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老汉斥完那五人,便自顾自地离开竹林,沿着泉水拾级而上,苏合煦与司徒灼一丝不苟地跟在身后,疯老汉未迎他们,亦未赶他们,三人便来到那一处飞瀑之前,听水声呼啸,一时间竟是嘈杂难闻人声。飞瀑之下石潭清澈见底,疯老汉信步踩在那几颗露出水面的石子上,背着双手似是颇为轻捷地漂在那一处水潭之中,司徒二人忙不迭地跟上,踩着石子前进了几步,便被空里的水珠洇了个湿透,二人运起内劲避寒,再一看疯老汉竟已至瀑布底下,足底便是水流湍急的深渊。疯老汉置身于悬瀑之下竟意态悠闲地拨开了水帘,那双掌中似乎有无形的气劲分开水雾,随即身形一晃,竟消失在瀑布之中。
那破开飞瀑的动作,就像是推开自家院门前的篱笆一样随意。
苏合煦与司徒灼对视一眼,便也加快了步伐上前,苏合煦手抬到一半仿佛又想到什么,又收回去,转头拉起司徒灼,二人迎着水帘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飞瀑之后竟是一处石穴!长长的昏暗甬道尽头有摆弄着什么咯吱咯吱的声音,苏合煦夜视能力极好,见疯老汉摆弄了一阵石穴中的机关,便听得轰隆一声,头顶上洒下一些石屑与灰尘,眼前透出一丝明亮的光线,那束光渐渐强烈,逐渐放大,到最后机关咬合的声音响起,那竟是一扇石门,两人看的发怔之时,听得疯老汉没好气道,“进谷!”才回过神来匆匆迈过那道门。
过石门后自然别有一番天地,棋盘谷虽然不大,却也是平整开阔其中更有溪水蜿蜒,四周皆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二人跟着疯老汉走过一座木桥,河里有些木甲做的水鸟嬉戏,远远望去竟如同活物,河岸的水车缓缓转动,灌溉着一小片田地,那水车下面接了根竹子做的长长的管子,直一路架设到苏合煦一行驻足的竹庐庭院内,那庭院内架了个醒竹,便取自这来自竹管的山泉水,待竹竿一头的水钵蓄满,便一头敲击在池沿上,一做计时刻漏用,二则驱赶庭院内的鸟雀,苏合煦看了半刻便觉得颇具意趣。
这满院纷繁新奇的木甲发明几乎让人看花了眼,疯老汉见二人目不暇接,便露出一丝得意又不屑的神色,稍稍清清嗓子,便道,“这位是雪谷弟子?”
司徒灼忙执晚辈礼,“在下正是玄门雪谷门下三弟子司徒灼,到此只为求见妙工圣手班穆老先生。”
“你见我所为何事啊?”
此言一出,司徒灼似是没多大惊讶,想必之前种种已隐隐猜得到,而苏合煦亦是,此刻后者也振袖揖首,“晚辈苏合煦见过妙工前辈。”
“甚好,”班穆老先生一双精气饱满的眼睛打量着二人,“心思奇谲,异想天开,看上去持重冷静,却是个性子冲的,但这冲动兴起却又不多做解释的个性将来指不定会坏事,”班穆说着脸色拉下来,点评道,“至于丫头你,好事助人侠肝义胆乃是义士,就是莫要多揽罪责,容易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开。”
这似乎是在下判词般,二人低着头仔细听了,不敢所做言语连连称是,司徒灼这才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此刻班穆老头已经拈了三个杯子出来倒茶,正要问询他们可想于自己学什么技艺,却见得司徒灼行了个大礼恭敬道,“晚辈司徒灼此番来棋盘谷,无作他想,只为向班老前辈讨要一枚草药。”
听得不是向自己求艺的,老者脸色中掠过一丝不悦,“雪谷那种地方出来的人,竟要问我这木头匣子里讨药?”
“前辈有所不知,我与司徒姑娘二人此行便是为求青鸾草,此前已向钱串子打听过消息,知道前辈有此药便斗胆前来问询。”苏合煦补充了一句。
“我可没那玩意。”班穆老头呷了口茶,也不看他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苏合煦一时错愕,却见司徒灼又行大礼叩拜,只当他是不肯给,便神色决然,“老先生,晚辈的朋友危在旦夕,只求青鸾草活命,知道这不情之请让您为难,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若肯赐药,司徒灼必将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她说着深深叩拜下去,苏合煦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怔忡,他不知司徒灼与天波庄有什么渊源,只是又忽然想起之前破庙里头此二人种种,便觉得心中即是苦闷又隐隐动容。
“丫头,即便你磕破头我也拿不出那劳什子草!”班穆将茶盏重重地放回案上,没好气地站起了身,“你们若早几个日子来我倒是能给!”
“那青鸾草已被前辈送人了么?”苏合煦问道。
“送人?”班穆狠狠地啐了一口,随即又似乎想到什么露出不甘又狠戾的神色,“老狗东西!烧了我的机关房!掳了我的天工谱,顺带还卷走了我静心培植的花草!”说到这里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越来越气,猛然站起身来朝二人道,“你们跟我来!”便又风风火火自顾自地走出了屋子。
苏合煦与司徒灼二人不敢多说忙跟上去,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司徒灼皱着眉头忐忑不安,苏合煦略略猜到那一句“老狗东西”骂的是谁——妙工圣手班穆在江湖上素来有个死对头,便是他的师弟,如今的天机楼当家乌冶,二人同门之时便互有摩擦,不服彼此,你争我斗地过了几十年,到现在岁月催老,关系也竟未有分毫缓和,只是愈演愈烈。
班穆将他们带至一座竹楼前,跨进屋子的一瞬便听得裂帛的声响,苏合煦只顾思忖这时才回过神来,自己肩头的一片衣料已挂在门前一颗怪模怪样的树枝上,那树长得奇矮,枝干上皆是细密的倒钩,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草木便多看了一眼,班穆回头道,“忘记提醒了,这鬼爪柳刺儿多,仔细被勾破了皮。”
苏合煦也不管那破布了,径自打量了下四周,见屋内一片狼藉,花花草草被摔地满地都是,狼狈不堪,显是班穆来未来得及打扫,司徒灼跟着那矮瘦的老头走到一处角落,班穆望着碎了的琉璃瓶道,“之前那青鸾草便是我用雪水养在这里的,老狗东西倒是识货!”
苏合煦见司徒灼语塞了片刻,约摸是觉得不太好过问他人师门中之事,天机楼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乌冶却是个厉害的角色,如今班穆只将这一方泰斗老狗东西地称呼来去,司徒灼作为武林后辈亦不便多说什么,只是问,“那青鸾草于他有何用?”
苏合煦听她语气似乎是要去天机楼继续寻那草药的意思,见班穆哼了一声,气鼓鼓道,“不就是收进他的玲珑阁,好引我去抢着了他的道,除了挑衅,炫耀,嘲讽,还有几个意思?!”
“既然如此,我便去天机楼求药,”司徒灼说得斩钉截铁,冷不防被班穆扫了几刀眼锋。
“老狗东西阴险狡诈又诡计多端,他知道你们是从我这谷里出去的,还会遂了你的意赐药吗?!”班穆气哼哼道,“他夺我的东西,多半便是收在那玲珑阁,里面机关遍布险象环生,就等着你们这种要问他讨东西的人呢!”
“还请先生明示,”一直未说话的苏合煦淡然开口道,“我与司徒姑娘有必须要得到的东西,而先生您又想杀一回天机楼的气焰,如此说来,这玲珑阁肯定是要闯一闯的了。先生作为乌冶楼主的师兄,又与他争斗数十年,想必对彼此的套路都有所了解……”
“我懂你的意思,”班穆打断他,难得地平心静气道,“我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恐怕无法陪你们一起去玲珑阁,不过呢那厮在那破楼子里整些什么幺蛾子我倒是能猜到一些,不妨告知于你们,可惜你们二人之前并未接触过机关术以及奇门遁甲之术,贸贸然前去只会送命,我领你们去书斋,你们且看看书,瞧瞧图纸,做做准备,等个三日后再去,”班穆捋了捋胡须,目光扫过那二人,却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好歹也是从我棋盘谷出去的人啊……”
班穆的书斋是这棋盘谷中最大的一间屋子,临溪而建,幽竹掩映,屋内除了林立的书架,更到处堆叠着图纸,有些画着水车,木船,各种轮轴,有些则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演算推理,苏合煦环顾四周,见颇多算学相关典藏注疏,《周脾》《九章》《四元玉鉴》《星海云图》,他随手捞起一张散落的图纸看了看,见上面是对《缀术》的一些注疏,提到开立圆术,便跟着注解一边细看一边思索,未觉时光蹉跎,待理清其中义理之时,抬头便见户牖之间已铺上了一层月光。
他记得刚入谷之时已是午后了,一读书竟读了一个下午,薄雪映得月色愈亮,小轩窗下司徒灼正埋头在几卷书册中,苏合煦留意了一眼,却是用新墨写就的考工格物甚么,神机星图甚么,才恍然察觉这些定是班穆自己所著之书,若是要破玲珑阁中阵,自然是要对班穆乌冶一派所学有所涉猎才好,自己一时糊涂竟舍本逐末,白白费了大好时光。
司徒灼似乎觉察到身边人的动静,抬眼有些疑惑地望过来,见苏合煦身前一摞算经十书,一时眼光竟亮了亮,“苏公子也对算学感兴趣么?”
苏合煦愣了一愣,点头道,“小时候学过一些,倒没有深究过。”又问道,“司徒姑娘对算学有研究?”
“非也非也……”司徒灼讪讪地笑着,不知想起了什么,“雪谷中算学藏书也多,但我一见那些……就颇为头大……从小没少被大师兄耻笑过,他对算学却是颇为精通的。”
苏合煦向来只知道玄门雪谷中司徒灼与洛怀冰二人名头甚响,而后者更是被看作玄门下一任的接班人,却甚少听到过有关大弟子的传闻,只记得封白乐曾经在若耶溪畔赏雪时提过,雪谷大弟子江禹,此人亲和疏淡,嗜茶,通医理,如今又听说了精通算学,又一想到司徒灼说得没少被耻笑一句,觉得有趣,不禁哂笑。
司徒灼见他神色微变,有些不明所以,“苏公子笑什么……”
“不过是所思之惑有所进益,豁然开朗心中高兴罢了。”苏合煦不假思索一笔带过。司徒灼也不生疑只是盯着他的肩头忽然哎呀一声,便道,“我竟忘了,苏公子这一片衣服还破着,我这就去找些针线来。”
苏合煦捧卷微怔,那身影已经匆匆地出了书斋,他自己倒是会一些粗陋的针线活的,只因少时无人照顾起居,一切都需自行料理,却不知道司徒灼只一心把他当成了个养尊处优的武林世家子,相遇以来颇多照拂,而这些细枝末节便是她逮住了可以略尽心意的机会。
他不由自主地噙起笑意,将案前的灯火挑亮了些,此时月色正好,一丝若有若无的埙音幽幽地传来,仿佛静夜中弥散开来的雾气,飘渺幽柔。
只不过几个音调,便听得他神色忽变,起身便寻了出去,踏着庭院的月色一路走到溪头,淙淙流水之畔,班穆正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静静地吹着那曲埙乐,那曲子沉静动听,清清漫漫,似是流萤明灭,浮萍聚散,来无来意,去无去处,忧思寂然,一曲吹毕后,班穆便看到苏合煦静静地立着,眼底一丝红痕。
“老前辈的这支曲子,是叫做幽草无思?”
班穆点点头,似是慨然,“不错,南塘一带的乡曲,斯人已去,空留半阙曲谱了,”班穆说着干笑了两声,却又不知想起什么不再笑了,转头审视着苏合煦,“你怎地知道这曲子?”
“晚辈有故人也会此曲,今日听得老前辈吹埙,又是另一番意境,念及此处,顿时怀念起故人罢了。”苏合煦淡淡道。
班穆仰首只瞅着天上的月亮,也不看他,只是冷笑了下,“没想到竟遇到知音了。”随即又忽然沉默片刻,才慢慢道起,“我家小师妹当年便是最喜欢唱这曲子。当年我和乌冶斗得太厉害,她劝不过,气得走了。后来听说嫁了人,也不知如今是好是坏。”
月色中的老少二人各自静默,眼前唯有溪水淙淙,班穆坐了片刻,忽然又跳了起来,皱起眉头没好气道,“真是奇了怪了,我竟跟你小子说这些!”随即啐了一口,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看都不看苏合煦便背着双手飞快地踱走了,苏合煦看了会溪流,便又回了书斋,外头似乎有些响动,他也懒得分神去留意,只是门帘掀开之时,扑面而来裹卷着一阵清新的霜雪之气,苏合煦抬眼看到司徒灼有些心急地走过来,似乎觉得透进屋子的月色亮了一亮。
那些精密复杂的运算推演好像也无法使他静下心来了,那些巧夺天工匠心独运的图纸画册也好像吸引不了他的目光,他只觉得自己掠过几个字,便想侧过头看一看那个正在低头认真缝补的身影,灯烛的暖光勾勒出她姣好柔和的侧脸轮廓,眼底有淡淡的阴影,是眼睫覆下的影子,亦或是这一路风霜苦旅奔波留下的憔悴青影,但这些好像也不那么重要,只是侧过脸去看一看她,便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正在静悄悄地破壳而出,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心甘情愿地期待着,能长成一株参天大树。
院子里的醒竹啪地一声敲击在池壁上,雪夜寂寂,油灯渐渐燃枯了,苏合煦在天明之时打了个小盹,只因这连日奔波风餐露宿实在疲惫,又加之看了一夜书伤神,而紧接着,半梦半醒之间,又被一个声音猛地惊醒。
原是那槅上的西洋自鸣钟在响,铛铛地敲了几声,将靠在书架前小寐的司徒灼也一并震醒了,茫然四顾之后便注意到了自己身上披着苏合煦的衣服,未等她说甚么,书斋的门便被猛地推开,班穆背着手扫视一圈,哼了一声厉声道,“才第一个晚上就如此倦怠!如此待到夺回青鸾草,那天波庄的小儿早就一命呜呼了!”
他的话说得毫不客气,让二人如当头棒喝一般,苏合煦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司徒灼神色一凛,眉目间爬满忧心,又疏忽转为决意。
班穆吼了这一出,才将笼在手里的一屉热腾腾的蒸糕果饼搁在案前,“洗漱完了来吃!”
知道这避世不出的老人虽脾气乖戾,极爱动怒,到底心肠还是软,二人谢过之后,班穆点点头当是应了,正撩帘要走,却被司徒灼忽然叫住。
“班老前辈,”司徒灼顿了一顿,“其实晚辈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们不与乌冶楼主直接交涉,毕竟要救的人也是天波山庄的少庄主,天波山庄在湖州一带到底也算个武林世家,我想……”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班穆一声冷哼打断了,司徒灼有些悻悻地觑着那板着脸地老头,把“乌冶楼主大概不会拒绝”这最后半句给吞了回去,班穆瞥了她一眼,“瞧你是个聪明脸蛋,没想到也是个榆木脑袋,乌冶与我素来不和,你们从我棋盘谷出去,脑门上就已贴了我班穆门生四个字,我在这棋盘谷几十年也就许了你们二人进来,话已至此,还不明白?”
苏合煦心中大震,这是要收他们二人入门下的意思,妙工圣手班穆与乌冶同属神机一脉,乌冶早已自立门派天机楼,神机老人的首徒班穆却至今未收任何弟子。
苏合煦忖度的片刻,却看到司徒灼早已叩下大礼,“晚辈已是玄门雪谷弟子,此身不会再另投门派,请老前辈见谅。”
班穆看她说得决然,倒一点也不恼,只是颇有兴致地笑了笑,“料你这丫头也会这么说”随即又转向苏合煦,“那么你呢?”
苏合煦振衣而起,微微颔首道,“前辈恕罪,晚辈亦无法再投师门。”
一时间书斋中静得出奇,唯有那西洋自鸣钟依旧滴滴答答,班穆眉梢一挑,“倒一直未问你,师从何门何派啊?”他这一句问出,司徒灼转过头来看着一旁静默不语的苏合煦,显是也颇为好奇。苏合煦立于堂中,只觉得周身两道火辣辣的视线,随即沉下了神色,闭了下眼,淡然道,“家师不方便告知,请见谅。”
又是一阵静默,班穆冷冷地笑了声,似是气极反笑的样子,却夹杂着无奈苦闷的复杂情绪,“也好也好,我随便指点两个人,便能将那老东西的玲珑阁破了,这不是更能显得我班穆技高一筹?”
见得他如此宽慰自己,苏合煦二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都是心下有愧,而这样的情绪在班穆开始所谓的“指点”之后便烟消云散,妙工圣手班老前辈,教导起晚辈来当真一丝不苟严厉非凡,甚至带了一点儿成心撒气的劲。
班穆对这半路出家的二人分毫不客气,饶是苏合煦再颖悟周全,饶是司徒灼再刻苦谦逊,到底还是时而被骂的狗血淋头,时而又被机甲榫铆一类磨得没了耐心。直到炼狱般的突击学习几日结束,二人皆是脱胎换骨,狼狈不堪。
这几日都未出这书斋门,班穆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将二人从书堆里扒出来推出门去,司徒灼走之前递了封信给他,方跟着前头的苏合煦一同出了院子。
净月郎朗,苏合煦在那露天的温泉里泡着微微发烫,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才换上干净衣服回了书斋,庭院的竹廊下司徒灼早已洗完回来了,正坐着低头认真擦剑,又细细地理起剑柄上那一枚剑绦,苏合煦看了看她,只觉得那样清丽的容色在月光映照之下愈发的剔透,甚至空气中还透着一丝清淡的甜香。
似乎能感觉的心脏的砰砰跳动,苏合煦对自己的反应有些错愕,忖着到底是不是该上前的时候,司徒灼已注意到他,抬头一笑。
“怎不见班穆老前辈?”苏合煦好整以暇地往庭院中的石台旁一坐,盯着那汩汩流淌的清泉正往醒竹之中灌水。
“前辈出谷了,我之前托他送了封信,没想到他刚拿到,便出谷去邻镇上寻信差了。”司徒灼说着又指了指书斋内,“走之前还点了香说要熏熏味道,让我们都先不要进屋子。”
反应过来自己之前闻道的甜香,苏合煦恍然,却又忽然想到她说送信之事,便猜得到大抵是给天波山庄送信,如今动身在即,定是要知会那一头的,一念至此,苏合煦又想起了陆南徵之事,一时间心情百转千回,滋味莫辨。
“不知陆少庄主怎么样了,”苏合煦看着那醒竹灌满了水,啪的一声敲在池台上,“司徒姑娘很担心他吧,说起来,姑娘与天波山庄似乎渊源颇深?”
有些不太敢看着她问,像是有些心虚,亦有些期待的忐忑,到底是怎样的心情,苏合煦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司徒灼毫不在意,擦完了剑,兴致颇高,径直起身道,“许久未出手,苏公子可否与我趁着月色切磋一番,好不辜负这大好光景。”
苏合煦苦笑,“请吧。”
说是切磋,倒不如说是司徒灼单方面在练手罢了,苏合煦心绪未平,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堪堪并指弹过那亮如秋水的剑身,倒也未用太多力,司徒灼也不追缠相逼,封手一退,剑身在身侧一展,瞬时清光万千,“要说我与天波庄的事情嘛,还是小时候……”
苏合煦并指为剑,招架着清光挥洒之间的凌厉剑气,“小时候如何?”
“那时候大师兄第一次下山行医,我便缠着他也要出去玩,结果在闹市中便走丢了,”司徒灼点足一转,剑气宛如新月劈斩开去,“后来便被天波山庄的人带了回去,陆老庄主和夫人见到我就十分喜爱,陆大哥与璎璎也是在那个时候结识的。”
司徒灼说到此处,脸上皆是慨然怀念之色,“后来雪谷的人来接我,他们恋恋不舍,只好定下了每年去天波庄拜访的约定。”司徒灼笑了笑,一脚踏在廊柱上,翩然落到一处檐角,觉得此处更为开阔,苏合煦也一步落定,二人在竹廊顶上相对而立,抬头便是皓月当空,苏合煦开口道,“原来如此,司徒姑娘少时流落,想必任何人见了都会起照拂之心。”
“老庄主是待我如女儿那般,”仿佛戳到了伤心之处,司徒灼的剑光忽地缓了一缓,“可惜他如今尸骨未寒……”
苏合煦收了攻势,灌注着内力的指尖也渐渐放了下来,“死者已矣,姑娘不要太伤心。”
“老庄主在之时,天波庄势力鼎盛,可是如今陆大哥,他是个心软肠柔的脾性,有的时候未免优柔寡断”,司徒灼说着轻叹了一声,低头看着那剑身,有些忧心,“陆大哥他心性恬淡,志不在接任山庄,但夫人年老,璎璎体弱,天波庄将来何去何从,也未可知。”
苏合煦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些,一时间也有些怔忡,不知如何应答,饶是百般思量,到底还是说出了一句,“陆少庄主若是能娶个武林名门家的女儿,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司徒灼眨眨眼睛,茅塞顿开一般道,“苏公子真是一语中的,世家联姻那是最好了。”苏合煦见她神色欣然,似乎真是想到了办法那般高兴,却又不知她是为陆南徵高兴,还是为自己高兴,到底狠下心硬着头皮,说道,“要说名门世家的话,眼前就有一位。”
司徒灼盯着那剑身半晌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之时,竟浑身一僵从檐角滑了下去。
苏合煦大惊失色,点足飞掠,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司徒灼从地上爬起来,握着剑神色凛然道,“我与陆大哥一直都是兄妹相称,断然没有儿女私情,还请苏公子不要妄加臆测。”她说着便不知为何有些生气,盯着苏合煦的眼睛,却又不知从他眼中看出了什么,神色一愣,匆匆避开又低下了头,连身上的雪粉都未来得及拍干净,便留下一句“我练剑去了”匆匆跑出了庭院。
站在原地的苏合煦,只觉得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