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宪兵司令官对于石井的这次大动干戈对付一个激进的政治组织成员有些反感,真正的共产党渗透到了我们肌体,甚至渗透进了血液里面,而激进派组织,他们不过是表层的皮毛。抓捕了他们,放过了真正的共产党。石井不这么认为,这些组织虽然不是真正的共产党,但是他们所起到了作用就是共产党的作用,也许,他们的背后,就是共产党的指使。
自从吕启明离开家以后,孔宪隆一直惦记着妻子。半个月过去了,他盼着妻子的来信,或者听到妻子打来的电话。然而,吕启明如同泥牛入海,一点声息也没有。他不知道妻子遇到了什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等到第二十天的时候,他收到了儿子从北京写来的信,信上说娘那天出去以后,至今没有消息。他进了一所小学校,已经读书了,他不放心娘,询问娘是不是已经回到大连了……一天之后,孔宪隆收到了岳父和岳母的来信。他们在信上问到了他们的外孙,也问起了他们的闺女。原因是岳母晚上做梦梦见了她的闺女,伸手朝她讨钱花。这让他们老两口很不安心。于是,他们就写信来了。反正时间久了,他们也是思念闺女。
孔宪隆给岳父岳母写了回信,他在信上说了假话,说他们这儿一切都好,等过些日子,他们夫妇就会带着孩子到哈尔滨去看望他们二位老人。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眼看着快要到了腊月底,吕启明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孔宪隆沉不住气了,凭着一种直感,吕启明一定遭到了什么不测,也许此时此刻,她已经身陷囹圄,正期待着他前去解救她。可她在什么地方,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一切都不得而知。临分手时,吕启明告诉他,她要去北京。他应该到北京去一趟,尽管他不知道她与什么人交往,他应该去找她,也许他幸好能在北京的大街上碰到了她。
打定了主意,孔宪隆决定到北京去,去寻找已经几个月没有音信的妻子吕启明。就在孔宪隆动身的前一天,他在码头上遇见了几年未见的刘春阳。刘春阳似乎在这儿等待他的到来,他没有与孔宪隆打招呼,他像过路的人一样,与他擦肩而过。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刘春阳塞给他一个纸团。凭着一种敏感,孔宪隆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僻静之处,他打开了手心里的纸团,上面写着这样几个字:吕启明被暗害。
孔宪隆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他立刻把纸揉作一团,他想再找到刘春阳,可刘春阳已经消逝了。他立刻想到了石井,能够暗害他妻子的只有日本人。孔宪隆与石井一介已经有很久未见面了。孔宪隆与石井的关系也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俩似乎都在揣度双方,也都在提防着对方。但在暗地里,他们俩似乎又在较量着什么。
孔宪隆找到了石井一介,他十分严肃地问,“石井君,你告诉我,我的妻子她在哪里?她是不是被你们杀害了?”
石井一介的脸上毫无表情,“宪隆君,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多次了,我从前怎样回答你,如今我依然怎样回答人你,我不知道你的妻子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被暗害。”
“石井君,我们之间不管发生过什么,可我们毕竟一起读过书,毕竟曾经是朋友。”
“读书的学生时代,我们曾经是朋友。但是,我们现在不是了。对不起,宪隆君,原谅我的真实与坦率。我理解你妻子失踪的心情。但是,你不要往坏处想,你为什么不这样想,你妻子这样一个美丽新潮的女性,虽然你们有着婚姻的关系,你能保证她不会抛下你,去寻找快乐刺激的新生活?”
孔宪隆的心头像给针扎的一样打着哆嗦,他咬牙切齿地说,“石井一介,你变了,你变成了一个流氓,无耻,下流,你简直就是一个政治流氓。”
一直阴着脸的石井一介突然笑了起来,“我从来就没有变,我本来就是一个政治流氓,与生俱来就是。你想成流氓吗?你成不了流氓,因为你不具备流氓的基因与素质。对不起,你可以离开这里了,希望你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石井司令官,你别忘记,你是这个地区的宪兵司令官。我的妻子失踪了,你有责任查找她的下落。而你,不闻不问,视人命如草芥。”
“你说得对,我视人命如草芥。不错,你们孔家人的性命比别人高贵一些。但在我的眼里,你姓孔,你也是中国人,所有的中国人在我眼里统统都是猪。懂吗,是猪……”
离开石井的办公室,孔宪隆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眼前一阵眩晕,几乎栽倒在地上。恢复了清醒,他想到了刘春阳。他与刘春阳是在码头上相遇的,他一定没有离开码头。自从那次抓捕,刘春阳似乎转入了地下活动,那次偶然相遇以后,他再也没有看见过刘春阳。刘春阳不在码头,就在红房子。只要有空闲,孔宪隆就到那儿转悠,他希望刘春阳能像上次那样,突如其来从天而降。事与愿违,刘春阳似乎神出鬼没,再也没有在码头上出现过。
地下党组织被破坏以后,许多同志被捕,刘春阳侥幸脱身,但他不能再在码头上呆下去了,也不能在大连市区呆下去了。他只有到乡下去,远离大连市区,开展他的工作。在龙王塘,有我们的一个地下交通站,地下交通员就是村长王大山。龙王塘住的也都是山东人,忠诚厚道的山东人成了交通站的保护伞。
因为女儿的突然失踪,吕顺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好在邵勤俭消息灵通,他得到的音信就是女儿让日本人关起来了。什么罪名,吕启明是共产党。为了能把女儿从日本人手里救出来,只有花钱买平安。这个世界,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能把人救出来,咱不怕花钱。吕顺最信任的一个人,就是邵勤俭。每一次疏通关系,邵勤俭都要从吕顺手里拿走几万银洋。把门的要钱,看牢的要钱,典狱长要钱,股长要钱,处长要钱,小法官要钱,大法官也要钱。那银洋一次又一次塞进了无底深渊,可吕顺的女儿就是没能救出监狱。
吕顺已经中了魔咒,现钱花光了,他把工厂押到了钱庄,他把货栈也押到了柜上,他得到了回复就是日本人快要把吕启明放回家了。总是快了快了,可盼到的,却还是快了快了,就要放人了。日本人是狮子大张口,我们已经填进了那么多的银洋,也许就差最后一块银洋,狮子就要吃饱了。没有这最后一块银洋,万里长征就不能走完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再使出最后一把气力。可吕顺已经折腾得奄奄一息了,他再也拿不出银洋了。他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女儿早已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他花费的那些银洋统统进了邵勤俭掌柜的口袋里,包括他的工厂,他的货栈,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所有财产资产,一切的抵押没有成为泡影,而是邵勤俭一手导演策划的。他中风了,身子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就像一具尸体一样卧在炕上。
邵勤俭的并没有收敛自己的行动,他以吕顺的口吻给孔昭仁写信,告诉他儿媳妇因为参加了共产党,让日本人抓进了监狱。因此,需要一大笔金钱才能营救她出狱。孔昭仁是谁,他经历得多,见识得也多,一个小小的伎俩岂能蒙骗得了他。在整个东北三省,还没有谁敢碰他孔昭仁家的人。邵勤俭也给孔宪隆写信,他告诉孔大公子,他的夫人出事了,为了营救吕启明,需要一大笔金钱。人生在世,比起人的生命,金钱算得什么。孔宪隆相信纸条上写的话,他亲爱而尊敬的夫人为了劳苦大众事业,她已经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写了回信,他告诉他的岳父吕顺,不能再花钱营救,花出去的钱如同打了水漂。为了安慰失去女儿的岳父岳母,孔宪隆特地来到了哈尔滨。他坐在岳父的病榻前,岳父只能用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发呆。他什么也不能说,他什么也不想说。如果能说得出来,他想对女儿的丈夫说,这一切,都是报应,他是罪有应得,他应该是这样的下场和结局。他无怨无悔,只是自己的女儿付出了生命。这个代价太过于惨重了……
曾经得意一时的吕顺最后的人生结局,他栽在了他手下的掌柜邵勤俭手里。他有过卑鄙无耻的人生,他甚至丧心病狂。那是一百多个码头苦力们一年的辛苦钱,让他一个人席卷而逃。许多人因此而穷愁潦倒,甚至毙命。他却风光了,但他也是风光一时,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为他出力卖命的邵勤俭一直在暗中觊觎着他的隐私,寻找着下手的机会。邵勤俭这样做,并非是为当年的于汉臣、芋头,还有那些苦力们报仇,他就是为了他自己。看到忠孝节义的孔老三一心一意想找到于老歪报仇,他没有给孔老三这个机会。他把这个机会留给了自己。终于,机会等来了,一个家庭或者是一个人,不能总是风光无限,不能总挺立在潮头之上。一个衰败的迹象出现了,他毁掉了吕顺,他摇身一变,一夜之间,他成了吕顺第二。一个老富翁倒下了,另一个新的富翁又站立在了中国北方充满了俄罗斯风情的哈尔滨。吕顺享受到的,他邵勤俭也享受到了。吕顺没有享受到的,他邵勤俭也享受到了。有钱真好,有势更好。人敬有的,人人敬有的。
再凶狠的狗看见了他也直摇尾巴。想当年,他的主子吕顺,不,于老歪,在码头上,时时寻找着发财的机会。来到北大荒,然后利用这一笔不义之财兴旺发达了起来。他娶妻生女,偏偏他的女儿参加了共产党,女儿遭到了灭顶之灾,整个家庭也遭到了灭顶之灾。这给邵勤俭带来了机会,如果把于老歪比作是捕蝉的螳螂,那他邵勤俭就是螳螂身后的黄鸟。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邵勤俭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以后,他也延续着有钱人的那些嗜好,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玩纯种俄罗斯玛达姆,从少妇玩到了少女。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一直到五十年代,整整二十年,邵勤俭也风光了二十年,潇洒了二十年。虽然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因为有细和风细雨的滋润,他那富有光泽的脸孔上面细腻得竟然没有一丝皱纹。当新中国正在搞公私合营之时,开明绅士邵勤俭把他名下的工厂和货栈全部无偿地献给了国家。在当时,成为了佳话,感动了许多人,感动了社会。邵勤俭不仅成了当时工商界的名人,红人,他还当了多年黑龙江省的政协委员。一直到文革前,年近九旬的他才去世,而且是无疾而终,遗骨葬进了革命公墓。
九一八事变以后的那几年,日本人经过了精心准备,已经进入了工业现代化的日本国力已经七倍于中国,又拥有东北三省丰厚的资源。一九三七年的七月七日那一天,日本军队在芦沟桥发动了侵华战争。日本人彻底撕下了他们的伪装,他们不仅要大连,要东北三省,他们还想要全中国。战争的序幕虽然在芦沟桥打响,但在大连虽然没有枪炮的硝烟,在码头上,却笼罩着浓重的战争气氛。一船一船的军用物资,战车,坦克,飞机,大炮,堆积如山的弹药。一列一列的火车再把这些军用物资运送到前线。为了保证这些军用物资运送到战争的第一线,驻守大连的日本宪兵,还有大批的警察统统进驻到了码头。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看死守这些供应战争的物资不受到任何侵害,以保证运送到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