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谢穆青,叶瀚摸摸自己兜里剩的一百多块,没舍得打车回去。等了半天才来趟公交车,在里面都快挤成人肉罐头了。
叶瀚脚不挨地的站了快一个小时才到黄砦附近。结果挤下车一看,还早下了一站,走大路回出租屋得半个小时呢!
天早就黑透了,叶瀚看看手机,九点多了,末班公交也没有了。
叶瀚想了想,干脆迈步走出了公路,进了旁边的麦田。沿着田垄走小路,能省一半的时间呢。
应该是快到阴历十五了,月亮圆了大半,分外的皎洁,把不到半米宽的田垄照的一清二楚。
五月份的麦田,小麦都齐膝深了,麦穗正是饱满灌浆的时候,被晚风一吹,飒飒声响带着一股麦苗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刚挤了半天的公交,闻了半天汗味、屁味、狐臭味的叶瀚胸中一宽,舒畅了不少。不禁回想起了小时候和爹一起在田里干活的情景,老爹一边挥动锄头,他一边跟在后边把猪能吃的野菜、野草拾进篮子。爷俩亦步亦趋,一个半晌很快也就过去了,到了正当午,坐在地头啃点馒头咸菜,喝口井里刚系上来的凉水,真是清甜啊!
要是爹能活到现在,自己把几万块钱的存折给他看看,他该多高兴!
想起一辈子没享过福的老爹,叶瀚的泪水就夺眶而出。好在这大半夜里也没别人,叶瀚索性放开了,任凭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在夜风之中哭出了声来。
一路哭一路走,叶瀚把时间也给忘了。
等哭够了回过神来,叶瀚猛一愣怔,忽然觉出不对来了。
这条穿过麦田的小路虽然偏僻,可叶瀚也是常来常往,熟悉的很,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家。这要是算时间早就该到黄砦了,可现在本应该家家户户都闪耀着灯光的住宅在哪儿呢?
叶瀚望望前头看不到边的黑暗,心中倒不奇怪,郊外的城中村三天两头断电,他都习惯了。可他又扭头一望,刚刚下车的站牌,竟然也在视野中消失了,身后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甚至连大马路上的路灯都灭了!
叶瀚心说,奶奶个腿,这次停电范围挺广啊。连刚刚还明晃晃的月亮都停电了?周围视线范围内一点亮光都没有了。
叶瀚刚才只顾哭,没有太留意,现在一定神,黑灯瞎火的就走不下去了。他赶紧拿出手机打开,借着微弱的光芒,发现自己竟然走进了麦田里,站在一片齐膝深的麦苗当中。
手机的光线只能照出两米不到的范围,除了附近的一片麦穗,稍远一点就是一片漆黑,连田垄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正常人认路,和某些动物不同,不能靠气味,也不会发射声波,更不会靠磁场,就凭一双眼睛找参照物。古时候没有路灯和电器,古人自己打个灯笼火把靠观天星识别方向;而现代社会,到处都是亮光,完全靠眼睛找熟悉的参照物就行了,实在不行打个车也能找到地方不是?
可现在的叶瀚被困在荒郊野外,抬头看不见星星月亮,低头看不到一点熟悉的景象,要不是手机发出的微弱光芒,他还以为自己眼瞎了呢。
坏了,这回是真迷路了,东西南北都分不出来了!
叶瀚赶紧拨出一个号码,心说孙半截这老东西可别又出去浪了,赶紧得让他拿个手电出来接我一下。
顷刻之间手机接通,叶瀚就听见孙半截拿腔捏调的河南普通话:“喂?您找哪位?”
叶瀚没好气的回到:“说人话,看不见是我的号啊。我就找你,你赶紧的来……”
“喂?你谁啊?黑更半夜的别开这种玩笑啊!”
“什么玩笑?孙半截你有病啊?拿个手电出来……”
“****你八辈……****……#¥%……&##”
还没等叶瀚把话说囫囵,手机对面的孙半截忽然就开口骂了起来,有多难听骂多难听,不到半分钟就把叶瀚的上下十八代日了个遍,连姿势都没带重样的,然后滴一声就挂断了手机。就剩下这边的叶瀚愣怔怔把手机放在耳朵边,还没反应过来!
“我靠!”
片刻之间,明白过来的叶瀚差点把手机摔了。平白无故挨了顿臭骂,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给谁谁也急。
叶瀚恶狠狠把号码又重播了回去,可“嘟”了半天,却无人接听。叶瀚哪能咽下这口气,接着连播了六七回,可这孙半截就是不接,最后一回干脆关了机。
“鳖孙!王八蛋!你给我等着,明天非把你门牙掰下来!”
气急败坏的叶瀚对着手机一顿臭骂后,看看四周还是一片漆黑。无奈之下,挨了老子的骂,还得去求人家闺女,现在也只能给燕子打个电话了。
可手机才“嘟”了一声,就发出一阵“祝你明天发大财”的嘹亮歌声,没电关机了!
“瞎了!”叶瀚心中一凉,暗道:“这回彻底瞎了,双目失明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估计现代人一辈子也没机会经历这种真正的漆黑一片了,“伸手不见五指”形容的太不到位了,现在是把手指头戳到眼珠子里也看不见呐!
最为诡异的是,此时此刻,连麦苗飒飒的响声都听不见了,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一片的孤寂,仿佛整个世界都不见了,只剩下叶瀚一个人。
叶瀚吞了口口水,心里可就有点打鼓了,心中暗骂自己,黑更半夜走啥小路?不说窜出来个吊死鬼啥的能把人吓死,就是来个劫道的,自己剩下的百十块钱不也白省了?
这个时候再不害怕,那就不是正常人了。可总不能就这么站下去吧?
叶瀚心中暗自琢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东面回刚下车的大马路,西面到自己住的黄砦,南面到隔壁村子,就只有北面没有路。我不管走到东、西、南哪个目标,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四选三的几率,应该错不了。
叶瀚拿定主意,干脆就冲着自己面对的方向抬腿就走,好在这麦田里除了麦苗也没有什么障碍,摸索着走了十几分钟倒也怎么磕磕绊绊。
可就在叶瀚心里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停!”
不用想也知道,那个声音又来了,可白天听见和现在听见的感觉可截然不同,叶瀚好悬没吓尿了!
“向左三步。”
在这寂静的环境中,那个声音十分清晰,好像是在脑子里发出来的一样,叶瀚直觉的毛骨悚然,不敢不听,摸索着向左走了三步的距离,向前探路的双手忽然就碰到了一个物体。他一个步子没收住,差点撞上去,赶紧站稳了仔细一摸,心中就是一惊:“奶奶个腿,这是要坏事!”
叶瀚摸到的是啥?
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就是一棵树,普通的洋槐树。就是刚打了春的时候会开一串串白花的那种,农村里到处都有。
可这棵洋槐树,叶瀚太熟悉了,每年开槐花的时候,叶瀚都拿着竹竿来这里打槐花做“懒豆腐”吃,上上下下不知道爬了多少遍,树干上哪里有个结疤啥的他都知道。
叶瀚探手上下一摸,登时吓了一跳,不是被槐树吓得,而是被槐树周围的地形吓得。
叶瀚刚才抹黑选择方向,东西南三面都有人烟,可叶瀚偏偏就走上了这棵槐树所在的北面。
这北面不仅是一望无际的大田地,而且中间还有一条很大的水渠横贯东西,周围的麦田都是靠它灌溉的。这棵槐树就在水渠边上不足五米之处。
这条水渠有两米左右深,五、六米宽,上宽下窄的梯型,连底部带斜坡都是用水泥砌成。常年的活水,虽然不算清澈见底,但也十分的讨人喜欢。可就这“讨人喜欢”几个字,已经要了几十条人命!
从这水渠建城的第一年,就不断出事儿。每年夏天都要有几个大人小孩淹死在里头。要按说水也不是太深,而且也没有水草漩涡啥的,可就有人跳进去再也没有上来,等从下游捞出来的时候都泡的肿胀发白了。
乡政府请了专家过来看,专家说是水渠壁被水一泡,长了青苔太光滑,水面离岸上还有一段距离,跳下去容易,想往上爬就没地方借力了,游泳的人滑下去几回没了力气,就溺水了。
乡政府就按专家说的,挨村宣传不要进水渠游泳,还在水渠边上建了很多说明危险的标语牌。可标语牌很快就被人拔走买了废铁,不怕死的还继续往水里跳,等真有人死了,家属又往乡政府闹,据说政府大楼都被砸了好几回。
乡干部真是被砸怕了,请专家解决不了问题,就从啥啥山啥啥观里请了几个道士过来,在水渠边上做了几天的法事。最后道士说是修水渠的时候挖了十几座坟包,阴魂都被泡到水里了,怨气太重,就拉活人下水泄愤。被淹死的水鬼又得找替死鬼才能投胎,等他们投了胎,被他们淹死的又得再找替死鬼……,就这么一拨一拨连绵不断,除非把水渠填了,否则别无他法。
冒着戴一顶“搞封建迷信活动”帽子的危险,又花了几万块钱,结果却弄出“别无他法”四个字,乡里的干部死的心都有了。
水渠是不可能填平的,到最后乡长和村干部一商量,干脆领着几个道士坐在主席台上,竖起高音喇叭开了个群众大会。
道士倒不白拿钱,真向着政府说话:“无量天尊,活人的事儿归政府管,可现在是淹死鬼找替死的,政府管不了。不想死就少往水渠里跳,往里跳就是自己不想活了,与人何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