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是晴好的天气,没想到风却是这样大。邹晓晓半边面孔被狂风吹得有些生疼,抬手摇上了车窗。顿觉暖融,只抽回的手,指尖仍旧是沁凉的。
轻叹一声,她做出为自己一时糊涂感到头痛的姿态。指尖点在额心位置,缓慢幽然道:“没错,无论她知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都不见的好。”
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此刻生路遭封死路在前,纵使多年经历,坎坷尽千,对于这一段感情,他仍旧是被动无奈的。之前是折于身份家世,如今是困于曾经沧海。这条路的尽头,最好的预测也只有,未知二字。
外头风色越大,看来又是一场暴雨将近。江鼎文半侧的轮廓掩在贴了防晒膜的车窗上,像极画工精笔一记一记勾勒出来的完美,邹晓晓在她这边半扇倒映他面孔的窗玻璃上流连,悬挂一日夜的忐忑在此刻稍微放下来一些。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他执意,那么,或许回温哥华的班机上仍旧是他们两人的位置,没有其他人可以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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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之前她知道自己生着病却总觉得自己没病,这一刻杜丹青倒是深切的觉得她是害病了,闷到生起病来。
手上伤口已经结疤,只浅薄的纱布拢着,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看自己的脸色,红润得很,一点儿也不像生病住院的样子。这几天瞧来倒是神清气爽,她对出院万分期待,除了那一桩悬而未决的事情,也有私心在怂恿作祟。
外头一声响,有护士进来,招呼她吃药。杜丹青应了一声,关掉哗啦啦直流的水喉,来到病床边坐下。
雪白的药丸掂在掌心,她凝神看了半秒,往半空一抛,趁着间隙喝了口水,恰恰好接到自半空落下的几粒药丸,瞬时咽下。
在旁收拾的护士不禁笑道:“杜小姐吃药都可以成一项绝技表演了。”
“是吗?那我可不怕失业混不上饭吃了。”
护士推着车子往门边走,边笑边随口回道:“你可真幽默,谁会以为你有病呢!”
话出口发觉失言,忙尴尬的笑笑,开门退了出去。
杜丹青微弯的唇角渐渐落下来,点在地板上的两只脚慢慢往上收,盘着腿坐在床沿边上,眼睛落到放在膝盖上仍旧缠着纱布的左手腕上,不禁轻抚了抚。
是啊,谁会以为她有病呢?就是她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生病了。她只是觉得恨,觉得闷。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却没有办法宣泄,她找不到那个想要千刀万剐的人,亦狠不下心把刀插进他的心口,所以她只能伤害自己,只能恨自己,只能把刀口朝向自己。可那只是以前,不是现在。
一圈一圈的白纱被她从手腕上揭下来,同样的白色,同样是白纱,穿在身上繁花似锦的代表永恒不变的幸福,缠在伤口死寂斑斓的是永难愈合的伤口。她曾以为他会为她披上朝思暮想的白纱,结果却被一团裹尸布紧紧缠绕差点窒息。世界没有变,是他变了,他把她的真心付出当成糟粕践踏,甚至不惜一再踩踏她唯一紧握悬崖边青藤的手,是他逼她万劫不复。
揭下最后一面白纱,杜丹青霍然从床上落到地上,****的脚踝感受到地板冰凉,从脚底直窜到人心,胸口瞬时腾起一股凉气,却像是可燃冰的降临,将那无端端冒出的一点火星子越燃越旺,几近燎原。
三两步跨到病房门边,她拉开门来。
“要去哪里?”
正巧过来看她的杜江年站在门口,身边是得了消息放下工作赶过来的顾柏生。两人就这么挡在了丹青的面前。
杜丹青晦暗的面色略沉,撇过脸去站着不动,也不吭声。
她这几天每一步动作都有人紧紧跟着,这情况并不陌生。在她第一次想要跑出家去找江鼎文被抓到后来她第一次发病,这种幽禁监控生活都实实在在存在她的记忆里。
杜江年和顾柏生都进了病房,杜丹青还在门边站在,杜江年和柏生说了两句寒暄的话,回头一见,便道:“怎么,还要出去?柏生特地过来看你,也和人家说说话。”
杜丹青心底生出一种反感,几乎是不由自己的,顺口就回道:“我没话说。”
顿把杜江年噎到,一张脸就绿起来。顾柏生站起来把手搭在杜江年胳膊上,笑了一笑:“既然这样,伯父,我们正好去餐厅把事情谈一谈,过会儿再来看丹青,让她休息一会儿。”
杜江年此刻是内外交困的一种心境,偏偏忌惮丹青的病情,不能够把那脾气松懈出来,也不能够透露出一点眼下困顿逼近的消息。因而只能是一摆手,横着一张脸先往外头去。
顾柏生来到杜丹青面前,唇上先起了一点笑,手按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拍。他们早已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拥抱和亲吻都是不合适的,除了这一个动作,没有其他能够借以表达他担忧和关系的方式。
他的抑制和尊重全然在这一记轻拍之间。落到肩上熨到心底。杜丹青有些愧对,轻抬了眼皮,望了他一眼复又落了下去,声音极低道:“对不起。”
“没事,我知道。”
那三字像是极富有煽惑力的蛊虫,顿将杜丹青眼中模糊勾了出来。触动了她愧疚的心事,不禁倾过身去,顾柏生便很自然的张开双臂怀抱了她,在她背上拍了拍。
她心底里的愧对远不能和他说,他越是好,她越是惭愧。她对那个人情深不寿,柏生对她此生不渝,倘若上天公平,就该由着她去地狱挣扎,不该再去连累这样一个好人。
攀在他身后的手收得紧了,有一瞬间想要缠住他这棵枝繁叶茂的树寻求一米阳光念头,末了却仍旧是过不了那一关,放不开缠绕至深的满墙壁虎,纵然盛夏已过,徒留一片枯黄斑驳,萧条得冷清,她还是不能一走了之。
暗淡下来,杜丹青放开他,退出他的胸怀,背过身走到白色窗帘浮动的软椅上,禁锢起自己来,把顾柏生这棵繁茂绿树推出她的生命之外。
站在原地的顾柏生两手仍旧维持在拥抱她的姿势,直待手掌心里一分一分的凉气卷进来,抽走她残留在他掌心的温度,他面上的笑仍旧是勾挂着的,只多了许多寥落叹息。未再多说什么,反手带上门,他走了出去。
待门阖上的下一秒,杜丹青忍不住掩面无声哭了出来。她站在悬崖边上,只要有勇气往后退一步,只要她肯坚定一点,放弃一点,再自私一点,她就能得到救赎。可是,怎么能忘记,盛夏香樟树下相依相偎的身影,耳鬓厮磨的过去,痛彻心扉的沧海……
打开的窗灌进风来,将白色窗帘吹得飞扬起舞。无数萧索如潮浪得势,卷起十余丈之高,呼啸而至,如万马奔腾,尘烟四起。她一身宽大松垮的病号服,被满满的风灌注,便显得身轻若燕,顷刻便要落下这高楼,从此天高海阔,自由驰骋。
不由自主的,杜丹青站了起来,立在软椅上,整个人就这样嵌在宽大窗户栏之内,就好像影楼橱窗里的巨幅照片一般。自然的风卷哀然,相中人寂灭如萧萧星火。一副最生动凄哀的一副相片。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大概就真的解脱了。她情不自禁了,光裸的脚尖踏上窗台,只余一步……
病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她前倾的身体随着下意识的一回头猛往后栽,强有力的臂膀缠上她腰身,天旋地转间她被人从窗台上抱了下来。
江鼎文身上穿着医生的袍子,还戴了口罩,一副黑框眼镜,把他整个人武装得面目全非,独有那一双眼眸,黑暗深沉间落着薄寒,是怎么也掩不去的。
“你……”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境况下见到他,准确的讲,是根本没想过还会再单独见到他。从他那天把她送回她父母身边她已经知道,从今往后再想相见,只会是隔着人海重重,陌生人般相视而过。她再次为他割脉,这是她的父母绝不能够容忍的。杜丹青原先是想赌,赌他的不忍心,赌他还是有一丝眷恋的,想要以此来逼他放过柏生,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会做得这样绝,会把她还给她的父母,彻底断了她的念头。
和他比,她终究是幼稚可笑的。她掩藏的报复意图,统统只是自以为,在他眼里,大概像极了小丑,于是他厌了烦了,不愿再虚与委蛇了,干脆把她丢给她父母,好落得干净。
可是此刻他却出现在这里。瞧他一身打扮,显然是应付重重才能够进来,她已经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羞辱她?他已经办到了。彻底打垮她?他更是做得干脆。她因为他被监视幽禁着,根本不可能再去动任何一点接近他报复他的可能。那么他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
是把她当耍弄好玩的宠物,想怎样就怎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