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上一次被人莫名挑衅一番,紫菀心中闷闷,不愿在临王府中多待,便带着迎夏去了公主府。
这公主府修在皇城外围,迎夏是婵玉的贴身侍女,手中又有公主府的腰牌,守门的士兵一见便立刻放行了,紫菀所乘软轿晃悠悠过了两刻钟到了公主府,幸而外围离内廷还有好一段距离,这一路上才没有遇上任何是是非非,可谓是一路顺途。
公主府比及临王府,少了一份大气,多了些灵秀婉约的气息,虽是宫中一色的红墙黄瓦,但其中游廊曲回,池馆水廊,无一不是清幽秀丽的所在。
婵玉一身紫檀色宫缎撒花裙,正站在花厅门口,看见紫菀和迎夏过来,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在她身后露出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眼睛乌黑圆溜,肉嘟嘟的脸颊,生得十分玉雪可爱,婵玉将她抱了起来,抓起她的一只小手,向紫菀摇了一摇像是在打招呼:“这是小女儿夕陌。”
紫菀很少见到这么小的小孩子,看着夕陌呆呆地吮着自己的小手指,心中一刹那柔软起来,清丽的眉目间满是笑意,她接过夕陌抱在怀里,感受着这小小的身躯的温暖,好似心中所有烦闷都消失殆尽,棱角也都被磨平,生怕伤到她哪怕一丁点。
夕陌很乖,伏在紫菀怀里不哭也不闹,吮了一会儿手指又抬头看着紫菀,张开小嘴发出软糯糯的声音:“...要...要...七七...”
紫菀还没听明白七七是什么,夕陌突然凑上来在紫菀侧脸吧唧一口,紫菀一愣,低头看怀里的夕陌,小家伙已经咯咯的笑了起来,小小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紫菀反应过来,会心一笑,笑意漾在眼里,像是夕阳的余晖,温柔又美丽。
婵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拿了绢帕在紫菀侧脸拭了一下,歉然道:“夕陌这孩子太淘气,喜欢谁就要亲亲,都不顾自己流涎水......”
紫菀笑道:“没事,夕陌喜欢我,我也很高兴呢。”
然而小孩子玩得多,也很容易倦,方才还笑得眯眯眼的夕陌这会儿已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小嘴撅了一撅,在紫菀怀里蹭了蹭就蜷着身子睡了过去,一旁的乳母连忙上前,将夕陌小心翼翼地抱过去,带她出了花厅。
紫菀还是笑意盈盈的,跟着婵玉坐到了一旁的檀木桌上,迎夏连忙沏了茶,端到二人面前,便躬身退了出去。
婵玉抿了一口茶水,抬头问紫菀道:“在临王府住得如何?若是四弟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紫菀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一切都挺好的......”
“唉,我也知道,四弟府上姬妾太多,你难免会遇到麻烦,”婵玉叹一口气,“紫菀,可委屈你了。”
紫菀原想辩解,可又看婵玉站起身来,仿佛还有话要说,便闭口不言。
婵玉背对着她走到窗棂前,窗外正对着庭院中一株梅树,有些是花骨朵,有些已经开了,团团梅花若红玉,在冬日孤寂的庭院中显得艳采照人,独绝盛放。
“我说宫中形势复杂,并非诓你。”
“夏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夏迩了,表面上好似歌舞升平、富贵荣华,其实内里已经由于多年的软靡之风而变得腐朽,就像金玉之身却包裹着一团破败的柳絮,百年来的平安盛世,已经磨损了夏迩国人的血性和警惕,为了安逸的生活,他们可以舍弃一切,包括国之尊严。”
“紫菀,我知你是南奚人,但我并不介怀。实不瞒你,我一直不赞同夏迩自降身份,附属于南奚,一时的庇佑怎能保管一世?况且,一旦成为南奚属国,正如如今现状,南奚随时可以打着援军的旗号向夏迩派兵,倘若有一日南奚与夏迩关系破裂,南奚还有数十万精锐部队驻守在夏迩境内,后果将不堪设想。”
“局势已经如此严峻,但我的担忧疑虑绝不会被旁人认可,即便他们认可,也只会放在心里,表面上继续粉饰太平。而我最为痛心的就是,饶是如此,宫中皇位争斗却愈演愈烈,他们的眼中没有黎民百姓、将士军国,只看得到那无上的荣华与权势!”
紫菀眼睫颤动了一下,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咽了下去,这时婵玉转过身来,素来高华雍容的脸庞写满了落寞与无助,“我的夫君去了边关戍守,他原本是掌管御林军的金吾将军,可是我的弟弟们忌惮他手中的兵力,在父皇面前参了他一本,父皇听信谗言,将他授封为二品车骑将军,明褒暗贬,将他调去了离皇城最远的地方。临走时他安慰我说,戍守边关,可以守护夏迩疆土,奋勇杀敌。”
“多可笑啊,他原本是守卫皇城的,天子在则民心在,民心在则国家安,可是就因为他人的猜忌与妒恨,我的夫君被赶去了千里外的荒野,如今城中的守军,被分散成了零碎的小块,各个皇子的势力都有分布,军心溃散如同一盘散沙,倘若真有人攻进平都,那么皇宫就会脆弱的不堪一击!”
紫菀看着潸然泪下的婵玉,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的那些仇恨过往,同婵玉比起来,实在是太过渺小了。她不过是南奚的一个官家小姐,而婵玉作为夏迩的长公主,却要担负起整个国家与人民的命运,其担何重!
良久,紫菀站起身来,将手帕递给婵玉,哀叹一声,道:“朝代与国家的命数,冥冥中或许真有上天注定,历史犹若大江东去去不回,仅凭一两人也无法改变。如今时局,不宜过早感伤,倘若抓紧时间提前部署,兴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想想你的夫君,想想夕陌,你总不是独身一人......”说到这里,紫菀慢慢停住了,脑海中又响起了一把温润如玉的声音,暖光融融。
“紫菀,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陪着你。”
是谁曾经这样说过,郑重许下了陪伴的承诺,可是后来,又究竟是为了些什么,相伴的人们总要分离,许诺的人们总要违誓?
婵玉听了紫菀的话,脑中浮现出自己夫君清俊的脸庞,响起夕陌银铃一般的笑声,她轻轻拭去自己脸颊上的泪,对着紫菀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谢谢你,紫菀,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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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主府出来,紫菀一抬头,便见临王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心情仍旧有些沉闷,怏怏不乐的样子,只瞥了一眼临王,就将他视若无物,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然而刚坐进轿子,有人打起轿帘,一猫腰就钻了进来,这软轿不比马车,容一人尚算宽余,两人却有些拥挤了,紫菀还是假装没看见轿子里另一个人的存在,兀自闭上眼睛,倒在轿子内壁上闭目养神。
“小紫菀,怎么啦?不舒服么?”
“要不我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别不理我啊,我一个人在这里说话很无趣的。”
“那个...箐箐已经跟我说过了,她们不懂事,你就多担......”
紫菀蓦然睁开眼睛,对着临王冷笑一声:“临王殿下的姬妾,自然轮不到我来担待。我只想请临王殿下管好一大府的莺莺燕燕,我慕紫菀只是南奚普通民女一个,不会对她们造成任何威胁。”
“诶诶?真的生气啦?”
临王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的紫菀,有些微微诧异,看着紫菀一张小脸莹白如玉,肤如凝脂,临王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被戳到的人很不满地睁开眼睛,有些愤愤地瞪着他,却见罪魁祸首笑得一脸得意,再想生气却也没了气势。
紫菀将他的身子推离稍许,半妥协半不耐烦的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临王看出紫菀的妥协,神秘兮兮的笑了一下,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我啊,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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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传夏迩为水乡之国,其言不假。除却自南奚流入的楚陵江,夏迩境内大小河流无数,水网密布,将这一片肥沃的土地分割开来。就拿平都来说,绕城池而过的是楚陵江,而楚陵江的一条支流又穿城而过,往东面流去,除此之外,城中还有溪河数十条,交汇在城东处流入城外一片不小的湖泊中。
现下紫菀正和临王坐在一只小小乌篷船中,临王的心腹何谨言拿了支长篙在船头撑船,船下是流水潺潺的塘河,河两边都是依水而建的民居与商铺,河中还有别的乌篷船上面堆满了货物,有人叫买有人赏玩,俨然若一个水上街市,小船穿梭往来,鳞次栉比,好不热闹。
塘河悠悠,桨橹在水面搅动,将这水中倒映的房屋、行人,空中的云彩,都划开成一圈圈轻柔的涟漪,船身在水中晃晃悠悠,往塘河更深处漫溯而去,渐渐地,耳边的叫卖声、传功的号子声,都渐渐离得远了,紫菀坐在蓬下,细细谛听着重叠繁复的水声,俯仰之间,仿佛时光也变得悠长而静谧。
临王倚在船壁上,狭长凤目微微一眯,似笑非笑的看着紫菀沉静的面容,他正想开口,却突然听见船头的何谨言高声叫了一声,像是既惊讶又恐惧的样子。
“王王王、王爷!这河里浮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