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住在小马庄大队部，吃饭由各家各户轮流派饭，一周轮换一次。一次他到第六生产队一个外号叫孔大个儿的农民家吃饭，发现孔大个儿的妻子经常暗暗哭泣。经了解获悉，他们家有两个女儿，没有男孩。孔大个儿因没有男孩子经常和妻子生气，他发誓今生今世非生个男孩不可，如果妻子再不生男孩，就要离婚。他的妻子是一位贤妻良母式的农村家庭妇女，却因此没少受丈夫的气。她自认为理短，面对丈夫的抱怨只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忍着委屈偷偷哭泣。昊天了解情况后，对她十分同情。一天中午，孔大个儿的妻子给昊天做了一碗炒鸡蛋捞面条，这在农村来说是招待客人的上等美餐。当周昊天端起碗刚要吃时，发现他们一家子吃的是一锅很稀的汤面条煮红薯，两个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这碗炒鸡蛋捞面条，嘴角的口水不住地往外流。周昊天怎么也吃不下去，他将这碗捞面条分拨到两个小姑娘的碗里，自己拿着碗去锅里舀了一碗汤面条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大嫂，以后你不要给我另外做饭，你们吃啥我也吃啥，咱们是自己人，都吃一样饭。”“周厂长，那哪儿能行啊？你是国家干部。队长专门交代我们对驻队干部要好好照顾，你是来帮俺村脱贫致富的，俺哪能让你受苦呢？”“我们下来驻队，就是要和你们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咱们以后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我心里才高兴。”“俺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好干部呢！”孔大个儿的妻子激动地说。一天中午，生产队长给孔大个儿家安排了两个驻队干部，一个是昊天，一个是县里派来检查计划生育的。他俩坐在饭桌旁，每人面前放了一碗捞面条，昊天用筷子一搅，面条下边埋着两个荷包蛋，抬头看了看那个检查计划生育的同志，只见他的面条下埋着两块红薯。昊天从这件小事中发现目前在中国的农村对开展计划生育还很不理解。昊天很快和孔大个儿交上了朋友，给孔大个儿做了大量有关破除重男轻女思想方面的工作。他从上古母氏系族讲起，一直讲到人类社会发展演变到现在的过程，还说世界上有一千多个民族，他们的风俗都不一样，还有一些少数民族有重女轻男的习惯。我们汉人讲男子传宗接代，那不过是一种风俗，以后就会改变。还说女孩儿是父母的贴心棉袄，女孩知道心疼父母，女孩做事不比男孩差，女儿照样可以传宗接代等道理，使孔大个儿的思想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昊天就摸清了整个小马庄村的基本情况。
全村共有一千多口人，六个生产小队，基本上还是沿革“一大二公”的大锅饭生产方式，生产积极性严重受挫。一所小学已成危房，群众吃水每家每户都用自家的小压水泵，因水中含盐碱较多，苦涩难咽。农民做饭大都烧柴火，烧煤炭者是极少数……昊天白天在村里挨家挨户了解情况，夜里伏案整理材料，草拟着改革方案。晚上十二点以前他很少休息。随着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的展开，昊天在小马庄大力推行这项政策，周密安排，在全县率先完成这项重大改革。群众的生产积极性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了。这是昊天在小马庄走的第一步棋。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昊天每日思考着怎样使小马庄村路与通向县城的大马路交接，并尽量缩短距离，终于设计出一个既合理又省钱的方案。路设计出来了，资金从哪儿来？昊天多次跑地区、县交通局反映情况，最后上级交通部门同意拨款二十万元给小马庄修路。资金问题基本解决后，周昊天和村干部一道找了几个施工队洽谈施工事宜。但由于施工队要价较高，二十万元资金不够用，都未能谈成。昊天与马支书商量后，召开了全村群众会议，让群众讨论这事该咋办。会议上绝大多数群众提出自己出力修路的办法。大家说干就干，工程很快就动工了。因为是为自己村修路的，所以大家干劲都很大，工期也就缩短了许多。最后用节约下来的一些钱又把村里的几条主干道也修了修，整个小马庄一下子变了样儿，成了邻近几个村学习的楷模。小马庄人个个喜气洋洋，扬眉吐气，骑着自行车再也不用经常下车安车链，再也不用颠簸摔跤了。昊天为小马庄人办了一件大好事，大家都没有忘记他。村民们知道他为村上的事经常熬夜，就送来了一些东西给他吃。有的送来了鸡蛋，有的送来了花生，有的送来了苹果……一下子周昊天屋里摆满了吃的东西。昊天一再推辞，老乡们就是不肯拿回。马支书说：“你就收下吧，这代表着全村人的一片心哪！”昊天没有办法，就借去家里聊天之机，分别给社员们送去了“作价款”，并表示十分感谢大家对他的厚爱。这件小事又使得大家一阵子议论：“周厂长真是个好干部，是个大好人呀！……”昊天从小在父亲周怀古的影响下，懂得一些中医理论，便经常用土单验方给农民治病，用银针给农民扎针，很受农民喜爱和欢迎。有位张大娘经常腰疼，天一凉，她就腰疼难忍。周昊天听说后，就主动来到张大娘家给她治病。他先拔火罐，然后扎针，第一次病情减轻了许多，第二次张大娘就能直起腰来，第三次就能正常走路了。
还有一位老大爷，儿子在东北某部队任连长，为了孝敬父亲，从东北给父亲寄来一包人参，老大爷十分高兴，便每天早晚服用。但因为老大爷阳气旺盛，身体不虚，结果导致人参中毒综合征，血压升高，精神高度兴奋，出现了失眠、皮疹、食欲减退、晨泻等症状。他焦急万分地来找昊天。昊天问明情况后，查阅了有关书籍和资料，给他开了一个中药方：莱菔子两钱，香附一钱，柴胡一钱，麦冬两钱，天门冬两钱，五味子两钱，远志一钱，钩藤一钱，大枣十枚，生甘草一钱，水煎服，每日一剂。老人连服五剂痊愈后，十分感激地说：“只说人参是好东西，谁知也会中毒。”昊天笑着说：“世界上万物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凡事都要因人因时因地制宜，就拿人参来说，是补气之品，对于气虚的人是好药。但对于气不虚的人就不适合用，因中医有‘气有余，便是火’之说，补气过余，就会生火，出现中毒症状。”老大爷听后点点头，对昊天十分佩服。昊天会针灸治病的消息传出后，来找他的人越来越多，昊天来者不拒。有个崔大爷患肩周炎经常肩膀疼，胳膊抬不起来无法干活，急得没办法。周昊天亲自登门拔火罐扎针，一次胳膊能抬起，两次会穿衣，三次能干活儿，临走时，大爷非塞给他一盒“黄金叶”烟表示感谢不可，昊天推辞说：“大爷，我这是举手之劳，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快收起来吧。”大爷执意要给，昊天没办法，只好抽出一根表示收下这份心意。春暖花开，又是一个春天。昊天利用星期天陪宇伟一道回望阳村去凤凰寺游玩。俩人一路说笑，互相追逐，完全陶醉在山间密林清新的空气中。昊天知道，宇伟自从嫁给自己，背了六万元的债务，年年还债，心理压力很大，难得出来玩一次。所以这次一定要让宇伟玩个尽兴。一路上，昊天尽说一些笑话逗得宇伟笑个不停，俩人开心极了。这是俩人结婚以来首次到老家玩耍，也是玩得最开心的一次。这时沿山间小路走来一位鹤龄僧人，见俩人有说有笑，就上前搭话道：“阿弥陀佛，二位可是去凤凰寺游玩？”“正是。”“老衲是凤凰寺住持，道号真元，施主请随吾慢行。”“凤凰寺住持，你什么时候落驾至此的？”昊天想我从小就在那儿经常玩，后来又多次来，怎么未见过他呀？“我来凤凰寺才三年余，原在离此几十里的白龙庙住了几十年。”“啊！原来是这样。”昊天依稀记得小时和爷爷一块去白龙庙时曾见过一个年轻僧人，不想现在已是垂垂老者了。他们一边向前走，一边攀谈着：“这位先生眉清目秀，聪明过人，事业上定成大器。可惜人生之路坎坷，一直不太如意。我说得是否准确？”真元说道。周昊天笑而无语。
从谈话中，周昊天得知真元擅长琴棋书画。一到凤凰寺，他们俩就在院中摆上了“擂台”，对弈起来。俩人棋艺相当，几个回合下来全是和棋。双方都赞扬对方的棋艺高超。对弈结束后，真元问昊天：“你是不是县化肥厂的周厂长？”昊天说：“正是，师父如何知晓的？”真元道：“这方圆几十里的贾阳县谁不晓得德才兼备的周昊天。我本不认得你，但从你今天的言谈举止中，猜想到可能是你。”昊天道：“师父过奖了，我也是一个普通人。”真元道：“人生下来都是普通的，可因每人走的路不同，就出现了普通与不普通的差别，但最后都要回归到普通的路上去。”昊天道：“师父此话深奥，敬佩，敬佩！敢问师父你满腹才华，年轻时为何不去干一番功名，何必终老林泉，岂不可惜？”真元笑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年轻时曾想做一个‘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的学者，可后来正如鲁迅所说：‘未敢翻身已碰头。’后又想求一番功名，可又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风，差一点送了性命。于是便决心效法诸葛亮，‘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昊天说：“诸葛亮最后不还是出山了吗？”真元说：“那是得其主呀！其实生命就是一个过程，上天赋予每一个人的过程大都是一样的，成功与失败，得与失不是全在自己，天时、地利、人和等条件是十分重要的。战乱年代多出英雄豪杰，太平年代多出大家、诗人。人生一世，成名不成名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尽自己的能量。即使失败了，也依然伟大。诸葛亮为了复兴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然没有成功，但无损于他的光辉。”从凤凰寺回来，周昊天觉得住持说的话意味深远，想不到在这偏远的凤凰寺里竟然有这样一位高人。小马庄村只有一所小学，没有初中，该上初中的学生只好跑到五里外的冯庄去上中学。小学校园不大，共有五个教室和三个教师办公室。教室的墙壁是用土坯垒成的，屋顶上是小蓝瓦，由于年久失修，经常漏雨，一到下雨天，学校只好放假让孩子们回家自学。昊天看到孩子们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习，心里非常难受，他下决心要克服困难把学校重新修建一下。他找到好友县教育局长于建国说明情况，请求老同学拨给小马庄村十五万元，用于修缮学校。于建国满口答应了。乡亲们得知县里下拨资金后，纷纷商议怎样盖能节约资金。经大队研究决定，学校修缮事宜由昊天全权负责，大家一切听从昊天的指挥。昊天请来县里有名的施工队让他们设计建造，资金不能超支而且要保证质量，不准偷工减料。建筑队长保证说：“放心吧，周厂长，肯定让你满意。”昊天了解这个施工队，与他们打过交道。当年化肥厂盖家属楼就是这个施工队干的活，工人们都非常满意。所以这次盖学校，周昊天又请来了他们。昊天每天和施工队一起在学校干活，他帮忙拉线、递砖、和灰……一刻也闲不住，并干脆与工人们吃住在一起，既是监工又是伙伴。学校很快竣工，一座漂亮的学校落成了。
教室增加到八个，办公室增加到五个。村里根据村民的要求经县教育局批准又增设了初中班，这样，小马庄的学生上初中再也不用往外庄跑了。新学校一盖成，邻村的人羡慕得不得了，纷纷要求来小马庄上学，这下可乐坏了马支书。马支书找到周昊天，高兴地说：“周厂长，现在邻村的孩子要求来这儿上学的人越来越多，我都快招架不住啦！哈哈哈！”“我们要欢迎他们。如果教室不够，回头用我们村里办企业挣的钱在原教学楼上再接第二层，在建房打根基时我就做好了准备。”村支书听周昊天这么一说，劲头更大了。小马庄路修通了，学校盖起来了。接下来该解决农民们的实际生活困难——吃水问题了。昊天组织村干部进行了认真的研究，决定要组织群众，自己动手，打五眼机井。经过群众日夜奋战，一口口机井终于打好了。乡亲们喝着这甜丝丝的深井水，心里乐开了花！小马庄大多数农户烧的都是柴火，有的是玉米秆、麦秸秆、棉花秆、树枝等，少数条件好的烧的是煤球。昊天年轻时曾经试用过沼气，此时便萌生了修沼气大池用沼气做饭的想法。昊天把自己的想法给马支书讲了讲，马支书很赞同。昊天召集村民自己动手挖大坑，然后把各种粪料和麦秸、玉米秆之类的东西放进大池进行发酵形成沼气引进厨房。经过一次次的试验，终于成功了。村民们的生活问题基本解决了。昊天又在想让农民致富的门路，例如盖蔬菜大棚、种果树等。蔬菜大棚当时在全国是个刚刚兴起的产业。个别地方开始实验。周昊天亲自带领几个农民去河北永年考察，觉得这个项目切实可行，就发动小马庄村民搭大棚种植蔬菜。
这一举措使许多农民收入大大增加。种植果树也是一个很好的致富门路。昊天鼓励农民们种植苹果树和山楂树，并亲自去外地购买一些果大肉多收成好的树种让乡亲们栽种，农民们因此又增加了一项收入。在昊天驻队的两年多时间内，小马庄的面貌焕然一新，逐步向小康生活迈进。上级领导多次来村视察工作，并对小马庄进行表彰。周昊天由于工作成绩突出，又一次被县工会推荐为全国劳动模范候选人。昊天结束了这短暂而漫长的驻队生活，又回到了县化肥厂，但未有明确职务，因他走后不久史发就被任命为厂长了。昊天驻队两年多来，化肥厂的一切事务都由史发负责。化肥厂产量和质量日趋下降，濒临资不抵债境地，工人工资也开不全了，全厂上下怨声载道。昊天走进了他原来的办公室，只见墙上的蜘蛛网如云如雾，桌上的尘土约有半寸厚，以前办公室墙上的各种荣誉牌匾不见了，到处一片狼藉。他到厂区转了一圈，但见：
院墙围壁倒塌，车间冷寞倾颓。
断砖破瓦拦道，歪梁拆柱累累。
四处杂草丛生，尘遮机器钳锤。
窗门玻璃破损，风吹树叶堆堆。小道两旁满身披着沙土的冬青树在向他点头，仿佛在向他诉苦，在对他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