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门前,远程遥控的两扇极大的黑铁雕花铁门就缓缓拉了开来。顾柏生不客气,一路将车开到主宅之前不远的草地林木间,熄了火,他关门下车。
江鼎文已然远立在蓝白楼层为背景的主宅前等着,半侧了身,一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微抬下颚,向着那侧隔了一扇玻璃移门的内里。
随后,顾柏生看到娉袅身影出现,长发垂及纤腰,浅蓝长裙,微微抬了眼朝他看过来的杜丹青。
他一瞬间想要立时小跑过去搂抱住她,问她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告诉她,他很想她,很想。
可他还是忍住了。慢慢一步步走过去,站到江鼎文面前,他点头微笑,伸手与他招呼:“江总。”
江鼎文嘴角噙笑,眼底却是全不相称的薄寒。半垂长睫交叉掩映在他浓深如夜的眸间,一丝薄凉,一丝窥探。漩涡深陷,复杂得难以悉数。
他并未与顾柏生握手寒暄,而是垂手握住身边杜丹青微凉的手,表现得像一个极温雅宠溺的好情人,抚着她额前碎发,柔声道:“慢慢谈。”
随后,他拉开移门,走了进去。
逆光而暗的眸深沉到无以复加,谁也不知道,他做这一步,要怎样的勇气。这无异于他在亲手把她推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或许,她会再不复回。而他,则要在暗无天日的困室里度过永生。唯一一次,只有这一次。
风掠过耳边长发,飘忽得不真实。直到身边属于他的气息被轻缓微凉的清风吹散,低垂的眼微微生凉,和那心底的酸涩肿胀交缠混杂,极难以明了的滋味。杜丹青抬眼,仍旧泛红的眼眶对顾柏生露出笑意,她向他移动了脚步。顾柏生却不能够再等,两步大跨向前,一下将她拥到了怀里。
这担忧几日,悬挂几日,漂泊几日的心,在此刻才归复原位,才觉出一点暖,觉出跳动的韵律。
他恋她,如斯岁月,宁往不俦。
杜丹青只以为他是担心过头,伸手在他后背轻拍了一拍,勉强笑道:“我没事。”
她没事,只是残缺不堪;她没事,只是刺骨锥心……将一颗沉重破旧的心放逐,直到天涯尽头,期许一分钟的安宁,也是枉然。
“你怎么会来?”
待柏生终于能确定她的真是存在,愿意放开她一点,含笑望进他瞬息不眨的眸间,她低问。微笑间满是不定的疑虑,江鼎文把她带到这里,又将柏生引到这里,她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一闪而逝的昏暗摇晃的灯光从眼前晃过,她微皱眉闭了闭眼,揣紧的掌心犹如她此刻纷繁复杂的思绪,难以停歇。
顾柏生不知道她心里在挣扎着什么,仰头往二层阳台上看了看,突然抓住杜丹青的手:“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抓住她垂握在身侧的手,转身拉着她就要往停车处走。杜丹青微微一愣,遂反握他掌心,立在原地不动。
顾柏生疑急:“丹青!”
“我不走。”她端凝的面孔很是坚决,“你回去和我爸妈说一声,就讲,我去西山别墅住几天。他们不会怀疑。”
“丹青!”担惊受怕这两天,至此顾柏生不禁怒火涌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绑架了你!他是强盗!是罪犯!”
“所以我更要留下来。”她语声不高,却异常坚持。
仰高望进他怒火汹涌眸间的眼透着清亮,明白告诉他,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绝不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
“你回去,我不会有事。”
甩开他的掌心,她背转身去。顾柏生空落的掌心掠进一丝凉风,寒到他心底。追握住她手腕,他嗓音因过分压制而略显沙哑:“别过去。”
别过去,到他身边来。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要她愿意回来。
定在原地的背影瘦弱得可怜,风略微大些都能刮倒一般,她回转身来,冷静自然的看着他的脸,一如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热情的自我介绍,她却只是静静无语的冷眼看着。全然与她无关,她的世界只有她一人。
有虫蚁撕扯的刺痛。顾柏生微微阖眼,放开她:“我不需要你帮忙,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方才指尖刻画在他掌心的字迹犹自清楚,他已然清楚她的打算。然而,不管是因为顾及她的安危还是他私心作祟,他都不想要她留下来。太危险,无论是哪一方面……
但是,顾柏生显然忘记了,她的倔强要发作起来,就算十头蛮牛都没有可能让她回头。
“不是因为你。”她眼里落进一片尘埃,灰暗了半片天空。
“很复杂,很严重。”她现在还不清楚,不很清楚。
“柏生,你不知道我们处在一个怎样的境地。更不知道我们将要承受怎样难以估量的可怕灾难。”这才是她留下来的真正缘由。
昨晚她不过是无意走到那走廊边上,顺风而来的低微说话声吸引了她全部注意。江鼎文和那两人在书房的谈话她记得一清二楚,BUTE,她牢牢记得这个名字。他们受了委托要收购夏华,她知道顾氏暂时并入了夏华旗下,也知道夏华打算依靠扩建机场计划挪动资金,补拆渡难的计划。一旦夏华倾倒,顾氏绝没有退路,牵连在内的她的爸爸和柏生都会在劫难逃。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脑中清明,急躁紧张起来,两手搓着在原地不停的小步跺着脚。垂落在地的眼不觉混沌,恍被千万件暗尘遮蔽视线,昏黑灰暗。
顾柏生忙抓住她双手,连着喊了两遍“丹青”。
一时将她破碎凌乱的神魂给定了下来。杜丹青木愣愣张眼定在他面上,几秒之后眼珠微转,恢复过来。
她拉住他,急道:“柏生,你听我的。去查这家公司,我敢肯定,绎幕背后的举动和他千丝万缕。摸清他们的底线再做决策。告诉我爸和舅舅,千万别轻举妄动。”
顾柏生惊疑:“你怎么……”
“你们那天在餐厅的谈话,我听到了。”
大概是注定。她那天原本是想要去找顾柏生,想和他说抱歉。却无意听到他和爸爸的谈话,知道他们孤注一掷,想要依靠夏华彻底打垮绎幕,让江鼎文一败涂地,退回温哥华的目的。昨晚她又听到江鼎文和于吉他们的对话,知道绎幕推动收购计划的背后推手。
老天不是让她帮助其中之一就是想要她阻止两相争斗。如果今天早上江鼎文告诉她,过去种种都是逼不得已,他离开她有苦衷,哪怕只是为了心疼她安慰她而撒谎,她会求他,求他罢手。仅凭记忆里他曾对她的爱,她愿意冒险尝试。可是他没有。而是毫不留情得再次将她从摇摆的悬崖边上推下去,毫不留情,不管她是否会粉身碎骨。
杜丹青想,老天爷也许是真的看不下去,所以才给她这个机会狠狠还回去。他曾怎样待她,她便要怎样还给他。当初是他说,晓晓能够给他她给不了得的一切,所以他决然而去,连签离婚协议书也不愿再见。现在,她会用行动告诉他。邹晓晓给了他什么,她就要毁掉什么。是他背弃她得来的一切,她理所应当要亲手了结他那些罪恶的荣华。
她眼神间的凌厉叫人害怕,嗜血蚀骨的狠绝,顾柏生极担忧的握了她手臂摇撼了两下。语声带了一点着急,喊了她一声。
她神思非常恍惚,短短时间内已是多次。这更让顾柏生不能够放心,越加不肯答应留她在这里。
“我不管你听到多少,这些事你都别管。我和沈伯伯他们会处理,现在,立刻跟我回医院去,好好调理身体。”
不由分说,他拖了她的手往不远处的汽车过去。杜丹青在千万份复杂纠葛的情绪间流转,不留神下就被顾柏生拖着走了好几步路。正要站住脚拒绝,两人中间横过来一条手臂,不客气的在顾柏生拉着杜丹青手上横下一劈。柏生吃痛,下意识松了手。掌间顿暖,灼热干燥,杜丹青肩膀上一重,被人拽在一边。
她抬头看,却不知道江鼎文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顾先生,”他勾起唇角,眼神寒漠,“你似乎不大守规矩。”
顾柏生肃脸下沉,虽恼火濒临一线,仍旧尽量礼貌。缓和声调道:“江总请丹青做客时间不短了,杜家的人都会担心,我们是时候回去。”
半抬的眼皮现出一分隐藏的傲慢,淡淡勾着笑,江鼎文只一双深不见底的眼觑着顾柏生,半刻不说话。继而掉过脸来,对杜丹青望着,含笑温柔道:“留下还是回去?”
揣在掌心的手被拢紧,她仰头看他,那双她曾最爱的玄深眼眸,此刻印着她身影,那样清晰,却又那样遥远。
她垂下眼帘,转身背对顾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