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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年华无效(1)

迟暮德令哈

文/王思佳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海子

很久很久以前,我以为以后就是永远。

多年后,我是人妻,为人母,唯独不再是那个与谁擦肩的路人。谁走以后,我想我是得了一种病,它的的名字大概叫“念念不忘”。

我可以在午夜独自游荡,我不怕空旷的屋子没有光亮,烈日灼伤我的肌理也没有关系却唯独无法忍受一个人路过黄昏,感受渐变而来的黑暗。

谁说过:你只是太畏惧失去,哪怕一点点改变都会让你窒息。

谁又说:孩子都这么大了,能不能别再这么矫情。

谁亦说了:妈妈,你来接我放学就不会是一个人的黄昏啦!

蓝洛儿,那年十七岁,她可能是我,你也可以把她想象成你,我都好,无所谓的。一个人的出逃,谁没有在梦里,在日志里,在人人上,在豆瓣,甚至是贴吧里,幻想过无数次。有的人真的去了,然后回来;有的人真的去了,然后真的再也没有回来;有的人真的没有去,可是却真的也没有回来。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梦还有无数个人做下去。

那天,她在豆瓣的一个小组里起了一个线上活动:么么,明天我要去西藏了,一个人。

回复1:呵呵。

回复2:我今天还刚从西藏回来呢。

回复3:你再骗回复可就真懒得理你了。

……

蓝洛儿也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说这些个无聊的话了,她没想过要谁理理她,只是突然又抽了一下,想要矫情一下,大家都是一群深夜独行的夜行人,都彼此了解却从不彼此安慰,他们有属于这个群体的生存方式。不深入,无伤害。

那么一瞬,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进豆瓣,一个人翘了晚自修跑去网吧,无意地打开了纯白音乐电台,又无意地进了一个小站,她是那么弱弱地看着电脑屏幕上不断更新的回复,那一次大家好像也是在讨论关于旅行的话题,具体的是什么不记得了,只是当时那种无法形如感觉一直还在,好像暖暖的,又好像凉凉的,这么久他一直把那种感觉定义为自由。她说,这是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一次。

凌晨两点零五分,是蓝洛儿最喜欢的入眠时间。她说这个时间把黑夜划分成两半,而她将是最安全的夜行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算的,我也不想去纠结,她说是的,那就是的好了。

闹钟五点响,蓝洛儿从来没有在八点之前起过床,除非老蓝回来,今天就是。

你还知道回来?外面的狐狸精没把你给勾死。

沉默。

不说话?是啊,我是没有外面的狐狸精说话好听,不愿意搭理我是吧!嫌弃我是吧!

沉默。

蓝刻铭,我告诉,你别不要脸,找个女人比你闺女大不了几岁,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妈,你闹够了没?不愿意过你跟他离婚行吗?

蓝洛儿直冲到客厅指着蓬头垢面的妈妈大骂了一句。你们不要怪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真的。

啪——

蓝刻铭一个巴掌打在了蓝洛儿的脸上。

滚……

她哭了?怎么可能?蓝洛儿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看到女人整天哭哭啼啼的样子,绝望的,痛苦的,委屈的,愤怒的……从小到大各种感情的哭泣眼前这个韶华殆尽的女人让她看够了。她说女人哭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反胃的事情。

滚就滚么,可是,滚远了就真的滚不回来了。

蓝洛儿只穿了一个白色的四角短裤和一个紧身吊带,连外套都没有带,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步伐迈得那样倔强。

七月的天,除了燥热什么也没有,早上也不例外。那聒噪的声音是蝉鸣吗?好久没听过了,不大记得了。

经过楼下花园,蓝洛儿顺便从凉衣绳上取了一件牛仔外衫,好大。明显不是她的,随意了,可以出门就好。

十七岁的姑娘,应该是爱美的不是吗?美美的裙子,微微耸起的胸部,第一双粉色高跟鞋……

可是我能说蓝洛儿从来不穿内衣么?她厌恶自己身上任何可以吸引到异性的部位,每晚她都会用白布裹着胸部睡觉,白天再穿上紧紧的抹胸外套一个T恤就好,头发也从来没有超过耳朵,蓝洛儿最讨厌的就是家里浴室里那个落地的大镜子,因为洗澡的时候她总能不自觉地看到镜中自己那不断发育的身体,每次都能让她想起妈妈裸着身体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场景,后来终于忍无可忍便每次洗澡的时候都将镜子用白布包起来。

前面是个路口,直走是红灯区,还有56秒要等,蓝洛儿想也没有想就选择的平时很少走的左边路口,她想我的人生已经很悲惨了,说不定明天就死在哪个巷口,为什么还要分出56秒给这毫无意义地等待。

从九岁开始,蓝洛儿便活在茫茫的威胁里,面对时不时发疯的妈妈,许久才回一次家的爸爸,嘲笑她的同学和漠视她的老师,她早已习惯到麻木了。

这个时间要去哪里?去学校吗?还是不要了。蓝洛儿一个人沿着马路往前走,路的尽头好像很远很远,一眼望过去看不到末端。很久很久以前,她以为以后就是永远。只要过了今天就会好的,可是她过了无数个今天却怎么也迎不来新的明天。再以后,她也不再希冀,得过且过就好了。

下个路口过了以后应该是有个网吧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蓝洛儿经常自嘲说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记性好,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每晚就像是过电影一样反复折磨着自己。有时候他真的渴望能以悲剧收场,这样最起码给了她一个结局,自然也就不会再有那没完没了的纠缠。可是每天早晨阳光还是照常洒在她的床上,争吵还是会时不时的蜂拥而至。

网吧里空荡荡的,剩下的只是昨晚夜场留下的狼藉。蓝洛儿找个一个墙角的位置。桌子上有半包软中华,应该是上一个机客落下的,蓝洛儿并没有点着只是抽了一根叼在嘴里。突然她想到妈妈一个人脱了裤子坐在马桶上反复抽烟的样子就干呕起来,于是她连同桌子上剩下的烟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每次开电脑,她习惯性的先登上人人,再去豆瓣。人人上好冷清,豆瓣上前夜的欢愉也渐渐散去。昨晚她发起的线上活动有了几条新的回复,打开一看,是一个叫迟暮的留的。

真的么?我今天也打算去西藏呢!好兴奋,睡不着。

方便的话给我联系吧,我们一起!我从北京出发。

我也是一个人,希望可以遇见你。

回复时间是在今天凌晨三点二十左右。

他也是开玩笑的,对吧!每天想去西藏的人多了,大家只是在一起娱乐假想一下而已。蓝洛儿关了豆瓣,将音量调到最大反复听着一首歌。可是不知怎的,这次她却怎样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十七岁的少女应该是洛丽塔一样的精灵不是吗?即使没有碎花的白裙子也应该有对美好向往的心不是吗?

这个城市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圈住了蓝洛儿所有的世界,也禁锢了她所有的梦。

每次蓝妈犯病蓝洛儿都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如果她下次再这样我就离开,像爸爸一样放弃她。可是每次平风浪静以后蓝妈那歉意的眼神和温柔的亲抚都让蓝洛儿无法拒绝。日子让她渐渐地明白:所谓母女就是一世的缘分,爱你,伤害你,甚至是欺辱你,都带受着,过了这一生。至于下辈子是什么关系,伤害还是被伤害都只留在看不见的未来。

要这样下去吗?就这样一直下去?用他们的错来伤害我?

蓝洛儿愈发的不安,不知怎的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第一次在豆瓣上讨论旅行的感觉再一次逆袭而来,好似什么在胸口燃烧着是她坐立不安。

蓝洛儿,走吧!这一切本就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蓝洛儿,去吧!找回你自己!找回你的生活!

蓝洛儿看到一道曙光,好像回到八岁有笑声的童年。有稻香的野外,有爱的爸妈,还有穿裙子的蓝洛儿。

暖风里一个精灵在奔跑,一步一秒,一瞬一息,风中那摇晃的树叶好似她飞舞的翅膀,她是这灼灼夏日唯一的清凉。她跑在这街道,这梦里。

我要去西藏!

从来没有这么肯定过要去做一件事而且是马上就去做。

蓝洛儿潜伏回了家,老蓝已经离开,蓝妈像每次吵完架一样坐在马桶上抽烟。蓝洛儿尽量让自己的步伐轻盈,她只想平静地离开。

蓝洛儿先去蓝妈的卧室找出藏在橱柜的银行卡,密码是蓝洛儿和老蓝生日后三位数。是蓝妈告诉她的,她怕自己哪一天无法再醒来会连同密码一起忘了便在一次犯病后把家里所有贵重东西存放的地点和银行卡的密码都告诉了蓝洛儿。

蓝洛儿从来没有想过要动这笔钱,更没有想过会是用它做自己出逃的旅费。想到这里蓝洛儿愈发的紧张,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简单地收拾一些换洗衣服便匆匆离开。出门之前她又偷偷地站在卫生间门外看了看那个吞烟吐雾的女人说了一声:再见。

就这样离开,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一次踏出门的步伐比哪一次都坚定。

蓝洛儿打的去了长途客运站然后坐了最近的客车到青海,在西宁火车站搭上了前往拉萨的火车。上火车的那一刻,蓝洛儿的心瞬间平静下来,这一路是那么顺利好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亡。

那么一瞬蓝洛儿想起了那个豆瓣上给她回复的朋友,会不会有缘分遇见?她不知。

火车疾驰着,迎面的风击打着铁皮,好像在耳边诉说。青海境内四散的小盐湖像是揉碎的月光,在眼底闪烁。蓝洛儿看着窗外不断流失的风景,没有来得及感伤下一个风景就进入视野,渐入的草原牧场你看到的是养风的孩子在放羊,那种无束缚的奔跑才叫自由。金沙滩的传奇永远留在的最遥远的地方。

火车在托素湖站停留,对面的旅客拎着麻包艰难地下了车留下了两个空位,车子启动没有新的旅客再上车那两个座位还是孤独地空着,蓝洛儿本想挪过去小躺一会儿,兴奋过后总是会有短暂的疲惫。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出现在蓝洛儿面前,她指着对面的那两个空位试探着问:“请问这里有人吗?”

周围的人各忙各的没有人理会她,她的眼神停留在蓝洛儿的身上企图从她这得到一个回答。

你随意,这里没人。

谢谢。

女人很安静地坐下,一头卷发随意地垂在胸前,是那种暮色的金黄,衬着她白皙的皮肤真好看。坐在蓝洛儿身边的大叔起身应该是要去厕所,衣角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水杯,温度尽消的冷水在桌子上肆溺,那大叔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卫生间。女人从包里拿出纸巾站起身来,用纸巾一点一点地吸附桌子上的水渍。她的手指又细又长,唯一美中不足的右手中指左侧有一个鼓起的茧子。她的头发在蓝洛儿面前飞舞,几根凌乱的发丝打在蓝洛儿的鼻尖,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袭来,这是蓝洛儿这辈子第一次闻到的有记忆的味道,是涩涩的甜,她记住了。

收拾妥当以后,便是死寂的沉默。蓝洛儿总是趁这女人不注意时偷偷瞟她两眼。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她好美。那女人只是一直望向窗外,很远很远的地方。

蓝洛儿就这样恍恍惚惚地睡去,梦里她又看到那个坐在马桶上抽烟的女人,她跑啊跑却怎么也跑不出那烟雾缭绕的空间。她恨,恨到心底。恍惚,她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黄昏,妈妈跪在爸爸的身旁请求他原谅,那是蓝洛儿第一次看到妈妈哭得那么绝望。那也是个夏天,白昼好似有意把岁月拉长,那个黄昏好长好长,长得让人顿生厌烦,爸爸终究没有等到迟暮的入袭就摔门而去,只留下“离婚”两个字。

离婚?不,我不能离婚!洛儿,洛儿,帮妈妈求求爸爸,妈妈知道错了,我不能没有这个家。

洛儿!

洛儿!

那个黄昏,蓝洛儿一直躲在储藏室里里听着妈妈撕心裂肺地呼喊,微弱的暮光透过那一方窗棂照在蓝洛儿挂满泪痕的脸上。没有人知道她当时那种绝望的恐惧。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蓝洛儿一定不让爸爸去重症监护病房看外婆,那一眼敷衍了爸爸的生活,禁锢了妈妈的一生,更凌乱了蓝洛儿的世界。

刻铭,你一定要答应妈,不能和筱柔离婚,算妈求你了!

妈,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想。

你答应妈,让妈走的心安,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不能看着她的家败了,妈求求你。

妈!

外婆!

各种检测仪器突然发疯似的响了起来。

我答应您!答应您!

外婆被人推进了长廊尽头的抢救室,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蓝妈应该就是在那一晚崩溃的。那一晚的兵荒马乱种在了蓝洛儿的心里。

醒醒,醒醒。

有一个声音在呼喊,可是蓝洛儿却清醒地睡着,无奈地任由梦境来折磨自己,身体一直往下沉,她不再挣扎,只待着梦将自己摔醒。

蓝爸做了妥协,外婆离开后他再也没有提出过离婚,可是蓝妈却再也无法走出自己涂抹的那片阴霾。

人到底是多可怕的生物,蓝妈疯了似的活在自己勾勒的故事情节里:丈夫背叛了自己,气死了母亲。

对于一个失了心智的女人,世界就在他的幻想里,没有所谓的事实,事实就是她想的一切。

妹妹,醒醒,别睡了。

那个声音好执着,她一直在呼喊,她知道蓝洛儿痛苦,她想叫醒她。这么多年,每个夜晚蓝洛儿都是在各种各样的噩梦中度过的,每一次的梦靥她都渴望能有一个人能将自己唤醒,直到希望变成绝望,那个渴望的呼唤也没有出现。

妹妹,快醒醒。这次伴随着呼喊的还有摇晃,那股暖流从一个小小的手掌传递到蓝洛儿的血液,冰释了她冻结的血液,也唤醒了她的梦境。

我想她是被这呼唤感动了,八年来蓝洛儿第一次流着泪醒过来。他不敢相信眼角的液体会是泪,她起身跑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洗自己的脸,企图洗掉她流泪的事实。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好模糊,暮色四合,柔光照射在镜中上眼睛挣得好吃力。

大戈壁的黄昏那么的长,却是愈发的苍凉,一望过去你可以感受到潜伏在隔壁尽头的黑夜正在躁动。蓝洛儿又把自己的头对着水龙头冲了个彻底。

车还在行驶着,但是速度显然慢了下来,像是已经进入站台了,想想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人群蓝洛儿便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咦?那个女人怎么不在了?去卫生间了?下车了?

不知怎的蓝洛儿变得特别不安,好像走失的孩子一般焦虑。车已经停下了,难道她真的到站了?蓝洛儿连忙问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大叔,那大叔昏昏欲睡地迷糊着末了才说了一句:大抵是下车了。

蓝洛儿哦了一声瘫坐下来,莫名地心痛,没有缘由的。她和这个女人明明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为什么会这么落寞?

她不是才上车不久吗怎么就这么快下车了?蓝洛儿在心里还想反复安慰自己。

对了,闺女,这是那闺女让给你的。

那大叔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张素描纸,上面画的是蓝洛儿熟睡的样子,那样干净明朗的样子只是眉宇间满是踌躇。

迟暮!

落款处“迟暮”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蓝洛儿的眼。

火车已经缓缓启动了,蓝洛儿抓起自己的旅行包就往出口跑去,列车员已经开始准备关车门了。

不要,没有等列车员反应过来蓝洛儿已经跳下车去。

姑娘!

面对火车上列车员担心的眼神,蓝洛儿回敬他一个抱歉的眼神。火车跑起来了,载着一车人的生命和灵魂。蓝洛儿是这列车的叛徒:没有从起点上,更没有从终点下。注定是匆匆的过客,不留痕迹。

蓝洛儿抬头找站牌,“德令哈”三个字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德令哈?她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这里是她的家吗?

德令哈是个小站,在这里下的人不多,可是稀廖的人群里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蓝洛儿在长长的站台里来来回回地跑着企图在哪个隐蔽的角落可以找到她,可是结局仍是徒劳。蓝洛儿站在原地不再动,看着流动的人群她突然大笑起来,笑自己?笑着笑着便哭了,今天第二次哭,并且是因为同一个女人,蓝洛儿越哭越止不住,好似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般。这世界早已经没有谁会真的在意她,她知道。

喂,你原来在这里!

这声音,转身,是那女人。蓝洛儿泣不成声地投到她的怀里,那女人显然被她吓坏了,但她没有推开她,只是不停地安慰她是她平静下来。

落日的余辉已经吻着夕阳老去,残光打在蓝洛儿和那女人身上。小小的站台人群散尽,只剩下一地的暮色和蓝洛儿时强时弱的哭声。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只感觉那个黄昏好长好长,她的哭声好远好远。

那个傍晚,她们两个沿着铁轨走了好久好久,在这白日的末迹,斑驳的铁轨,两个陌生的路人拼凑了一次逃亡。蓝洛儿以为她们会一直走下去,走到路的尽头,走到生命的尽头。

蓝洛儿从来没有这么放松地沉醉在暮色里过,那每每黄昏袭来的惶恐不安之感此刻全然消失。蓝洛儿在晚风中奔跑,追赶那隐没的夕阳。

你喜欢暮色?

不!也不是,只是害怕。

害怕?可是此刻的你看着很快乐。

我说因为有你陪着所以没有畏惧你信吗?

嗯?

我害怕看着光亮消失的黄昏,眼睁睁地看着黑夜袭来的感觉让我窒息。你可以预示着一切,预示着美好的消失,预示着希望的幻灭,可是却无能为力。那种已知的绝望让我惶恐到麻木。

你只是太缺乏安全感了,大的变动总会让你有失去感。

是吗?他们都说我是疯子,你会不会也这样觉得?

我?我……不会。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那女人的眼神中闪露出一丝慌张。

会的。

谢谢你,谢谢你送我的画,迟暮,我很喜欢。

不会,只是感觉你睡觉的样子很美。

……

那个黄昏,蓝洛儿像是开了阀门的流水向那个女人倾诉了所有,她的痛,她的无奈,她的一无所有。她从来没有这么发泄过,从来没有。

那女人一直不语,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她讲。

夕阳隐没时,她们在走;黑暗袭来是,她们在走;星空闪烁时,她们在走……这世间好似只剩下她们两个,只愿只剩下她们两个。

那以后的种种,蓝洛儿再不记得。那晚上她睡得那么稳,那么安宁,没有梦魇,没有深渊,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她想着就这样跟着这么女人一直走下去,不管去哪里,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

黑暗早已褪去,戈壁上的早晨愈发温柔,这个世界突然就亮了。蓝洛儿能感受到阳光在一点一点地亲吻自己的肌肤,她不愿睁开眼睛怕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这姑娘睡得真香。

大概是昨天太累了。

她身上有没有证件。

她随身携带了一个旅行包还没有检查,等她醒来先问问再说。

送她过来的人呢?

昨天晚上就走了。

蓝洛儿听到有各种碎碎的声音,脚步声,倒茶水的声音,私语声。这是在哪里?蓝洛儿懒懒地睁开眼睛,白墙?红旗?警徽?警服?唯独没有那女人。

这是哪里?

你醒了,姑娘。

这是在哪里?迟暮呢?

这里是派出所,迟暮?

就是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你是说送你来的那个女人,她昨天晚上就走了。

她走了?她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去哪了,告诉我。

姑娘你冷静一下。别着急,我们会把你送回家的。

我不要回家!不要回家!

两个民警私语讨论要不要送蓝洛儿去医院看一看。

呵!原来她也把我当成疯子!骗子,都是骗子!

蓝洛儿冲出派出所,在这个陌生的小镇狂奔。她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如此地令人惧怖,低矮的房子在嘲笑自己,弯曲的街道在戏弄自己,刺眼的阳光在挑衅自己,挺拔的白杨在藐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黑压压地朝自己袭来,那是一种怎样万念俱灰的绝望。

蓝洛儿怕了。这次是真的怕了。

这个世界怎么可以残忍的若此决绝,怎么可以。

德令哈的民警在蓝洛儿遗落的包里找到了她的证件联系上了蓝爸,几个小时后蓝爸就赶到了这个小镇。他们在一段废旧的轨道边找到了蓝洛儿。

蓝爸在一旁不停地感谢德令哈的民警并不停地询问是谁帮的忙报的警。

应该的,是我们镇小学的一个新来的美术老师,对了这幅画《迟暮》是赵老师送给姑娘的。

谢谢,谢谢……

洛儿,快来谢谢民警叔叔。

沉默。

洛儿,我们先去谢谢赵老师再回家。

沉默。

这沉默。这沉默的尽头是什么?是一个蹲在马桶上吸烟的女人的背影?是一声划破宁静的争吵?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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