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高地举起狗,咬牙切齿,语气中带着粉碎一切的恨意,“你说我要干什么!”
她惊骇极了,不顾一切地跳起来抢夺,“不,你把它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她又踢又打,又叫又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伤害Daisy……他要伤害Daisy……这念头令她颠沛在崩溃的边缘。
他毫不闪避,痛极了也不松手,而心底的悲哀、凄凉、绝望、愤恨像是绵延不绝的怒潮在翻涌,一波追接一波,一浪高赛一浪。
他挣扎了那么久,他那么努力,他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她心心念念的,始终是令一个人,始终都是——他挣不开这结果。然,他还是无能为力地沉溺下去,宛如飞蛾扑火一般,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他恨。
那恨意掩盖一切。
他毫不留情地再次推开她,她再一次扑跌在床上。她扬起泪迹斑斑的脸,喘着气,狠狠地瞪着他,“尹若风,不要让我恨你!”
他的目光如极地的玄冰,同样狠狠瞪着她,冷冷迸出四个字,“那就恨吧。”
他转身,走向露台。
可怜的Daisy在他手中再度挣扎,哀哀地望着她,发出绝望哀弱的呜咽。
泪水滑下脸颊,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欲抱住他的腿,惊恐中连声音都变了调,“不要!求你了,求你不要这么残忍……”
但是已经晚了,但是已经晚了。
他大手一挥,动作快如闪电,一道抛物线直直地从露台飞出去。
耳畔,是一声渺远的惨叫。
“不——”
她跌坐在露台上,双手抱头,浑身抽搐,眼泪滚滚而落,禁不住那刻骨铭心之痛,发出了某种类似濒死动物的哀嚎。
尹若风低头看着蜷缩一团的她,嘴角微动,下意识地伸出手,脸上又蓦地一冷,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这个世界出奇的寂静下来。
寂静中,浅浅听见手腕上表走动的声音,嘀嗒,嘀嗒……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为什么
我没有领到蜡笔
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创痛
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注:摘自顾城的诗《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寂静中,她的心哀缓地一句句念出来,也宁静下来,那些痛苦和欢乐,悲哀和幸福,现实和梦幻,悔恨和摆脱,爱与恨,得与失……全在宁静中离她而去。
她慢慢地、慢慢地站起来,宁静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离开。
离开这个让她爱怨交加,无可奈何的世界。
她凝视天空,阴沉的天空,像一张硕大无朋的网,缓缓地压将下来。
“妈妈。”
母亲似乎听到她悲哀至极的呼唤,无言地从彼岸来迎接她了,她微笑的脸出现在天际,那么美丽,那么光明,那么和蔼,慢慢地朝她张开了温暖的双臂……
走到卧室门口的尹若风蓦地站定,身心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攥住,惊恐中,他转过身,看到了让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不——”他狂吼着向露台飞扑过去,只差了那么一点点,雪白的衣角滑过他的指尖,他的双手徒劳地伸在空中……
她如一只断翅的白蝴蝶,直直地飘向那片玫瑰园。
他连呼吸都凝滞了,仿佛心也跟着直坠下去,直坠下去,坠落到不见底的绝望的深渊。
“浅浅——”凄厉的声音在风中回荡。
一阵天旋地转,他发疯一样地冲到楼下。
冬季的玫瑰园,凋零衰败,叶落已尽,独剩光秃秃的枝条和满眼触目惊心的刺,仿佛一片茂密而尖利的荆棘林。
他飞奔的动作,竟莫名的迟缓下来,身体发僵,双腿似有千斤重,一步一步地踏进去。无数枝条在他脚下哗哗作响,锐利的刺划破了他的衣服,割裂了他的手,血一滴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可是他恍如未觉,整个人像是失了灵魂的空壳,只是机械地、慢慢地向前走。
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一只狗!
只不过是为了一只狗!
为了这只狗,她竟然可以舍弃一切。
那么,他尹若风,在她心目中,到底算什么?
他算个屁啊!
心脏,像是狠狠地被撕裂开来,又被碾压成碎片,无穷无尽的痛楚与刻骨的绝望。
舒浅浅永远都不会爱他!
永——远——不——会!
锐刺,断枝,残雪。
残雪上是嫣丽的红,蜿蜒地弥漫开来。
她躺在那儿,脸朝天如同熟睡的安详,脸色比身下的雪更要洁白,白色的衣摆在风中翻飞,宛如盛开在荆棘丛中的一朵百合花。
她的胸口看不见任何起伏。他的心跳仿佛也跟着停止了,悔恨席卷而来。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悔恨过,他亲手毁掉了他珍爱的一切。他有多爱她,只有他自己知道。
天,沉沉地黑下来。
他嘴唇发颤,全身剧烈哆嗦,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尖利的枝条随着他的动作,倒下去一片。
“浅浅。”他哑声呼唤,颤抖的手,伸向她的鼻间,隔了好几秒,他才感觉到她微弱的鼻息。
他长舒一口气。
双手伸在半空,欲去抱起那血迹斑斑的娇躯,却又无从下手,到处都是断枝,到处都是刺,玫瑰尖锐的刺深深地扎进她的肌肤里。
不顾一切地扯开那些枝条,他抱起了她,心急如焚地转身,发狂般跌跌撞撞地抱着她疾奔,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车子就在不远处,但他觉得如此遥不可及,仿佛隔着无法企及的距离,永远都到不了。
森冷彻骨的寒风,排山倒海般地怒号。
那大地的怒啸像是悲哀的鸣奏。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斜射进窗户时,手术室的灯熄灭了,白色的门被打开,几个满脸疲惫之色的医生相继走了出来。
“她怎么样?要不要紧?”守候了一夜的尹若风走过去,急切地问道。
为首的穆医生看着他,道:“她很幸运,头部的撞击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身体有几处骨折,有内出血的症状,这些经过抢救,已无大碍。扎进身体的刺,也全部取出来了。多亏了那些枝条,虽然让她吃了大苦,但是也救了她的命。”顿了下,沉吟着,“不过……”
尹若风稍稍放松的神经再度绷紧,“不过什么?”
“不过她原本一个多月的身孕,很可惜没能保住。”穆医生很遗憾地说。
“轰”地一下,他如遭雷殛,英俊的脸庞有瞬间的扭曲,痛得仿佛整颗心被人生生撕裂开来,哆嗦着嘴唇,无穷的愧悔,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她怀孕了也不和他说,不,她根本就不想要孩子……
他伸出双手,上面是干涸的血迹。是他自己的血,是她的血,也是他们孩子的血。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是,没有了!
没有了!
穆医生又说:“另外,她出了很多血,我们好不容易才止住血,子宫也受到了损伤,以后怕是……怕是很难再怀孕了。”
尹若风满布血丝的眼里,渗出一缕惊痛似的绝望,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倒下去,周遭的一切都在眼前晃动,眼前的人影模糊不清。上帝!他究竟犯了多大的过错,要这样惩罚他?
这时两个护士小心翼翼地推出舒浅浅,她全身都被裹在层层纱布中,但是奇迹般的,她的脸毫无损伤,只是嘴唇发青,惨白的小脸上还隐有泪痕。
他心如刀割,伸出手欲去抚触她的脸,但立刻被护士阻止了,“不要碰她,她现在免疫力很低,要在无菌室住一阵。”
他喉头发紧,声音干涩,“要住多长时间?”。
“等到她伤口愈合。”
穆医生看着他疲乏的脸色,温和地劝说:“若风,你还是回去睡一觉吧,里面有护士照顾她,你在这里,也没有用的。”
尹若风却不动,也不说话,表情茫然,眼神空洞,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眼睛直直地望着病床上的人儿消失在拐角处,又像是落在了某个虚无的空间。
穆医生心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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