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二叮嘱孔老三,你与他们过招归过招,但是,不能把他们打死,就是死,也不能让他们死在码头上,等到回国以后再死,让他们领教一下中国人的厉害,足矣。孔老三答应着,他就跳到了台上。相扑手看见一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上台,根本没把孔老三放在眼里,他想一握手,就把孔老三从背后扔出去,摔他一个腿断胳膊折。哪知道,二人一握手,相扑手就知道坏了,今天他遇到了对手。为什么?相扑手一握孔老三的手,人家孔老三四根手指头张开着,他硬是没能握紧人家的手。相扑手的力量大,孔老三的力量更大。不管怎样,相扑手想握住对方的手,将他掼出台子。孔老三借助他的力量,一下子绕到了他的身后,他把自己的左手垫在相扑手的后背上,然后用右手,打在了自己的左手上,一下子将相扑手打倒在了地上。相扑手口中吐出了一口血,他再也不能继续比赛。第二个相扑手一看,来到码头,还未曾遇见对手,这个对手,一下子把他的伙伴打得趴下了,他知道,他们遇到了高人。
他吸取了伙伴的教训,他不与对手握手,对阵时,干脆一下子把对方推出台子,结束比赛。二人一对阵,相扑手就一直想把孔老三推到圈外。孔老三是谁,那是武林高手,他总是出现在相扑手的背后,就像一只狸猫一样灵活。相扑手气得哇哇直叫,叫到了最后,孔老三扯着他的胳膊,一下子把他丢到了圈外。相扑手的胳膊再也抬不起来了,他也只有认输了。后来,日本相扑手回到了国内,照了片子才发现,第一个相扑手的五脏六腑全部裂了纹,全部向外渗血,没过上半个月,相扑手一命呜乎。想想看,孔老三是把左手垫在相扑手的后背之上,而且是用右手打在自己的左手之上,如果直接打下去,当时就把相扑手打死在码头之上了。再说第二个相扑手,他的胳膊上的筋断了三截。开刀也接不上,成了残疾。再也不能从事相扑这项运动。从此以后,日本的相扑手敢周游世界,却不敢到咱们码头上来了。孔老二为什么那么牛X,就是因为自己有个武功盖世的弟兄,许多杀手高人无法接近于他,他才能得势,如果没有孔老三,他当那么大的一个汉奸,他早就成了刀下之鬼。”
孔昭德是码头上人们时时提起的人物,他就是一个英雄好汉。他的故事一直在码头上传诵,听到有人在讲三叔的故事,孔宪隆的心里美滋滋的。
到了码头,怎么可能不出大力。看看那些在码头上出过力的老伙友们,他们的腰弯着,腿僵着。人老老在腿上,出大力的人更为明显。牲口老老在眼睛,一头老牲口,到老的时候,眼睛都是瞎的。码头上的苦力叫臭苦力,他们一天到晚,一年到头,劳作之余,也只能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是何非。喝醉了,能睡个好觉,也不想家。
喝着烈酒,吃饱了肚子,听着故事,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睡去了。他们都进入了梦乡,他们做的都是美梦。孔宪隆用温水泡过了手上的布条子,解开了以后,刘春阳用点灯的煤油替他洗了又洗那红红的皮肉。他说,“晾着吧,明天一层新皮就会生出来的。过几天,就会好的。初来乍到,不吃点苦头也过不了关口。”孔宪隆心里挺热,“刘把头,我真得谢谢你。”
刘春阳说,“咱们是伙友,都是好兄弟,说谢谢外道了。在码头上混,谁能没有难处。”
磨练了数日,就在孔宪隆手上刚刚生长出嫩肉时,刘春职领着一个人来到了孔宪隆的跟前。“兄弟,你不是一直想见见那个孔老三吗?你瞧瞧,他就是孔老三……”
孔宪隆一眼看上去,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热流,毫无疑问,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他渴望见到的三叔孔昭德……刘春阳说,“你们老乡好好说说话吧。”说罢,他转身走开了。
孔宪隆双膝一跪,给孔老三磕了一个头,“三叔,我是你的亲侄子孔宪隆啊……”
孔老三从地上扶起了孔宪隆,从上到下好生地打量了他一番,“好孩子,小时候我见过你,一晃就是几十年……我们孔家,在关东也有后人了……我听说,你不是到日本读书去了,你怎么到码头上做活了?你父亲他知道吗?”
孔宪隆说,“在码头上,没有人知道我是孔家的人,我也不想让伙友们知道。我看得出来,你跟刘把头很熟是吧?”
“刘把头是个好人,在他手底下做工不吃亏。到三叔的船上去吧,跟三叔说说话。”
西伯利亚号正在三号泊位装货,孔宪隆跟着三叔来到了船上,叔侄俩坐下来之后,孔老三把山东老家的事情向这个晚辈娓娓道来;孔宪隆也把自己的经历和对父亲的态度也告诉了三叔。他之所以到码头上当苦力,就是要自食其力,不与父亲同流合污。
到了晌午时分,孔老三留侄子在船上用餐,主食吃的就是山东的大煎饼。煎饼卷大葱,煎饼卷豆芽,煎饼卷韭菜炒鸡蛋。三叔说了,让大伙吃煎饼,就是时时提醒他们不要忘记自己是个山东人,是个海南丢。
孔宪隆问三叔,“码头上传你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吗?”孔老三也是淡淡一笑,“故事是什么?故事就是瞎话。在老家饿肚子睡不着觉的时候,我的老奶奶就给我们讲瞎话听。一个男子汉要有胸怀,不能老是陷在自己的那个小心眼里想三想四,要想大事,要做大事。你读过大书,你应该做大事。”
三叔没有慷慨陈词,也没有义愤填膺地诅咒汉奸卖国贼。三叔的城府似乎很深,见到他本人,似乎没有感觉他是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三叔一再叮咛的就是让他好好地跟着刘把头干,跟着他学。那一夜,工人们都进入了梦乡,而孔宪隆没有睡着,虱子爬到了他的身上,铺上也有跳蚤,臭虫也从墙缝里钻了出来。屋子里弥漫着汗味屁味脚臭味,还有从他们嘴里喷出来的酒气,简直能让人窒息。他们就是人群当中的大多数,大多数的下层人,生命力如此之顽强,他们的生活也充满活力。苦难之中,他们还在寻找着乐趣。
他们哪里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个钟头,那些黄灿灿的大豆,那些黑晶晶的煤块,还有那些千百年生成的红松木,经过他们的双手,经过他们的双肩,源源不断从码头上装到了轮船之上,运送到了隔海相望的日本国去了。就在大连码头,一年里,要有三百多万吨大豆,要有七百多万吨煤炭,要有三千万立方米的红松木运送到了日本。而日本国家在财政最危机的时刻,他们也绝不肯砍伐自己国土上的树木。因为国弱无能,我们没有能力阻止日本人对我们资源的掠夺,但是,我们有责任唤起我们中国民众的觉醒。只要中国四万万民众觉醒了,任何一个帝国主义列强也就不能在我们的国土之上为所欲为了。
以后,我要多给工人们上课,教他们学文化,让他们觉悟起来。仅仅靠一个人的力量,显得多么的单薄,我们要有一群人,要为我们的民族奔走呼号,让千千万万的民众觉悟觉醒。民众觉醒之时,就是我们国家兴旺的希望。
日本人也一直没有放弃对工人们的头脑进行奴化教育,他们的建造红房子的时候,没有忘记在红房子建造天德寺,万灵塔,让中国人信奉他们的天照大神。对我们的工人们进行愚昧无知的灌输。这次见面,吕启明给了孔宪隆一张纸,纸上面抄写着一首到处传唱的歌曲:
双十节,大家齐来,唱个歌儿听,我国革命,起起起,起自武昌城。
我先烈,杀身成仁,国基方奠定,五族共和,难难难,成立党经营。
忆当年,为国忘家,赤心何耿耿,一往直前,勇勇勇,我辈好模型。
到今朝,回潮丰功,庆典垂无穷,五色国旗,飘飘飘,从此享升平。
最可恨,军阀专权,同胞遭蹂躏,连年内战,战战战,一片战斗声。
各强国,恃强凌弱,条约不平等,胶沪川粤,惨惨惨,惨案屡发生。
愿同胞,努力自强,各尽国民心,奋斗牺牲,振振振,建设尽责任。
如今,中国人都在唱这首歌,码头工人们也应该唱这首歌。码头工人劳动的时候,喜欢喊号子,喜欢唱歌。孔宪隆看了一遍之后,他兴奋地叫了起来,“这首歌太好了,我一定教伙友们唱歌,让歌声启迪他们,让歌声呼唤他们的觉醒。”
吕启明说,“看到你能摆脱自己,能够投身劳苦大众之中,为他们做事,真的让人高兴。”
孔宪隆说,“这都是因为你的点化,你的教诲。他握住了吕启明的手,能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我问你,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吕启明痴怔怔地站着,她与他,除了朋友之外,她与他更应该成为战友。也许因为志向和理想,她与他似乎都惦记了对方很久,一朝相见,他们一下子就融合了。
孔宪隆走近她,握住了她的手,启明,我不知道你来到大连做什么,但我能感觉得到,你需要我的帮助。你没有回答我,我想成为你的朋友,我更想成为你的战友。你不是一般的女性,你是为在黑暗当中徘徊的我送来了光明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吕启明没有激动,也没有羞涩,她显得那么平静,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久久地看着孔宪隆,好一会儿,“我想说的是,我们不仅要成为朋友,我想让你娶我,我们俩结婚吧。”她做的这个决定并没有经过谁,是她自作主张。起因就是她看到了那个刊登在《关东日报》上的剖腹声明,能读得出来,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她似乎就是为他而生,就是为他而嫁。
路过吉野家的日本人餐馆时,吕启明站住了,来到大连,她还没有吃过日本料理。吉野家的门上挂的那块蓝白花布门帘引起了她的一股强烈的食欲,她饿了,她想吃东西。今天也算是她向他求爱,也可以说成是他们订婚的日子,走进了吉野家,小小的方桌,方方的凳子,餐厅的空间不大,却干净利落。从前的吉野,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大连建市的一八九九年从东洋日本闯到关东来了。吉野会做饭,他把日本料理引到了大连。乌冬面,牛肉面,还有紫菜寿司,生鱼片饭团。二十多年过去了,吉野家已经在大连街上开了许多家分店,经营着统一的饭菜模式。吕启明最喜欢的就是吉野家的鸡蛋糕,软软的,嫩嫩的,碗底下还藏着一只鲜鲜的虾仁。孔宪隆告诉吕启明,在日本,也有许多中国人开的餐馆,许多日本人也喜欢到中国人的餐馆里面去吃中国菜。他虽然在日本长大,可他却经常能吃到中国饭菜。人与人需要交流,国家与国家也需要交流。如果这种交流是平等的,那将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就像居家过日子,遇到了一个总是算计别人的邻居,他总是盘算着怎样把你家的钱财弄到自己的口袋里。应了中国的那句老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吕启明在大连的举动不仅引起了日本宪兵的注意,也引起了日本的特务机关的注意。大连街上表面的繁荣昌盛,其实,在表层下面,他们正严密地注视着那些反日分子的动向。国民党的地下组织以及他们领导的反日组织,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以及他们领导的反日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