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金锁返回脸,看到于大爷便觉得这可能就是亭儿她们常说的于大爷了,便问:“您是于大爷吗?我是亭亭的父亲程金锁。”于大爷脸上立刻笑出来:“唉呀,是程老板上来了,稀客、稀客,快进屋吧。”于大爷引着程金锁到了前边的屋子。“谢谢你呀于大爷,亭儿这几年全靠您老人家关照了。”程金锁进了屋子摘下包裹,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东山墙用土坯垒起来,其余两面土墙熏得黑黑的,炕上落着灰尘,灶火前堆着没有烧完的柴禾。于大爷倒碗水端过来:“程小姐是个好孩子,小二也不错,我老了,孩子们对我照顾得挺好。”程金锁坐在炕上,喝口水:“亭儿他们出去了?”“噢,对了,”于大爷一拍脑门,“程小姐两口子上山送鞋去了。”“上山?”程金锁疑惑地问问。于大爷压低声音:“对,上山,上山给游击队送鞋去了。”这倒是程金锁没有想到的事,程金锁喝着水没有说话。女儿和小二参和上了游击队的事,这多少让程金锁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给游击队干事那可是掉脑袋杀头的活呀!然而联想到这几年女儿所遭受的坎坷磨难,再想想亨通药铺的一连串遭遇,程金锁心里又有些释然。他恨白野、恨李益亭这些仗势欺人的狗汉奸,恨不得让游击队全部除掉这些狗娘养的王八蛋!可恨归恨,让女儿亲自参加游击队他总是觉得有点不踏实。小二这狗奴才,前几天抓药也没露个风。
于大爷见程金锁不出声以为程老板累了,便说:“程老板,你到后面的窑洞歇一歇,我去给您弄口饭吃,程小姐赶下午就返回来了。”
程金锁说:“不用张罗饭,我带有窝头,你忙吧。”程金锁挎着包裹来到后面的窑洞。窑洞里干干净净的,程金锁脱鞋上炕,从包裹里抽出烟锅头抽起烟来。他又为女儿参加游击队的事犯起愁来。
亭亭和小二正向山底村走来。他们刚刚翻过酸刺沟,亭亭骑在小毛驴上,小二拉着缰绳走在前边。太阳明明亮亮地照着。
亭亭的心情还沉浸在酸刺沟那热烈而昂扬的氛围中。这真象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群众们紧张有序地生活着,游击队员们出出进进完成着各自的任务,新加入的队员则加紧在山坡上操练着。马龙说的话多好啊,他从世界形势讲到中国,从中国又讲到古城,最后他告诉亭亭、小二,还有那些从各村偷跑上来的青年农民,日本鬼子被赶出古城,赶出中国的日子为期不远了!
亭亭已得到了表哥高诚牺牲的消息!她现在已经没有了泪,有的只是愤怒和仇恨!马龙说的对,在饿狼面前,棉羊的眼泪和乞求都是无济于事的!东洋鬼子不就是闯入古城的一群饿狼吗?当善良的古城人民都变成坚强的猎人时,白狼还能肆虐吗?东洋鬼子还能肆无忌惮地杀人放火吗?
想到这些,亭亭喊声埋头走路的小二,她想把自己的心里感受告诉给少二。
小二。
嗯。
小二答应一声。
出了山口,山底村已凸现在视线中。小二见路好走了,索性放开手让驴得得得地朝前跑去。
土崖上站着的不是于大爷么?
亭亭远远地喊声于大爷。
于大爷答应着迎上来。亭亭勒住毛驴跳下来。于大爷接过缰绳:“孩子快回家去,程老板上来了!”
“是吗?”亭亭惊喜地喊一声,朝后面喊声小二、小二便不管不顾地向自家的窑洞跑去。
程金锁或许是听到了女儿的声音,放下烟袋趿着鞋出来。
亭亭跑到崖头边看到了院中站着的老父亲:
一袭又脏又破的长衫,满头杂乱的白发,额上的灰尘、头发、汗粘在一起。
亭亭心中一热奔下去。
“爹!爹!”亭亭眼中的泪哗地流出来。
程金锁也喊着亭儿、亭儿迎过来。亭亭拉住父亲的手,程金锁也摸着女儿的头发温和地端祥着女儿。
女儿成熟多了,脸旦红朴朴的,身段也变粗变结实了,衣服是乡村女孩子们常见的那种大襟碎花褂子,肩膀上补了块兰花小布头。娇气的女儿已成了记忆中的形象。
程金锁宽慰地笑了,女儿结结实实的,这比什么都强,只要女儿好好的,自己所受的那点苦算得了什么。小二也从崖头上下来,不好意思地叫声老板!亭亭说,还叫老板,叫,爹!小二摸摸头嘿嘿傻笑。
三个人说着话慢慢回到屋里。
亭亭喊着小二,快,抱柴烧火。小二应一声跑出去。亭亭把程金锁推上炕,自己挽起袖子和面。程金锁上了炕盘起腿,拿过长烟袋含在嘴里。女儿的手脚又轻快又麻利,已没有一点娇小姐的样子了。亭亭问着母亲的身体、铺子里的事。程金锁一一应答着。亭亭和的是碗又粗又黑的荞面,当她发现父亲正端祥自己的小腹后,脸腾地羞红。
程金锁关切地问:“有了?”
亭亭使劲点点头。
程金锁笑眯眯地靠在被子上。有了女儿,有了女儿肚里的小外甥,程金锁心满意足地笑了。灶坑里的火已燃着。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程金锁有说不出的慰贴舒展,直至现在他才感到身子乏困极了,程金锁放下烟袋慢慢睡去。亭亭给父亲盖件衣服。
炕上传来父亲香甜的鼾声。
六
天快黑时,李益亭来到亨通药铺,看到铺子早早关了,便问门口的小汉奸:“程老板呢?”“程老板去了聂庄。”“去了聂庄?”李益亭进了门又返回头。“姑娘打发去的,姑娘的爹病了。”李益亭噢一声进了东屋。
女孩正在炕上躺着,身子重了,整天又无所事事,因此老是发困。李益亭撩起门帘进来,女孩揉着眼往起爬,李益亭脸上满是笑,捏捏女孩的脸蛋,喊声我的小亲亲!女孩打一下李益亭的手:“去、去、去,小亲亲,怕是又有了小相好吧!”李益亭仍旧笑眯眯的,抱住女孩就要亲:“想死我了!”女孩一躲退到炕里边:“半年六个月不见个人影,还想死了,又哄我吧!”李益亭脱掉长衫上了炕:“忙、忙嘛,这不是看你来了?”“看我?”女孩挖苦一句,“怕是看你儿子吧?”李益亭干干地笑一声:“都看、都看。”
李益亭拉住女孩的手:“就是这几天的月子吧?”女孩赌气地侧过脸:“你下的种你还不清楚。”“清楚、清楚!”李益亭笑着把女孩搂在怀里,“来,让我摸摸。”李益亭的胖手在女孩的肚子上摩梭半天,“瞧,这是我儿的头,噢,这该是孩子的脚了吧?”女孩软软地靠在李益亭的身上。李益亭抱住女孩一阵亲吻,女孩这次没有动,闭住眼任凭李益亭的厚嘴唇在脸上、嘴上、脖上亲吻。
亲吻完了女孩睁开眼,“又该走了吧?”李益亭把自己头上的几根头发拢整齐,“不,不走了。”“不走了?不怕你那夜叉似的八姨太找上门来?”女孩拿过梳子梳理自己的头发。“水仙?”李益亭咬牙切齿地吐口唾沫,“我迟早要剥了这臭婊子的皮!”鬼子强奸女孩的事李益亭已调查清楚了,全是那个臭婊子的鬼主意!女孩抬起头:“那你还天天守着人家。”李益亭轻轻叹口气:“不瞒你说,那臭婊子和白野太君打得火热,不是白野太君,嗯,我早就收拾掉这婊子了!”李益亭把腰里的短枪抽出来:“不走了,今晚好好搂着我的宝贝睡一觉。”女孩接过李益亭的短枪,可别把枪再拉下,要不然,白野追查出来又说我是什么“飞毛腿”!“飞毛腿”?李益亭摸着光脑门笑出来,简直是一群蠢猪,追“飞毛腿”追到我这里来了!
屋子已经暗下来。李益亭喊进二狗点亮灯。二狗出去弄饭。女孩把李益亭的短枪放进衣柜里。
二狗将程金锁用过的那张小炕桌搬上去,几盘点心、几盘小菜摆好,李益亭和女孩盘腿坐在炕桌的两边。李益亭抿口酒光脑门上闪着亮光:“这次给我生个大胖儿子,我不会亏待你!”女孩吃颗花生米瞅一眼李益亭:“你可饶了我吧,日后,能给我们娘俩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我就感激不尽了。”李益亭放下筷子抓住女孩的手:“杏花,你放心,等收拾了那个臭婊子,你就搬过去。”女孩推开李益亭的手:“算了吧,我也不争你那什么姨太太,生完孩子唱戏去。”“你看、你看,这是什么话!哪有县长太太唱戏的道理。”李益亭吃口菜摇摇头。说到唱戏,李益亭抬起头:“日后有你的福享,戏么,就给我一个人唱。”女孩说:“想的美。”李益亭伸过手捏捏杏花的脸蛋:“杏花,现在就唱一个吧?哪怕哼一个也行!”女孩吃块点心拍拍手:“来首小曲吧。”“小曲更好。”李益亭一击掌。杏花清清喉咙:“……阳婆一落点着灯,灯看我来我看灯。一对对枕头花格莹莹,一床床盖窝半床空。提回盆盆顶住个门,放下枕头短下一个人……”女孩想到自己的身世,也想到被李益亭霸占以来所受的遭遇,眼圈一下变红。这么些日子,女孩都是独守孤灯,也难怪女孩伤感。李益亭似乎也被女孩感动了,很动情地搂过杏花:“杏花委屈你了,以后我会常陪你的。”两人温存一阵,李益亭喊二狗、二狗。门外没人应答。李益亭骂一句这群饭桶,便自己下地将桌子、盘碗收拾下去。
杏花展开两人的被窝,脱了衣服钻了进去。李益亭笑一笑爬上炕。李益亭钻进被窝时觉得有些凉,一撩杏花的被窝将胖身子移过来,杏花掉过身子不理李益亭,李益亭将杏花的身子扳过来,摸摸杏花的奶头、大腿有了那个意思。杏花推开李益亭。李益亭的欲望起来,翻身压在杏花身上。
二狗几个一直闹腾到后半夜才散了伙,一个个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到了亨通药铺,见李益亭已睡下,二狗安附两个小汉奸好生侍侯着,便和其余几个汉奸向鼓楼那边走去。两个小汉奸喝的酒太多,头一挨板凳便死猪一般睡去。
夜越来越深了。整座古城已沉沉睡去,远处城楼上鬼子的探照灯还四处照射着。亨通药铺里已静静地没了一点响动。“小四川”灵巧地在屋脊上窜来窜去,窜到亨通药铺的屋顶上时,“小四川”停下来。
“小四川”伏在屋顶上观察一下周围的动静。两个小汉奸的呼噜声清晰地从铺子里传出来。李益亭住的东屋也没有反应。“小四川”从南屋顶上爬下来。“小四川”溜到铺子门口,轻轻一推,门竟无声无息地开了。两个汉奸的呼噜声夹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小四川”拔出短刀摸到窗台前,手起刀落,两个汉奸的呼噜声立刻停息下来。“小四川”捡起地上的短枪退出铺子。南屋的程太太似乎正在翻身。“小四川”蹲在窗下屏住呼吸,等屋里传来程太太轻轻的鼾声时,“小四川”又将南屋的门从外面锁住。
“小四川”跃到东屋台阶上,推推门发觉门从里边插着,便用短刀轻轻将门拔开。
李益亭睡得正酣,他已有好长时间没这么香甜地睡过了。他的光脑门在黑暗中闪着亮光,又粗又壮的胳膊紧紧搂着怀中的杏花。他正做一个美好的梦,他梦见杏花已给他生下一个大胖小子……然而此时一把锋利的刀已紧紧抵在他的喉咙上。
李益亭一下睁开眼,女孩也发现了地上的黑影,尖叫一声坐起来。“小四川”低喝一声:“别动,动,打死你!”女孩抱住被窝嗦嗦发抖。李益亭一动不能动,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身上立刻吓出一身冷汗,他现在非常后悔昨晚的决定了,游击队一直找他,他怎么能在亨通药铺过夜呢?“好汉,饶命!”李益亭绝望地哀求着。李益亭,你听着,我就是你们杀不死的“小四川”!“小四川”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死心踏地为鬼子卖命,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小四川”一用力尖刀划进李益亭的喉咙。
杏花已被吓傻了。
“小四川”为了以防万一,说声对不住了便将杏花一拳打昏。
“小四川”推门出来,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小四川”又灵巧地消失在黑暗中。
程金锁这一夜一直未合眼。
吃晚饭时于大爷赶过来,四个人就吃饭就说些闲话。吃了饭,于大爷说,程老板身子累了,早些歇着吧。程金锁送走于大爷回到炕上,刚才打了个盹,现在头脑非常清醒。小二在地下收拾碗筷,亭亭坐到炕上给父亲装锅烟。程金锁端起长烟袋美美地吸一口:“亭儿,打开包裹。”亭亭拿过父亲的包裹,上面是半袋小米,米上还有几个窝窝头。亭亭看见窝窝头知道爹娘的生活现在也艰难了。“爹,这些小米,你和我娘留着喝吧。”“铺子里还有。”程金锁吐口烟,“你有了身孕,你娘让你多注意身子,别闪着、碰着的。”亭亭脸一红答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