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历史事实不同于物理事实就在千,后者可以通过观察和实验来确定,而前者却属于一去不复返的过去。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对它进行回忆,而这就意味着,与物理学家直接与事实打交道不同,历史学家只能与它的研究对象间接地交往。也就是说,历史学家必须通过查阅各种原始资料、文献或历史遗迹来间接地把握过去的事件和人物。不过,与这些符号宇宙打交道仅仅是历史研究的笫一步,因为,历史学家并不是只以一个想要收集和保存过去时代财富的古董商或收藏家的七、情来看待它们的,相反,历史学家所寻求的是它们作为符号的意义,即把它们当做来自以往的活生生的信息,并借此来重建过去时代的精神或使其复活起来。在此意义上,卡西勒认为,能够使过去“再生”是伟大的历史学家的标志性特征,理解人类过去的生命力是历史知识的一般主题和最终目的。不过,这种再生和理解并不意味者历史学家是历史事实或历史精神的复制者。原因在于,历史学家不可能超越他现在的经验状况,他对历史所提出的问题也是由现在的理智兴趣、道德需要和社会需要支配的。换句话讲,历史事实也始终是在一个现在为了占有文化的世界我们必须不断地靠历史的回忆来夺回它。但是,回忆并不意味羞单纯的复制活动,而是一神新的视角中获得自身的规定性的,它必须在历史学家不断地重构和综合中,获得自身的存在与生命活力,否则,它就会处在丧失其意义的危险之中。
参根据卡西勒的说法,我们是否可以说”我们有色诺芬和桕拉图笔下的、斯多葛派的、怀疑论派的、神秘主义派的、唯理论派的以及浪漫派的苏格拉底,虽然他们各不相同,但每一个都是对历史上的苏格拉底本人及其思想的再解释,都使我们看见了历史上的苏格拉底及其理智和道德面貌的一个独特方面。就此而言,他们都不是不真实的,而是历史上的苏格拉底的不断再生与复活?
是的。对历史事实及事件的持续的解释和再解释表明,历史的符号意义是永无止境的!正是通过我们的建构与解释活动,历史事实潜在的价值与意义才不断地暴露出自身,并成为人们可认识的。当然,这种建构与解释并不是主观任意的,而是需要一种真正的历史眼光,即能够发掘历史材料或历史文献的崭新意义并找到其内在的统一性。
参也许是认识到历史事实的这种被建构性质,现代思想史上最激进的历史主义者克罗齐声称,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都是现代人根据自身的需要建构起来的,历史的价值就在于服从现时代的需要。尼采也坚决地认为,我们只有站在现在的顶峰才能解释过去,但他却对历史的价值提出了质疑。在他看来,过分地重视历史的价值,只能增加我们的精神负担,使我们的生命变得萎靡不振,因为历史感会阻碍建立新的业绩的强有力的冲动,并使实千家无能为力。
卡西勒是不会同意尼采的这种看法的。在卡西勒看来,“我们关于过去的意识当然不应该削弱我们的行动能力。如果己正确的方法加以使用的话,它还会使我们更从容地审视现在,并加强我们对来来的贵任心。人如果意识不到他现在的状况和他过去的局限,他就不可能塑造未来的形式”。
鲁的确,对历史不断做出新的理解也就意味着对来来不断做出新的展望,而这种展望是推动我们的理智生活和社会生活的一种动力。
文德尔班与李凯尔特曾把自然科学的任务界定为发现普遍的法则,而把历史学的任务界定为描述特殊的事实。卡西勒非常反感这种把普遍与特殊、法则与事实人为割裂开来的形而上学的做法。在他看来,一方面任何思想都是普遍的,历史思想也不例外,因为它所寻求的也是既往历史精神的内在逻辑和统一性;另一方面,对特殊事实的描述也不仅仅是历史学家的任务,因为自然科学家如地所学家对不同地质时期地球不同状态的报道也是对特殊事实的描述,它们也像历史事件一样具有不可重复性。
鲁在对历史事件的再解释中,历史学家一方面尽其可能地赋予杂多的历史事件以内在而又客观的统一性,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从个人的经验、立场与观点出发。那么,在历史研究中,这种主观性与客观性的矛盾是如何被协调或克服的呢?
这个问题早有历史学家思考过。例如历史学家兰克就认为,为了使自己成为历史事实的纯粹镜子,以便观看其发生的本来面目,他愿意使自己的自我泯灭。与之相似,艺术史家丹纳也宣称,历史学家必须像自然科学家那样行事,即不仅克服一切传统的偏见,而且要摆脱一切个人的偏好和道德标准。由此,历史学家在研究历史过程中所掺杂进的主观性即个人的兴趣与经验就被淸除和拣杀。而在卡西勒看来,历史研究中的主观性与客观性因素其实是辩证统一的。他说,伟大的历史学家正是通过其个人经验的丰富性、多样性、深刻性以及强烈性达到历史知识的客观性的;如果他熄灭了个人的经验之光,那么,他就不可能观看也不可能判断其他人的经验。例如,在艺术领域,一个人如果没有丰高的个人经验,他就无法写出一部客观的艺术史。不过,发挥个人的主观性并不意味者以自我为中心或把个人的軎、怒、哀、乐强加给历史,而是要尽可能通过自己的经验去发现历史事件的客观意义。卡西勒借用兰克的话,把这一原则贯彻成为历史的同情心,即在进行历史研究时,不应该抱有好恶之心或者党派偏见,而应该同时容纳敌人和朋友。也就是说,历史学家既不是原告也不是被告的辩护律师,而是尽可能对两者做出公正的理解。正因如此,这种同情心不是情感的,而是理智的和想象的,它并不想打动我们,而是把我们?向对事物和事件的直观以及自由、公正的评判。在卡西勒看来,这一原则绝不是道德中立的,而恰恰体现了历史学家的最高的道德贲任感。基于这种认识,卡西勒指出,伟大的历史学家首先是经验主义者,即特殊事实的仔细调查者与研究者,但与此同时,他们并不缺乏诗人的想象力,也就是说,真正的历史综合或概括所依赖的正是敏锐的对经验实在的感受力与自由的想象力天赋的结合。在他看来,正是这种结合注定了历史事实是一种理想的真实。
参那么,历史事实的理想性和艺术创造的理想性的区别是什么呢?
区别就在于,历史学的理想性一方面并不超出事物和事件的经验实在,另一方面,又具有了新的样态和统一性。用卡西勒的话讲就是,在历史学中人生仍然是一出伟大的通真的戏剧,有者它一切的张力和冲突、高资与痛苦、希望与幻觉、活力与激情的表现。然而,这出戏剧并不仅仅是感受到的,而且是直观到的。
参那么,历史学的意义何在呢?
在卡西勒看来,历史学首先是我们探索人性的最有力的工具之一,因为在伟大的历史学着作中,我们才幵始在平庸的历史背后看到了真实的、有个性的人的面貌。其次,历史学还是我们建筑人类世界的必不可少的工具,因为没有历史学,在人类文明的进展中就缺少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正是历史学使人保持了其自身文化的连续与统一。更重要的是,当我们在澄明、恬淡的纯粹观照中正确地认识和研究历史时,历史学就会把我们从物质的、政治的、社会的、经济的、生活的一切必然事件和重压下提高到一种自由的境界。也就是说,作为一种文化形式,历史学也是人从历史的重压下走向自由的道路之一口鲁我觉得,卡西勒对历史学本质的论述包含着十分明确的解释学思想,即把历史事实当做过去视阈与现在视阈相融合的产物或在解释中不断复活的存在。这和伽达默尔的解释学思想简直是如出一辙。
是的。当卡西勒说,“历史学被包含在解释学的领域而非自然科学的领域中,因为正是通过对各种文宇记录的解释,它才达到了历史的真理”他所要表明的正是这种解释学的观点。
科学
春时至今日,当人们提起“科学”这一名词时,仍不由得肃然起敬,这是因为,科学不仅向人们揭示着宇宙自然的内在规律,给予人们对永恒世界的信念,而且也始终意味着人的力量的彰显和人类实践活动的目的的实现。
卡西勒认为,科学也是一种符合形式。当他说,“在我们现代世界中,再没有笫二种力量可以与科学思想的力量相匹敌,它被看成是我们全部人类活动的顶点和极致,被看成是人类历史的最后篇章和人的哲学的最重要主题”时,他强调的正是你所说的科学的这种巨大功能。对于科学,我们也可以借用阿基米德的话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推动宇宙。
鲁的确,在变动不居的宇宙中,科学思想为我们的实践活动确立了不可动摇的支柱。在古希腊语中,“科学”一词从词源学上讲就是来源于一个意指坚固性和稳定性的词根。科学的进程导向一种稳定的平衡,导向我们的知觉和思想世界的稳固化和巩固化。
不过,在卡西勒看来,科学并不是单独地在完成这个任务。因为早在生活在科学世界中以前,人就己经生活在客观世界中了。即使在人发现通向科学的道路之前,人的经验也并不仅仅只是一大堆乱七八槽的感觉印象,而是一种有组织、有秩序的经验,或者说,这种经验具有一种明确的结构。此时,给予前科学世界以综合性和统一性的概念或者说符号,还不是科学的概念而是神话或语言的概念。科学史上,炼金术先于化学、占星术先于天文学就可说明这一点。就此而言,卡西勒同意康德的观点,认为科学的经验事实更不是一种简单的、纯粹自在的事实,而是由质料和形式合成的。质料的要素是在我们的感知中被给予的,而形式的要素则体现为我们的科学概念。我们所说的对象的统一,无非就是在综合我们表象的杂多时我们意识到的形式的统一。
鲁也就是说,科学同样是一个符号系统或符号形式了?
是的。在卡西勒看来,对简明性的寻求是科学的基本意愿。这就是从纷杂的现象中找出了不变的秩序与法则。但现象中的秩序和法则并不是自然的事实,而是人类有意识的创造活动的结果,也就是说,它们也属于符号宇宙而不是自然宇宙。例如,数学世界就是一种符号世界,因为它们不是对具体事物、物理对象的描述或其映象,而仅仅表达非常简单、明了而又理想的事物间的关系。与数学相比,虽然物理学更关注经验事实的世界,但物理学所寻求的也是事物间的规律及其内在的本质。例如,物理学的颜色并不仅仅是我们日常视觉所见的个别的、具体的颜色,而是经过抽象的光学的颜色,这种“颜色”不再停留在我们的日常感觉层次上,而是通过理论建构获得了自身的统一性与规律性,如光谱有规律的变化等。基于这一点,卡西勒指出:“科学家如果不严格地服从自然的事实就不可能达到他的目的。但是这种服从并不是被动的顺从。一切伟大的自然科学家,如伽利略、牛顿、麦克斯韦尔、赫尔姆霍兹、普朗克和爱因斯坦,都不是从事单纯的事实搜集工作,而是从事理论性的工作,而这也就意味者创造性的工作。这种自发性和创造性就是一切人类活动的核心所在。它是人的最高力量,同时也标示了我们人类世界与自然界的天然分界线。在语言、宗教、艺术、科学中,人所能做的不过是建造他自己的宇宙~一个使人类经验能够被他所理解和解释、联结和组织、综合化和普遍化的符号的宇宙。”
鲁至此,我们讨论完了卡西勒对各种文化形式的分析和研究。关千卡西勒,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最后要说的是,我很欣赏卡西勒对哲学的看法。他说,哲学的任务就在于发现本质性的和普遍性的东西,哲学的劳作就是人类精神绵延不断寻找理性的过程,它是我们全部力量的保证,激发了不为偏见所阻拦的生机勃勃的探索,负载者我们意志和个性的全部分量。
鲁我也很欣赏他的这种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