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迷迷蒙蒙,昏昏沉沉……
一个成年人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一霎想的是自己身处何方,安不安全,那么对于一个从长眠中觉醒的婴孩来说,想的又是什么呢?
一次倦态的抬眼,绿色的培养液阻隔在眼前,透过培育箱的玻璃,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男人因折射变形的脸。这是X第一次通过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一张男人的脸孔,X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动了一下……X又进入了昏睡。
第二次睁眼,那个变形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金属面具,只露出眼睛,再加上黑色长袍的连帽衣挡住了绝大多数的脸部光线,X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上次看到的他。不过,这一次那种心动没有了,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疲倦的感觉并不能通过培养液来抵消,X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制得喘不过气。在液体中,她的肺部有一根直接连通氧气的导管,但还是觉得气体在液体中含量太少,每一个肺部细胞都渴求着新鲜氧气。渴求,欢腾,疲倦,麻木,肺部正经历着这个过程,再渴求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用麻木来浑浑噩噩……X再一次进入昏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没必要知道。在培育箱里,时间就是个无用的垃圾,知道它只会白白消耗脑部能量。这一次,X觉得不像上次睁眼那么累了,肺部细胞正渐渐满足,渐渐适应。她不再那么疲惫,那么麻木。眼前没有人,那个男人没来,以往每次睁眼都有人来的。可现在只有一些空荡荡的培育箱。
X将头转向旁侧,想看看身旁的景象。
一个同样规模的培育箱出现在眼前,里面有发出绿光的培养液,液体包裹着一个人。
X好奇地看着这个人,不像第一次见过的那个人,这个人毕竟是X作为“人”第一次见到的“人”难免会印象深刻,可她细思之后,却再也想不出那个人的容貌,只是记得有点变形的扭曲,剩下记得的大概就是一种感觉。什么感觉?感情么?作为一个实验体怎么可能拥有这种可笑的东西!说是感觉倒不如说是共鸣,就像狼嚎月,狗哮天,原始人类的歌谣。
X将脸贴在玻璃上,这才稍微减轻光的折射。她细细端详起身旁的那个人。
与她差不多的身长,一样碧蓝的发色,头发遮住了眼睛,只不过只有右脑部分有头发,左脑不但没有头发,连头皮都没有,脑质体生生地暴露在培养液里。换做是一个正常女人看见肯定是惊恐地尖叫后接着恶心地呕吐,但X作为女性实验体并没有这些感觉,一个人从婴儿期开始就进入深度睡眠,隔断与外界的沟通,那么通过外界学习来的后天感觉也会随之被剥夺,这也就解释了源稚空为什么没有感到不适。
X用手拍了拍玻璃,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意识指挥自己的身体。她想通过声音唤醒身边那个人。她说不出话,周围满是液体,一说话液体就会进入肺部。她会说话吗?那些研究人员竟然破天荒地考虑到这点,就在她睡眠的时候利用音像设备在她耳边循环播放人类的对话歌唱,以图在离开培育箱后能在大脑皮层形成语言刺激,以便能更顺利地开展实验。这应该算是这最不人性的实验里最有人性的一点了。
那个人没有反应,但X还是用手拍着……
每次醒来,X都会先看看那个曾经的男人有没有来,再看看身边的人还在不在,外面培育箱又加入几个新成员。X离新成员太远,只能看到迷影重重的光。X还是拍着玻璃,她想唱歌,这是她通过音像学到的,她也不知道这是歌,只是觉得好听,听完后心里的某一块地方会动,就像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一样。但条件不允许她唱出来,她就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哼着,眼睛呆呆地看着那个人,手傻傻地拍出歌的节奏……
突然,或者说是一瞬间。她看到了!看到了身边的那个人的嘴唇在动!她看不太清,不过那个人有反应却是不争的事实。她激动起来,这是那个人第一次有反应!一定是她在心里哼的歌,用手拍的节奏起了作用。X很开心,好像找到了作为一个人存在下去的意义。X要为身边的那个人活,还要为第一次看见的男人活。
X被研究人员从培育箱里取出来,就像是在娃娃机里抓娃娃一样。她被裹上了一块白布,之前在培养液里她一直是赤身裸体。
“你的名字是‘源稚空’,代号是‘X’,按理说你不应该有名字的。”一个带头的研究人员对她说,但X的眼睛始终看着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
“你现在10岁。”之后带头的人对同行人员说,“接下去先到标记室在右手背面纹上代号,之后再进行死亡测试。”
X,源稚空,还是呆呆地看着一直陪着她的那个人。
“他,是你弟弟,代号‘Y’,名字是‘源稚明’。”
“弟……弟?Y?源稚明?”X第一次使用自己的声带。
“弟弟就是亲人,你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带头的人似乎做过这种工作很多遍。
“亲……人?血……缘?弟弟……不出来……为什么?”
“他脑部畸形,不具备拥有意识的能力,只会简单的张嘴眨眼。”
“畸形?张嘴?”
“你以后就知道了,他不具备意识,应该算是半成品吧。”
“半……成品?”
X被放在移动病床上,被这些研究人员推出了培育室。
X带着一个来不及处理一堆疑问的大脑和一双始终看着“弟弟”的眼睛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