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幅书画庆60十年华诞——一位领导者对祖国的深情奉献》,
《挥如椽大笔,迎祖国大庆——高青云、高明珠书画展纪实》,
《精彩的展览,感人的厚礼——高青云部长书画展巡礼》,
《父女双双献爱心,雏凤清于老凤声——参观高青云、高明珠书画展有感》,
《昔日关怀灾区人民,今朝心系希望工程——赞高青云、高明珠书画展览》,
……
以上这些是江城市部分报刊对省委组织部长及其爱女高明珠的书画展所作的报道。这一片叫好声,响彻了江城市大街小巷,使一大早就在家里等候佳音的高部长父女俩感到无比的欣慰。
然而,令他们感到局促不安的是,别的报纸都送来了,唯独江城市影响最大的《都市快报》却迟迟还未送来。高部长催了几次,组织部办公室的小周才忧心忡忡地将那份报纸送过来。一看到小周战战兢兢、欲语又止的样子,高明珠就知道情况不妙。她昨天晚上从江枫家出来后,就直接回到父母身边,要他父亲亲自给《都市快报》的值班总编打电话,务必要对伊露写的报道好好把关,防止发生“不和谐的情况。”。可是她的父亲考虑再三,觉得不妥,竟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的女婿赵璧辉。现在,小周的脸色告诉她,这“不和谐的情况”非但没有幸免,说不定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她急急忙忙打开那份报纸,翻到文化新闻那一叠,找了好久,才找到那篇报道,且不说篇幅还不到别的报纸的一半,光看那标题,就像大冷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了脚跟!——《向祖国献礼,贵在献上一颗真心》。这是什么话!难道说,他们父女俩献的不是真心,而是假心假意!
她忙看正文,这篇不足五百字的报道在叙述了一通展览内容以后,竟煞有介事地介绍起参观者的观感来:“据不少参观者反映,油画展览中的三十幅油画,不仅格调不一致,而且绘画水平和技巧也不统一,其中有一部分画作技法成熟,具有相当深厚的功底,而另一部分作品,则生硬粗糙,功底不足,有矫揉造作之嫌。有人甚至怀疑这些作品并不是出于一人之手。……”还未看完,她就暴跳起来,也不管她父亲要不要看,竟一把将那报纸撕成了好几片,掷到她父亲面前,接着便跺着脚嚎啕大哭起来。
高部长吓了一大跳,他连忙捡起那些报纸碎片,摊在桌上,一张一张拼接起来,戴起老花眼镜仔细阅读,还未读完,脸色也变了。
“岂有此理!他奶奶的,简直是狗屁!”他在桌子上猛击一掌,忍不住骂起来。
“我昨晚叫你亲自打电话,你就是不打!你的宝贝女婿有个屁用!人家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高明珠对他父亲一向任性惯了,此刻更是把一腔怒火发到她父亲身上。
“这个伊露就这么厉害?她竟敢跟老子对着干!”高部长站起身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书房里转圈子。“上次那篇婚礼报道不也是她写的?我还没来得及跟她算账呢!”
“哼,你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就知道向上爬!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我的事,你从来不放在心上!”高明珠越想越气,竟又抽抽噎噎哭起来。
“珠珠,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呢!你是爸唯一的女儿,你是爸全部的希望,爸怎么能不关心你?”高部长一肚子委屈,哭丧着脸说,“说实话,爸和妈,这辈子还不是为了你!爸现在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你的将来。爸和妈,年纪大了,要是为自己活着,完全可以做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要是为自己活着,爸可以活得轻松自在,理直气壮。可是,为了你这个宝贝女儿,为了你的将来,爸活得很累很累……”
“怎么样,你叫苦啦?要是没有宝贝女儿,你活着还有意思吗?”高部长的话音未落,他的夫人就像个皮球似地从卧室里蹦过来,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
“妈!——”高明珠扑到她妈面前,搂住了她妈,再一次号哭起来。
“哼,还算是省里的领导呢,连一个小小的记者都敢欺负你!像你这么窝囊的官有几个!省里的干部,哪一个不比你强啊!”部长夫人看到女儿哭成这样,愈加心疼,乘这机会,把一肚子牢骚全发泄出来,“昨天我才听说,你们那个于副部长,也是嫁女儿,也是在扬子江酒店办的婚礼,可人家晚上放烟火足足放了一个钟头!人家的车队,小车有二十八辆,比咱们整整多了八辆!人家光加长林肯就有两辆!我们呢?你说,有几辆?哼,说来也不知道羞,总共才一辆!人家不过是个副部长,就这么风光。你这个正部长,还比不上下面一个副手,真正是现世报!还口口声声说关心女儿呢?关心个屁!我看你柳叶儿掉下来都怕碰破头。像你这么鬼头鬼脑的,我都替你恶心!还是乘早收起你那套假面具吧!”
“哎。你们女人懂什么!于副部长这么招摇,一点不注意影响,我已经批评过他了。形势就是这样,上头抓得这么紧,媒体又一步不放松,老百姓眼睛瞪得像铜铃!”高部长一屁股埋进沙发,挺挺腰杆,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哼,又做巫婆又做鬼,你给我拉倒吧!当初要不是你的马屁功夫好,骗得了我爸的信任,破格提拔了你,说不定到现在……”
“唉,你到底有完没完……”高部长摇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宝贝,快说,你要你爸做些什么?”部长夫人连劝带哄,稳住了女儿。
“我要爸马上给《都市快报》挂电话,让伊露在报上公开检讨,承认自己的报道是造谣诽谤。要不,我咽不下这口气!”高明珠鼓起腮帮,没好气地说。
“这个,让我好好考虑一下……”高部长抓抓头皮,有些为难。
“还考虑什么!女儿的事再小,也是你的头等大事!我就不信堂堂省委的领导还治不了一个小小的记者!”部长夫人拍着茶几说。
“为这事,让我亲自出马,是不是有点……”高部长皱起了眉头,“让我同赵璧辉商量一下,好不好?”
“赵璧辉是个窝囊废,你跟他商量什么!”高明珠愤愤地说,“我的事全让他搞砸了!”
“看样子,这个电话你是不愿意打喽?”部长夫人的眼珠突然瞪大了,她对着她的丈夫厉声喝道。
“哎,哎,别急嘛!事情总得考虑得周到一些。现在的媒体,牛着呢,尤其是《都市快报》!”
“别磨磨蹭蹭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打不打?”部长夫人突然伸出手来,冷不丁地一把揪住了她丈夫的耳朵。
“好,好,我打我打。”高部长伸手护住被揪得通红的耳朵,弯腰凑到茶几上拨电话,拨了几遍,忽然如逢大赦似地说道,“你听你听,报社总编室正忙着呢!”
“我不管那边忙不忙,反正到中午之前,你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哼,你试试看!”部长夫人下了最后通牒。
这天下午,江枫接到伊露的电话。伊露告诉他,报社总编辑找了她,问她关于高明珠油画捉刀代笔的事是不是确实存在,有没有绝对把握,因为报社先后接到省委办公厅和省委组织部的电话,说是《向祖国献礼,贵在献上一颗真心》一文严重失实,省委办公厅和省委组织部要求《都市快报》责成该文记者伊露在报上作出公开检讨,以挽回影响。针对这一情况,报社研究决定,倘高明珠请人代笔作画确系事实,则报社决定从保护记者的合法权益出发,不予理会,坚决顶住。在电话里,伊露说,她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对方依仗权势,绝不会善罢甘休,最后势必诉诸法律。这样,代笔作画的人就成了关键。但不知代笔作画的钟少春肯不肯承认这个事实?江枫说,钟少春靠卖画得了钱财,在这种情况下要他马上起来揭发高明珠,恐有难度,但是,只要捉刀代笔的事确实存在,就不怕官司打不赢;钟少春是个有良心、有血性的艺术家,面对邪恶,他不会低头顺从。因此,他对这场较量充满信心。最后他向伊露表示,钟少春的工作由他来做。
接完了伊露的电话,江枫随即给孔祥炫打电话。孔祥炫说,自从看了高明珠的画展以后,他心里一直难以平静,他要将这一请情况马上告诉钟少春,但是钟少春晚上没有回来住;他到香格里拉酒店去找,也没找到。今天早上,看了伊露的报道,他寻找小钟的心情愈加急切。但小钟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到中午时分,小钟的手机总算通了,原来他与他的女朋友童丽娜两天之前就双双上了黄山,如今下了黄山,正在去阜阳老家的路上。江枫把争取小钟起来说明真相的重要性说了说,孔祥炫拍着胸脯说:“江老师,俺明白,每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不能容忍高明珠这样的丑事得逞!为了争取时间,俺这就赶到阜阳去做小钟的工作。”
孔祥炫的侠义肝胆使江枫大为感动。下午,他把小孔一直送到长途汽车站,给他买了去阜阳的车票,又在他口袋里塞了三百块钱。孔祥炫说什么也不肯收,推搡了半晌,只收了一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