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点点头,看向一旁穿着正统西服的律师,“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这份文件,请少爷在上面签字。”律师将手中的文件打开,连同一只签字笔一起递到他的面前。安逸接过文件,然而文件上醒目的标题却深深刺痛了他无力的心脏。股权让渡书。只要他在上面签字,安氏百分之五十七的股份就会立刻归他所有。但是这算什么?一边残忍地告诉他,自己是杀害他亲生父亲的凶手,一边又将自己的全部财产给他。“这是先生在半年前签署的文件,只是在上个月的时候,特意交代我,在他住院之后,务必使您尽快签署。”安逸合上文件,扔进律师的怀中,“我不签!”平静的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愤怒。“可是……”“拿走!”安逸烦躁地低吼。陆影曼对律师挥挥手,阿迅和律师会意地点头离开,而陆影曼在安逸身边坐下来,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一个母亲在安慰自己的儿子那样。“陆阿姨,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声音有些沙哑。“真的不打算再会公司了?”“不知道。”安逸苦笑了一下,“等爸爸的病情好转了再说吧。”“等他醒过来以后,就劝他尽早做手术吧,他的病不能再拖了。”
安逸点点头,虽然做手术是唯一治疗的方法,但是那么低的成功率却让安逸担忧。病床上,安泽林缓缓睁开眼,像是睡了很久,全身仿佛被掏空一样,酸软无力。“爸,你醒了?”看到安泽林睁开眼睛,安昕立刻探过头。眼睛看了一下周围,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我怎么到医院来了?”“是我哥背你来的。”安昕轻轻地说着,想起安逸背着安泽林下楼的瞬间,安昕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有安逸在,家变得安全了很多。“小逸昨晚回家了?”安泽林好奇地问。“是啊,不过……”笑容消失在脸上,安昕嘟起嘴,“他询问了医生关于你的身体状况之后,在天亮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会回来的。”安泽林缓缓地坐起身体。“爸。”安昕边帮他把枕头垫到身后边说,“我哥昨晚通过电话约了很多在国际上很出名医生,他说不管你同不同意,他都要给你安排手术。”安泽林苦笑着摇摇头,“我现在还不能做手术。”“爸!”安昕不满地瞪着他。而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但进来的人,却是介之川。安泽林笑着轻抚着安昕的发,“小昕,爸爸有点饿了。”“那我出去给你买早餐。”
安昕识相地乖乖走开。介之川一定是有事情要对安泽林说吧,而安泽林故意将她支走,那就说明,他们谈论的内容不能让她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安昕豁达地想着。“宁可让他恨你,也不愿告诉他真相?”介之川皱眉说着。安泽林淡淡笑了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也许知道真相后,他不一定会去报仇。”为了一个抛弃他们的人而不顾生命为他报仇,实在不值得。“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会去冒险。”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独属于他的慈祥,“这不是一次风险投资,他是我的儿子,我输不起。”“但这么做你就赢了吗?”“至少我不会伤害他。”“你们安氏的势力不是很大吗?就算他去报仇,也不一定会有危险。”“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杀人?让他的双手跟我一样沾满血腥?”安泽林淡淡地反问着。介之川不屑地转过脸,“我不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只知道,你让他进退两难。”“他会想明白的。”安泽林轻松地笑了笑,“知子莫若父。”“那么你的病是真的还是假的?”介之川对此尚抱有一些幻想。
“其实早在小逸受伤之前就已经查出来了,本来打算偷偷做手术的,但是……”安泽林苦笑着摇摇头。“现在呢?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安泽林不去回答。“还要拖到什么时候?”从安逸受伤到现在的完全康复,已经过去了半年。“小逸不在公司,那么多的继承者都对董事长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万一手术出了什么意外,安氏就会落入他人手中。”“公司比你的命还重要?”“这是我唯一能留给小逸的……”“小逸小逸,什么都是小逸,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很伟大了吗!”不在乎什么身份与辈分,介之川只凭借意气怒吼着。安泽林不怒反而淡淡地笑着,眼神不再睿智祥和,眼底深处滋生出某种深入骨髓的疲倦,“其实,死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介之川震惊地望着他的平和。“累了。”安泽林轻靠在床头,从辛依昏睡的那天起,他就已经累了,只是那时候,他的女儿和儿子都还小,还需要他的照顾,但是现在,他们都已经长大了,所以他现在只剩下一个任务,就是亲手将安氏交到安逸手中。寂静的走廊内充满淡淡的消毒水味,来往的护士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少爷。”
护士恭敬地打招呼。安逸微微点点头,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然后推开病房的门,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空荡的房间内,只有病床上的辛依静静地躺着。安逸蹲下身,趴在她的床头,“妈,我是小逸。”声音很轻,眼里带着隐忍的潮雾,“对不起,我又来烦你了。”潮雾在眼中慢慢汇集成泪水,却被眼眶死死地卡在眼睛里,“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去选择?”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呜咽,“你总是有那么多的道理,总是有那么多的方法去解决问题,你醒来教教我该怎么做好不好?”滚烫的泪水冲破阻碍,一路熨烫着脸,“我是真的很爱爸爸,我不想他有事。”语气如同一个不知所措的孩童,“是我不好,总是一次次伤他的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安逸低头趴在他床头,难过地呜咽着,这里没有别人,他可以不必逞强,不必刻意的掩饰什么,只尽情地释放着心里的难过。此刻的安逸,没有了一贯的自信与阳光,没有了沉静与优雅,如同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趴在母亲身边,释放着自己的难过。然而难过中的安逸没有注意到,辛依露在外面的手在微微的颤动,仿佛想要极力表达什么,然而却又是那么的无力。
安氏集团严重亏损的局面因为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由此产生的负面影响迅速扩散,已经渐渐开始影响到了整个金融界。然而不管局势怎样,太阳依旧东升西落,不管谁输谁赢,大自然的规律亘古不变。清晨,空气有些清冷,薄薄的阳光还不足以温暖一夜的冰冷。医院里,永远是压抑的白,与漫天的消毒水味。走廊内,安昕怔怔地坐着,身上披着介之川黑色的外套,而介之川坐在她身边,全身散发着仿佛可以凝结时间的安静。然而这时,走廊的尽头隐约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光线透过明净的玻璃射进来,将迎面走来的人影耀成一团刺眼的白光,安昕微眯着眼睛,穿过耀眼的光线,安逸一步步向这里走过来。净白的衬衣,灰色的领带,笔挺的黑色西服,整齐的头发,很正式的穿着,少了往日的优雅与从容,却满是沉稳与睿智,脸部刚毅的轮廓使他看起来更加成熟内敛。“哥!”安昕跑到他身边。“小昕,爸爸醒了么?”温暖的手轻揉着她细绒的发。“早就醒了。”看着安逸一脸认真的表情,安昕也同样认真地回答。“想好了?”介之川幽幽地问。安逸点点头,“我进去跟他谈谈。”
寂静的病房内,安泽林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一份晨报,眉头始终微微皱着,听到有开门的声音,安泽林转过头,看清对方的面目时,脸上不禁绽开一抹慈祥的笑容。安逸走进来,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打算回公司了?”安泽林看着他的穿着,笑着问。“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谈谈这件事。”安逸转过目光,不敢直视他宽广得仿佛可以容纳天地的笑容,“我回公司挽回亏损的局面,你答应做手术。”“小逸,手术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安逸打断他的话,表情坚决,“我什么事都可以听你的,但是唯独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安排。”“什么事都可以听我的?”安泽林淡笑着。“是。”“我让你不再去查有关你亲生父亲的任何事情,你也答应么?”“我已经将派出去调查的人都撤了回来。”声音有些低沉,然而却说得毫不犹豫,“不管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是什么,我都不会再继续查了。”安泽林点点头,却拿起一旁的电话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阿迅,你带张律师过来一下。”说完,挂断电话看着安逸,“听小昕说,你已经为了找好了医生?”“嗯,他们大概在下午的时候就会从各个国家赶来,到时候会先为你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然后确定一下手术日期。”
“你怎么肯定我一定会同意手术?”“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会等你在下次昏倒时候,以家属的身份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那时候你的意识不清醒,手术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安逸的话,让安泽林不禁笑出了声,“你学我什么不好,偏偏学我这招。”几分钟后,阿迅带着张律师走了进来。安泽林示意律师将文件交给安逸。“如果是股权让渡书的话,就不必了。”安逸没有伸手去接文件,“我不签。”病房外,安昕和介之川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里面的动静,防止他们再出现争吵,医生说过,安泽林不能动气,否则会引起颅压的升高而再次昏迷。只是这时,走廊里响起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来的人居然是安鹤南?“爷……爷爷……”安昕有些惊慌。而安鹤南没有理会安昕,视线久久地停在一旁的介之川身上,带着威严与不近人情,上下打量着他。而介之川只静静地回看过去,表情不卑不亢。正当安昕不知所措时,病房内再次传来安泽林的声音。“不是说要回公司挽回局面么?”“是,但是这跟这份协议无关!”安逸语气坚决。“签了这份协议,你就是安氏名正言顺的董事长。”
“我是想成为安氏下一任的董事长,可是我会凭借自己的努力,而不是靠这样的转让协议,不是董事长,我一样有十分的把握挽回安氏目前的局面。”因为激动,声音有些失控,“爸,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争取,你相信我,我靠自己一样可以做到!”“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只靠你的努力,想要完全接管安氏,还需要很长时间。”安泽林的声音有些颓然。“我还年轻。”“我是怕我等不到。”淡然语气里带着对生死的释然,“万一手术失败……”“不会的!”安逸打断他的话,“我已经请到了世界最具权威的外科以及肿瘤科的医生,这样的手术,每年都会有几千万人做。”“可是,只有亲眼看到你继承安氏,我才会没有任何顾忌地去做这个手术。”“我……”病房的门被推开,安鹤南愤怒地走进去,花甲的年龄,但脊背却挺得笔直。走廊内,安天恒和谢原辰急忙跑过来。“阿恒哥。”安昕担忧地看着。“爷爷呢?”显然,安天恒是听说了安鹤南要来医院才急忙跟过来的。“刚刚进了病房。”
“逸在里面吗?”因为太过着急,一滴汗沿着脸部的轮廓慢慢下滑。“哥和爸爸都在里面。”看着安天恒的表情,安昕更加担忧,“阿恒哥,我哥不会有事吧?”每次她的爷爷来,都是针对安逸的。“先看看情况再说。”“签!”一声威严的声音冷冷的传出来。“我说过了,我不会签的……”啪——响亮的耳光声从病房里传来。介之川和谢原辰听到声音,立刻准备冲进去,只是被安天恒死死地拦住。病房里,安逸站在安鹤南对面,表情谦和,然而眸子里却满是倔强与坚定,嘴角有丝鲜红的液体缓缓滑下来,然而安逸像是没有察觉到,任左脸火辣着。“只要你签了这份文件,我就承认你是我的孙子。”严肃的语气让声音没有任何味道,“否则,就算有一天你继承了安氏,我也不会承认不是我安家的子孙!”“爷爷。”声音温和有礼,语气不卑不亢,“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证明自己。”“你已经证明了。”安鹤南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
是的,他的能力,早就得到了董事会以及股东们的认可,只是因为他身上没有安家的血脉,所以安氏的元老们总怀疑他来到安氏的目的,但是今天,安逸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如果他真的是别有所图,就不会一再地拒绝签署这份文件。安逸应该很清楚,只有做了董事长,他才会相对的安全,否则,他依然每天会面对暗藏的危险,那么多的继承者依旧会对他虎视眈眈,依旧会为了除掉他而不择手段。可是现在,他宁愿承受这种危险,也不要走这样的捷径,所以,安鹤南愿意相信安逸的真心,就算他身上流的不是安家的血,可是他毕竟也是在安家长大的,从小受着优良的教育与培训,而且,只要他跟安昕结婚,他们的后代,一样有安氏的血脉,安氏一样不会落入外人手中。下午的时候,来自世界各地的二十几位医生来为安泽林做会诊,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又征求了安泽林和安逸的意愿后,将手术的日期订在了一周以后。安逸签署了文件,安泽林同意了手术,一切都重新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