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把自己关在殿内三天三夜,不见任何人,她搜尽脑子里所有关于药材的信息,仔细审视自己的饭菜,确认无误才敢一点点吃下去,除了自己,别无所依,夫差再也没有来,他是公子王孙一国之君,应该有脾气,虽然也憧憬他能够无限包容自己,此时却明白,只是奢望。
夫差的三日并不好过,木木然上朝听政,呆呆地回宫安寝,山珍海味如同嚼蜡,六宫粉黛皆是尘土,他想去看西施,又不敢,生怕她再说出那些伤害自己的话来,他也恼她,这样不解人心,辜负了自己的满腔热情。
华姜****花枝招展送亲自烹调的美食到御书房,没有媚眼流波的美艳,只是淡淡地,恭敬地,温婉地递上自己的心意,等待,再等待君王的青睐。
夫差不知道是对西施的失望还是对自己的失望,他对华姜的奉献并没有沉寂良久,而是开始欣欣然接受,这种接受顷刻间传遍了吴王宫,伍子胥的外甥女与大王琴瑟相合,所有吴国人欢呼雀跃,西施的时代结束了。
郑旦被封为悦王姬,蓝沁在床榻间调养的时候仍旧惦记着夫差的床榻欢愉,仍旧想着不能让华姜独占鳌头,这位从来没有被夫差青睐的美姬盈盈然被一乘暖轿送进御书房,蓝沁的心意,西施的姐妹,一切无比完美。
夫差不这样认为,郑旦对于他只是过眼云烟,虽然他开始用放浪填满空虚的时间,可是仍旧沉迷于心底的纠结情事,无论是哪个女人,对于他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亦然接受了郑旦的陪侍,与华姜并无两样,后宫里流言传得最快,不需片刻众人知道,越女的时代并没有结束。
“请大王用茶。”郑旦对夫差没有热络,只有规矩。
夫差点点头:“放那吧,今天冷,让人添一盆炭火来。”
“是。”郑旦妥当地安顿好一切,并不在有更多的言语,自顾远远地坐着想心事,很久很久。
夫差累了,站起身走到床边,说:“更衣睡吧。”
“是。”郑旦站起来为夫差换上寝衣,而后像一切妻子那样服侍自己的丈夫安睡,没有笑容,也不冷脸,淡淡的,话很少。
夫差喜欢这种淡淡的状态,他烦闷的心里装不下别的女人,华姜有点让他吃不消,她的献媚需要回应,而自己只是需要一个女人打理夜晚而已,所以他需要郑旦的时候多过华姜,这些又让心高气傲的华姜极其不悦。
为了保护蓝沁小产的秘密,涵光殿上下宫人全部杖毙,夫差又安排了新的宫女内监给西施,竹姨易容后混到西施的宫里做打扫嬷嬷,半夜西施正在辗转难眠,窗外传来三声布谷鸟的叫声,她知道是范蠡的使者,立刻打开后窗。
“西施姑娘,你还好吧?”
“恩。”
竹姨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稍稍隆起的小腹让她有些困惑,问:“姑娘不是小产了吗?这是?”
“小产的人不是我,是蓝沁,她怕没有子嗣后位不保,所以谎称我流产了。”西施淡淡地,如今万事皆无思绪,也懒得和她多说。
竹姨点点头:“明白了,外面传言姑娘小产后失宠,原来不是这样的,想必是姑娘不愿意李代桃僵,和大王闹翻了。”
“竹姨,这些事儿也说不清楚,就不要再想了,今天来有什么事儿吗?”西施止住她的话。
“范将军说因为华姜的得宠伍子胥一派日渐嚣张,越国岌岌可危,请姑娘务必想办法剪除老匹夫在宫里的内援势力。”
“竹姨,齐姜华姜是那么容易除掉的吗?伍子胥的王牌是慕苏。”西施有时候特别反感这些人空口白话,只知道发号施令,不知道自己的命令多么可笑。
“姑娘不是也有孩子吗,一命换一命也是这个孩子最有用的用处了。”
“可笑,别说这个男女不知能不能生下来的孩子,就是王子们争斗,哥哥杀了弟弟,难道父亲就能杀了唯一的哥哥吗?”西施道。
竹姨并不在意这番奚落,继续说:“说起后宫的事情,老奴不懂,但是说起朝堂的事情姑娘恐怕就不懂了,伍子胥的势力越发大,是因为宫里传出来华姜得宠的消息,有人攀附,不过是为了巴结他们家,如果他的外甥女统统失宠了,朝臣避之不及。”
西施见她说得有理,也不再争辩。
竹姨又说:“姑娘是不是舍不得这个孩子啊,姑娘要明白,舍得这个孩子既可以为范将军霸业添宏图,又可以为姑娘今后回国与将军厮守铲平道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竹姨这番话说得是时候,刚刚好是西施对夫差失望的时候,一个男人的生死与共,另一个男人注定不会有的长相厮守,她又选择回到从前的道路,做一个好细作,等着在越国的历史上功成名就,给范蠡的母亲看看她怎样为范家光耀门楣。
西施陷入沉思,忽然抬起头说:“竹姨,用这个孩子换华姜一条命最可行,齐姜入宫多年又生下公子慕苏,她们娘俩儿动不得,如果华姜因此而被废黜,伍子胥就得老实一阵子。”
“你有把握?听说夫差并不喜欢慕苏,从他下手岂不是更好?”竹姨是个固执的人,“伍子胥的软肋是公子慕苏,要想彻底扳倒伍子胥,慕苏才是重创。”
西施否定:“慕苏是夫差唯一的儿子,即使犯了天大的罪过,伍子胥也会保住他,我没有把握,华姜现在颇为得宠,蓝沁恨她入骨,而且蓝沁需要我的孩子,孩子没有了,蓝沁一定会找一个人,甚至更多人殉葬。”
“好吧,蓝沁做事也的确够狠,用了几十条人命给她的孩子泄恨。”竹姨叮嘱,“一定要快,只要伍子胥风头暗下去,将军就要来吴国常住了。”
“范蠡来吴国常住?”
“对,将军一直要亲自来吴国,伍子胥始终反对。”
西施不语,范蠡要来了,自己的孩子必须死去才能换得范蠡的计划顺风顺水,她舍不得也得舍,不甘心也要认命了,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不是娘亲不爱你,是因为娘亲不爱你爹。
竹姨说:“姑娘休息吧,我现在就在涵光殿做打扫,如果姑娘需要我,每日辰时在宫门口站上一刻钟,我当夜即刻来见姑娘。”
西施点点头,看着竹姨翻窗而去后空荡荡的一方夜色,有云有月,腹中孩子如果知道母亲即刻就要放弃他该有多么伤感,没有办法,她爱过范蠡,也放弃过范蠡,却最终还要与他一路走下去,她也尝试过对夫差建立深厚的感情,也知道夫差与自己是可以引为知己的男人,终究没有办法,与他走下去,到永远。
夫差与西施注定是心有灵犀的两个人,在她放弃他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彻骨的心痛,莫大的悲伤,这股没有来由的悲伤驱使着他越发粗暴地对待此时此刻在他床上的女人,身下是郑旦如玉如瓷的雪白身体,他一下下猛烈地进入,恨不得揉碎了她,所有要对西施发泄的暴力全部都由郑旦承受着,一次又一次,夫差不知疲倦的一直要着她。
郑旦感受着身体撕裂般的痛楚,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不悦,紧紧闭着眼睛,咬住嘴唇,夫差越发把她当成没有感受的木头,白皙修长的双手用力揉搓她的皮肤,他的牙咬上她的肩头,血,甜而腥,都不重要,比不上郑旦此时心头的伤痛,满眼都是范蠡的影子。
直至清晨,夫差昏昏而睡,郑旦裹着斗篷走出昭阳宫,除了西施没有其他女人在承宠后睡过那张床,风寒露重,迎春花欲开不开,她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感谢生命让自己能够活着从殿内走出来,每次她都被心上刀割般的刺痛蹂躏着,担心自己就此死去,与之相比,身体上任何伤痕淤青都微不足道。
暖轿已经在等待,嬷嬷宫女看到郑旦出来,立刻走上前搀扶她进入轿子里,无比浓郁的麝香味道,阿娘思虑周全,沐浴的热水,睡觉的枕头,熏栊里点燃的香料,无一不是麝香的味道,不能再有一个怀孕的越女细作,母性的委曲求全会让忠臣成叛徒,郑旦并不决绝这种安排,甚至每次侍寝之后都会格外贪恋这种味道,她不想要夫差的孩子,纵然没有童贞贡献给范蠡,也要最大化留下能够留下的清白,昭昭日月,天地此心。
忽然,轿子停下了,宫女回报:“主人,夷光夫人请您过去一起吃早膳。”
郑旦犹豫了一下,她曾经说过,宁肯死也不要夫差碰她的身体,清白要留给范蠡,哪怕只是黄泉相见,如今不仅成了夫差发泄的玩物,还苟延活着,当初那样笑话西施,怀了夫差的孩子就忘记范蠡,如今自己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不太好意思见西施。
宫女又说:“夷光夫人说痛失骨肉,心伤难愈,还请主人务必一去,开解开解。”
“去吧。”郑旦知道西施这样坚持找自己,一定有理由。
西施在涵光殿等得焦急,听到轿子进院子,立刻站在门口等着,郑旦才下了轿子走进殿门,她立刻对外面说:“谁来也不见。”说罢,自己严严实实关上门。
蓝沁流产李代桃僵瞒得严实,郑旦虽然住在夜华宫也不知道其中曲折,看到西施也是惊讶不已:“姐姐,不是你小产了?”
“不说这个,阿娘知道你来这里,马上就要到了,咱们长话短说。”西施摆摆手,“越国有事情,范蠡派了竹姨来和我们接应,阿娘不是范蠡的人,所以对她,不能信,也不能违抗,否则也许将军就会有麻烦。”
“阿娘的确很古怪。”郑旦点头。
西施继续说:“蓝沁被阿娘下了藏红花小产了,他们要用我的孩子李代桃僵,虽然不知道阿娘究竟要做什么,可是听她的口气,这个孩子恐怕也保不住活不长,总要在她需要的时候,就牺牲掉,既然为她牺牲,不如为范蠡牺牲,竹姨传来范蠡的意思,华姜得宠让伍子胥声势越发壮大,越国的日子颇为难过,将军要亲自到吴国来卧底也因此而受挫,我要用这个孩子换华姜一条命,换夫差与伍子胥君臣不合,你懂吗?”
“明白,只要是对范将军有利,姐姐让我做什么,万死不辞。”郑旦说。
西施点点头:“华姜和你都是经常出入大王寝宫的人,你要引诱她去虎丘温泉,然后通知我,我在哪里和她偶遇,必能成事。”
郑旦掏出自己的香囊,浓郁的麝香味道散出来:“这个给姐姐,万一虎丘温泉不能见效,这个就能用上了。”
“好。”西施说,“千万不要对阿娘说竹姨来过,也不要说范蠡的计划,懂吗?”
“懂,只是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就变了?数日前姐姐和我达成协议,送我回越国,但是不要把自己已经准备和夫差好生相守的消息告诉范蠡,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如果孩子没有了,姐姐这样转变我理解,可是孩子还在,为什么?”郑旦问。
西施黯然神伤:“没有什么为什么,命数而已。”
郑旦抓住了这种伤怀,说:“姐姐终究爱上了他,对吗?因为爱的深,才有恨之切,范将军不过是个理由而已。是啊,任何女人被一个男人这样爱着都会爱上他的,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肯用天下来换一个女人的心,偏偏夫差肯,范将军这一点就被比下去了。”
西施闻言愕然,凡事都是旁观者清,郑旦也许说对了,是的,因为爱了,才要恨,才要在意他是不是信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