是他们一番美意,咱们便不妨入谷一游。况且我这里还有一件家传宝物,只一见了那马儿,管保叫它服服帖帖,绝不劳动师兄师妹出手,不知两位师兄意下如何?”

楚凤歌正心中思量:看不出那少言寡语的白额虎却是个人物,倒不可小觑了。忽听鲜于沛问他,还未及答言,曼筠已经连声叫好,又听赫连虓道:“我们何尝不想见识见识?自当奉陪。”楚凤歌苦笑道:“哪还用得着我点头,便请鲜于师弟领我们进去逛逛罢!”

当下“鸿名三杰”扼守谷口,楚赫鲜荆师兄妹四人循着蹄迹,打马入谷去了。四人沿溪而入,一路前行,不想越往里面走,地势收得越窄,那溪水也渐渐湍急起来。所幸两岸尽是松软滩涂,马儿踩上去便是一个沙窝,四人虽不精于寻辨蹄迹,倒也不难蹑迹而行。

再走一段,那峡道竟陡然收窄了一半,已容不下四骑并行了。往头上看,只瞧见一线青天悬于百丈之外,身旁两山巍然壁立,隐隐竟有合拢之势。是日已近中秋,山中早寒,只见漫山败叶枯藤,说不出的凄清萧索,两滩上衰草残菱,更助秋情。一片肃杀景象直看得几个少年人倒抽一口凉气,只觉此处阴森透骨,各人再不复初时游山玩水的写意心境。

四人正心中发毛,蓦地只听曼筠一声惊叫,顿时激得那三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朵儿已唬得岔了调儿,结结巴巴地惊道:“那……那些个蹄迹怎地……怎地一个也不见了?!”三人齐齐俯身观瞧,果见几行蹄迹就在脚下戛然而止,又向前寻了百余步,却再见不着半点儿兽迹人踪,四人均想到这谷中已是绝境,除了这一条通路,断然没有别的去处,那四人五骑竟是凭空消没了不成?想及此处,都不禁心中大骇,三个男孩儿还能强自镇定,曼筠却早已吓白了脸儿。

楚凤歌定下神来,先就一笑,打趣道:“鲜于师弟,这溪水既是直通幽冥,许是咱们当真撞了鬼也未可知。”鲜于沛更不肯露出怯意来,也笑道:“咱们一身功夫岂是白练的?若真有鬼,也便将它擒下了。”赫连虓也道:“我也是不信邪的,连人带马的,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保不准是有人作怪,就算当真是飞了出去,咱们也当先寻遍了此谷,再作计较。”曼筠怯声道:“非得再往里走不可么?”楚凤歌一把扯过她的马缰绳来,让她挨着自己,并骑而行,一面笑道:“不妨的,有我们三个护着你,可还怕什么呢!”

四人又向前走了百十步,忽见前方不远,水雾缭绕处,滩涂上隐约伏着几个人影,待走近了,楚凤歌一眼便认出就是那古别台罕四兄弟。只见那哥儿四个齐齐整整排成一行,脸孔朝下仆倒在水滩上,下半shen都泡在水中,整张脸却已埋进沙子里去了。

四人被这场面骇呆了,只知定定地瞧着,过了好半晌,见古别台罕四兄弟仍是一动不动,楚凤歌已知那必是四个死人无疑了,只不知遭了什么人的毒手。他既明白过来,早加了十二分的戒备,道声:“大伙儿都小心了!”便上前欲验看那尸首伤在何处。

待得楚凤歌扳过其中一具尸首的肩头,将他翻转过来,只照了一面,眼前所见竟险些让他骇得晕厥过去,总算他心中有些防备,饶是如此,也几乎就要失声叫喊出来。楚凤歌心性好胜,不肯稍露出一点儿惧意来,纵然腹中翻搅,冷汗涔涔,也强忍吐意着将四具尸首一一看了一遍。列位看官,你们道那尸首是怎个骇人模样?原来竟是个个都没有下巴的!那四人的下颌已被人活生生连皮带骨地扯了去,又在水中浸了多时,血迹早冲净了,露出森森白骨,再配上人死前一副狰狞面容,当真是诡异可怖至极了!

楚凤歌站起身来,沉声道:“朵儿千万别看,这四个突厥人是被人撕走了下巴,活活疼死的。”他话一出口,那三人齐齐打个寒噤,只觉脊梁骨上直冒凉风。楚凤歌定下神来,振作精神,有意高声道:“人常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才真个是撞鬼了!现下既有尸首在此,定然不是鬼魂妖孽作祟,依我说,这四人如此死法,不是遭了虎狼之吻,就是中了凶人毒手,既已死了,怪只怪他们身手不济,可咱们一身武艺,只不要自惊自怪,管他是人是兽,想来也奈何咱们不得!”

赫连虓与楚凤歌一处混得久了,早便“闻弦声而知雅意”,忙接过话头,气运丹田,朗声道:“师兄此言差矣!将人尸身糟踏成这般模样,怎还能称得上个‘人’字?当真是畜生行径,枉披了张人皮!”鲜于沛知他们要激那藏在暗处的凶人出来,虽白着脸儿,也忙大声道:“赫连师兄所言极是!这般藏头露尾、装神弄鬼的屑小之辈,不但枉自为人,直比畜生还不如!不过咱们可怕他什么?管他野兽也好,畜生也罢,只被咱们撞见了,定当打发他脱离苦海,免去那长沦畜道的活罪!”

鲜于沛话音刚落,却忽见面前两丈开外的一处水滩上,竟缓缓拱出一个沙包来,只见那沙丘越拱越大,忽而“蓬”地一声,从里面竟然跃出一个人来。只见那人直直飞起两三丈高,落下时两膝一弯不弯,好似一截桩子般稳稳“钉”在四人面前。

细看时,只见那人生就一张酱紫色的马脸,面庞瘦削,鹰鼻鼠目,一头灰白乱发,湿淋淋披散肩头;着一件素白宽袍,最显眼却是左胸上绣着个龇牙咧嘴的血红骷髅。此人虽生得恶形恶相,一张丑脸却叫人瞧不出年纪,只见他僵尸般立在当地,双眼紧闭,一头灰发却忽而无风自扬,好似活物一般在脑顶上猎猎作响,片刻又见身上竟蹿出团团白气来,原来他藏身水滩下,不免将全身湿透,此时竟只靠催动内力,十数息间已将衣服头发尽皆蒸干。

那怪人行功已毕,两眼一张,露出一对藏蓝色的眸子,精光四射,邪气逼人。只见他目光在四人身上一扫,先桀桀干笑两声,扯开破锣嗓子喝问道:“方才可是你们四个娃娃说什么又是人啊,又是畜生的?”

楚凤歌见这形同鬼魅的怪人现身,已知是个难缠的角色,又见他露了一手上乘内功,更知己方四人任是哪一个,在这怪人面前也支持不了三五十招,正寻思应对之计,却听他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一愣之下,听那怪人又道:“我只问你们,畜生又怎地?畜生哪里比不上人?何以你们口口声声只拿畜生骂人?若是你们说得上来也还罢了,老子便给你们留个全尸,若是说不上来,嘿嘿,就叫你们学那四个突厥人的模样!”

楚凤歌虽忌惮他功夫了得,却不露半点惧意,朗声道:“若几个突厥人当真是阁下所杀,那却是我们小辈无知,错了嘴了,人如何能和畜生比呢?咱们不是都见了么?四个活人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畜生,自然是人不及畜生了!”

不想那怪人丝毫不计较楚凤歌借话损他,呵呵笑道:“不错不错,你这话还算说到点子上了,你几时见过畜生咬死了人,只将尸首弃在荒野,却不吃的?畜生伤人,只为果腹,纵然饿极,也少有同类相残的;可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见日锦衣玉食,却还想着如何杀人,可见畜生比起人来,心地可不知要良善多少!你将我比作畜生,我非但不怒,还倒引以为荣呢!”

楚凤歌听这怪人话虽癫狂,隐隐却似有些道理,正出神时,听鲜于沛说道:“阁下既不主张滥杀,何以又言行相悖?这四个突厥人可曾得罪过阁下么?为何又将他们如此虐杀?”

那怪人邪邪一笑,故作神秘道:“你怎知我是滥杀?我也不过是要填饱肚子而已!他们既闯进这谷中,已与死人无异,我饿了三天,在他们四人身上各取一样东西尝尝,他们也便不算枉死了!”又故意朝曼筠阴着脸笑道:“小姑娘,你可知我吃的是什么?”

他本以为女孩子家胆小,便欲吓吓曼筠,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样,图个乐子。不想却见那小姑娘非但不怕,且是满脸怒容,绣足一点,竟飞身朝自己扑来,玉掌一扬,劈面就打,出奇地武功竟还不弱!

只见曼筠气鼓了小脸,双掌翻飞,招招全是进手的招数,急风暴雨般往那怪人身上招呼,怪客想不到曼筠年纪轻轻一个女娃儿,武功上竟有如此造诣,一时不防,被她抢得了先手,纵然他武功强上一倍,一时间也只有封紧门户,连连招架的份儿。曼筠手上一轮狂攻,嘴里也不闲着,招呼道:“二师兄,虎哥,这死老头总想吓我,你们还不一起上来帮我打他!”

楚凤歌看得暗自好笑,他却深知曼筠的脾气,这师妹从小只怕妖魔鬼怪,最忌有人装神弄鬼地吓唬她,若有师兄弟扮鬼作弄他,那是必恼的;不过所怕的也只限于此,若论旁的,那曼筠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尤喜与人打架。那怪客若是一直不现身,或能把朵儿吓个好歹,但只要知是活人作怪,曼筠可就再不怕他了。楚凤歌深知面前此人乃是生平所遇最扎手的一个强敌,非但杀人不眨眼,更有意要将他们全都留下,此时曼筠出其不意,占得了先机,焉肯轻易放过,招呼一声,便与赫连虓、鲜于沛齐齐攻上,四面夹击那白袍怪客。

长白弟子限于门规,参与派内大比之前,不得随身带有兵刃,故此楚赫荆三人都是空手对敌,鲜于沛并非长白记名弟子,不在此列,便只有他抽出随身配剑,与怪客一对肉掌缠斗,竟颇占了上风。那怪客早已失了先机,此时以一敌四,三个男孩儿武功又比曼筠只强不弱,十几招一过,更加狼狈起来。忽听他一声大吼,叫道:“娃娃们,小心了!”四人只觉眼前红光一闪,见那怪客竟从袍下掏出一对血红血红的物什来。四人只当是什么厉害暗器,齐往后跃,闪开两丈来远。

定睛看去,却是两个血红色的骷髅!那怪客一手一个,将那骷髅套在手上,俨然就是一对铜锤,又见他两臂一晃,双手不知在骷髅头内怎生动作,骷髅的两排牙齿径自“嗒嗒”地开合几次,好似忽然复活一般。但只那骷髅与一般所见的颇有不同,竟是浑体遍布短刺,刺尖锋锐无比,阳光下隐现蓝芒,自然是全都淬了毒的!看来这一对歹毒诡异的骷髅就是那怪客的兵刃了。

蓦地,楚凤歌想起师父曾与自己说起过,江湖上有个邪异门派使用一种名作“五色骷髅锤”的旁门兵刃,可不知是不是眼前所见之物,当下问道:“阁下可是蛊降宗的门人么?”怪客咧嘴一笑,道:“你还当真识货!在下‘钩舌鬼’典无良,乃是蛊降宗巫母座下尸台护法。适才吹得太满了些,空手取你们四个小鬼的性命,怕是力有不逮,只好亮出兵刃来。你们也不必客气,都亮兵刃罢!”

曼筠乍一见了这么两个东西,登时心里发毛,叫道:“死老头,快把那臭骨头收起来,看着就恶心,还怎么和你打?你放心,我们也不用兵刃就是!”

那典无良笑道:“何必如此?你们今日左右是死,见识了我蛊降宗的独门至宝,才不冤枉。更不妨给你们解说明白,本门这‘五色骷髅锤’共分五色五类,紫金的主‘瘴’,暗绿的主‘毒’,靛青的主‘蛊’,明黄的主‘惑’,猩红的主‘血’,你们见我这一对骷髅是什么颜色?这是五色中的至尊,号称‘骷髅血锤’的便是!你们不妨从这名字上想想,五色锤自然各有厉害功用,别的不说,只告诉你们这一件,若是被我这双锤捎着了,便只是指甲缝大的小口子,也必教你流血不止而亡!废话少说,你们四个只管抄家伙齐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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