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说过,只要我问,你都会告诉我!”杜丹青着急,抓住他的手臂在他转身之际挡到他面前。
“我无话可说。”
“为什么?你说过……”
他反手抓住她肩膀,有一种被逼到墙角的愤恨无奈:“你也说了那是两个月前,很多事,说变就变了。”
“说变就变了?”无意识重复着,汪洋中摇摆的扁舟渐渐消沉下去,被一朵暗潮淹没。
垂眼低下,她脸上有一丝凋零的笑,喃喃般自语:“没错,没错……”
他总是容易改变,无论是感情还是誓言,统统都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是她傻,是她笨,是她看不清楚现状。究竟还在冀望什么?在期待什么?在渴望什么?还没被伤够,还没知道怕吗?
转过身去,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像一个巨大的讽笑,掐着她的喉咙,面目狰狞的嘲笑她的痴心妄想,嘲笑她的妇人之仁。
干涸的眼瞪得很大,却流不出眼泪来。胸口闷得不得了,她想哭,哭不出来。
“青青。”
江鼎文想要拉住她,掌心的手腕却滑了出去,躲不过的雷雨阴风,抓不住的是指尖流沙。
如果是在两个月前,就算知道他的意外,奶奶的意外,都是背后操纵的阴谋,他也没有任何顾忌,可以毫不留情的把所有摊开在她面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她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她,是谁让他们走到如今这步田地。现在不可以……他不能不顾及她的伤病,原先她就是恨他的,如今不过是更恨而已,总好过再给她一刀,那无异于把她亲手推下悬崖。他失去得太多,绝不能再失去。
“江鼎文,究竟,你有什么是真的?”
曾经爱她是真的,还是,连曾经爱她也是瞬息万变的游戏一种?
人悲伤到极致,连呼吸都是痛的。每一次都有一把尖刀狠狠戳到最柔软处,辗转旋深,鲜血如柱。
她伏在床上的身形瘦弱得可怜,长长的发垂下,明明窗外透进大片大片的阳光,她周身却仍旧是黯淡的。
疼惜怜爱,无奈,情深,漫天遍地的情潮汹涌,他朝她走近:“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
“包括你和晓晓?”
她蓦然抬眼,脸上哀婉凄绝:“你们的背叛,也是真实的吗?”
江鼎文脚步一滞,微拢眉宇生出薄寒:“她没有背叛你。”
“江鼎文。”即使是到这一刻,他仍旧在维护她,维护那个一手破坏了他们感情的第三者。杜丹青不知道是该笑他们情深似海,无人可比,还是该哭自己蠢笨无救,药石不灵。
抬手摸了摸眼角,咸湿的眼泪终于是流出来了。那结疤很久的旧伤口终于再度被剖开晾晒在太阳底下。
“我,真的恨死你了。”
咬牙,她瞪着他,恨不得蚀骨嗜血。紧抓床被的手缩得死紧,呼吸越来越急促,起伏的胸脯,颤抖的手臂。
江鼎文一把抓住她,拿过餐盘里放着的两粒药丸递到她嘴边:“把药吃了!”
她紧抿着唇,死死盯紧他。恨意迸生,透着刻骨悲凉。既然当初能够那样狠心,那现在这些关心和若有似无的撩拨又算什么?是可怜,还是他真的玩她上瘾?如果他能够决绝坚定得彻底,或者她不会难过彷徨到唯死不能解脱,偏偏要这样。他明知道,明知道要竭力去恨他,已经花光了她所有力气。
“张开!”
他真恨极她固执到冥顽不灵的性格,下手扣住她下颚,一个用力,杜丹青吃痛,紧闭的双唇被迫开启。江鼎文毫不留情,抬手抛进两粒药丸,随即大掌捂住她嘴,抬高她下颚。
杜丹青水眸圆睁,激烈挣扎起来,甚至是张嘴去咬江鼎文掌心。早料到她的脾气,江鼎文下一瞬举杯含下清水,单手扣着她腰身将她压服在床板上,松开手掌,抵唇吻了上去。
舌尖抵触,挣扎纠缠。小小的药丸便在回寰纠葛间融进唇齿。苦涩滋味渐渐弥漫,勾兑在博弈般激烈抵触、征服的喘吻间……
“小坏蛋,药呢?”
“吃了。”
晃荡着两条碧玉小腿,女孩子一脸骄傲自在的指了指桌上的空药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检查的男孩子。
出外工作一天,浑身臭汗,男孩子眼梢带笑,边脱衣服拿毛巾准备去洗澡边抽空睇她:“这么乖?那我得怎么奖你?”
一听有得赏,女孩子高兴得不得了,立马从床沿边上蹦下来:“明天能不能不去打针?”
“好~”他尾音拖得很长,拉开门扇打算走出去,唇边一抹淡笑,眼睛却是盯着门上玻璃窗倒映的身后那影子。
蓦然抽手一个转身,在身后人错愕不急之时,他单手扶住她脑后,温暖柔绵的吻盖了下来。
哎哎哎,哪有人这样的?她睁大的眼里满是惊喜,眉梢都快乐得想要跳舞……等等,正当吻得她神智迷离,喉间滑下的微苦是什么?
明星般的眼落进她困惑不解的水眸间,那藏在里头几乎毫不掩饰的笑容无一不在说她蠢笨好骗,分明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那种。她懊恼,都快要不能回应他的吻了,哪有人连吃药都耍阴谋诡计的?她明明说吃了,就算是骗人的也该相信啊!要是她真的吃了怎么办?连着两顿会不会出人命啊?
“咳咳。”
“有人……”她被吻得胸闷气短,开始举手投降。他扣紧她后脑:“乖,闭上眼睛。”
“真的有人……”
两人触电般飞快分开。
“鼎文,”从隔壁老邻居家串门回来的江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面上含笑,眼睛不住的瞅着小孙子,“下次记得关门。奶奶年纪很大了,思想比较老旧,会很不好意思的。”
“奶奶!”“奶奶!”
江鼎文放开她,杜丹青睁眼望着乌压压的天花板,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她以为自己麻木到不会流眼泪了,却一而再的控制不住松动的泪腺。
温热的液体流到发梢鬓角已经凉透,小蛇一般钻进她散落在床被上的发丝,隐没无迹。
他低眼看着她,有一瞬的冲动想要说出事实。管他TM谁是谁非,告诉她一切都不是他的狠心绝情,他自始自终爱她如一,闯关折将,就算荆棘遍地他也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回来和她再续前缘。可是下一瞬,他冷静下来。情愿让她恨她,也不愿意看着她掉入最爱是罪的恶性循环里。伤害他的,有他一个就够了。
“叮铃铃”
搁在床头柜的电话铃响,江鼎文缓慢吸气移开视线,站起接通了电话。
“你过来干什么?她很好,我会照顾。”
“顾柏生?”
仰躺在床板上的杜丹青眼眸微动。江鼎文掠见的眼里浮起一丝波动,转而走到窗户那头,拉开半阖的窗帘,意兴阑珊的朝外看了一眼。
“好,你带他过来。”
挂断电话,他并不回身,呼吸间缓慢凝冷。似是下注的人观望斟酌,迟迟不能定下心意。
等了半晌,他终于出声,一贯的云淡风轻。
他说:“顾柏生会来,你要不要见他?”
无异于一把尖刀戳进心脏,锥心刺骨。她胸口闷闷的发疼。侧过身,背对着他,她想说什么?她能说什么?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很彷徨,很慌乱,也很害怕……他不晓得她在挣扎什么,就像她不知道,他在博赌什么。他们各自踽踽独行在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前方一片黑暗,也许,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就会掉落悬崖粉身碎骨。那也无可怨尤,只盼上天怜见,如果有下一世,别再苦苦折磨。或者不见,或者,执手天荒。即便伤得这么深,过着这样累,仍旧祈求,若能相爱,让他们也能白首偕老。
她爱他呀,从小小修车棚的第一眼起,从她十五岁及竿时起。十年,怨也好,恨也好,苦苦挣扎忘记也好,她还是爱他。他还想要怎么样?永远若即若离,永远随心所欲,她也是人,她也会累,会怨恨报复。会一旦失控就难以抑制席卷魂灵的怨毒。
拭干眼梢鬓角的泪痕,她翻身坐起来:“我要见。”
邹晓晓的车子停在两排香樟入口的小道边上,摇下车窗,她看向身边紧跟的浅白色车身内的顾柏生:“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左拐,我不进去了,你自己去吧。”
说完发动引擎,一个极大的转弯,尘土飞扬,车身渺渺。
顾柏生自后视镜看了看那远去的红色车影,眼角掠过杜丹青的小相,眉头微蹙。低眼启动了车子。
叶落如林,黄绿交杂。纷扬间带起细微香气。有几瓣落叶调皮飞进车窗,落在他膝上,纹理清晰,脉络分明。很像他之前夹在那本《相思树》中的叶脉书签。记得当时,她情绪有些激动,扬手间就将书丢出了窗外。也是那个时候,他明白了坚持多年,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亦了解此后自己在她感情世界里的路,好比这一瓣树叶,离枝零落,不可能再有回到青葱郁郁昂立枝头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