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抬手揉了揉疼痛难当的太阳穴,一边努力回忆着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边默默地提高了对周围的警惕。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是在中秋晚宴上被几个不知好歹的VP灌了很多酒,然后就混混沌沌地又梦到了萧朗,这一次,她梦到自己被他带回了枫林……
下一秒,晴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半眯着眼睛坐在绵软的被窝里,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卧室。渐渐地,晴天脸上的神情从迷茫转为了惊诧,最后进化成讶异不已。
原来那些荒唐事根本就不是梦到的,她真的被萧朗带回了枫林A区的家!
掀开被子下床的一刻,晴天瞥见自己此时穿着的衣服,脸蛋腾地一下就红成了番茄色。这是萧朗的睡衣,她怎么会不认得?
就在她愁眉苦脸地想找回关于昨晚的记忆时,睡衣的主人恰巧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萧朗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梳妆台上,看了看晴天,语声温柔地问她:“睡得好吗?”
“嗯,谢谢你收留我。”礼貌地道谢之后,晴天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赶快逃开这里,“看样子今天上班要迟到了,麻烦萧总批我几个小时的假,下午到了公司我再补考勤。”
萧朗看着那个小女人穿着他的睡衣,却一本正经地站在床边跟他请假,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他简洁地向她陈述事实:“今天星期六。”
晴天有些不自在地咬了咬下唇,然后扯谎道:“我养的猫快饿死了,我要赶快回去喂它猫粮。”
这么烂的借口,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好笑。
可是萧朗却没有拆穿她的谎言,甚至还顺水推舟地说:“应该饿不死,它没吃饭的这段时间,你也没吃。”
晴天比谁都清楚,萧朗虽然总是顺着她的谎话往下说,却总是有本事找到各种天衣无缝的理由,根本不会让她轻易得逞。
于是她只好坦白地说:“你知道我其实只是想走。”
“嗯,我知道。”他像模像样地点点头,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我的衣服呢?”她的声音有多低,脸颊上的嫣红就有多明显。
萧朗与她打趣道:“被你自己吐脏了,现在正在洗衣机里接受必要的洗礼。”
不等晴天说什么,他又耸耸肩膀,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再次向她陈述一个尴尬的事实:“你现在似乎只有这套睡衣可以穿。”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就这样出门啊……”她越说声音越小,恨不能立刻找个树洞钻进去算了。
“先吃饭吧,已经中午了。”他笑着留给她一个还算合理的建议,转身往客厅走去。
吃午饭的时候,晴天几乎不肯抬头看他。
一来她真的不记得昨晚自己是不是跟他说了些什么,甚或是做了些什么,因此视线接触时,她会觉得不自在;二来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与他平淡相处。
萧朗也不为难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他一会儿提到A城正在修建的地铁,一会儿说起上周刚从打口碟市场淘到的蓝调专辑,却故意和她作对,偏偏一直不肯提及昨晚。
最后,还是晴天厚着脸皮将话题转移到这件尴尬事上:“昨天晚宴我被灌了很多酒,后来醉得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萧总别放在心上。”
言罢,她有些心虚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萧朗似乎是笑了一下,然而声音依旧平平静静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别的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你说你爱我,我就没办法装糊涂了。”
一道惊雷在晴天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难道昨天喝得一塌糊涂之后,自己真的对他说了“我爱你”?
这可能吗?不可能吧……
脑袋当机片刻之后,晴天终于悲催地认清了目前的严峻形势——闹出这种无从考证的“事实”,她除了赶快向他道歉以外,真的别无他法。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一些,“给您带来困扰我很抱歉,但是萧总应该明白,这话其实不是说给您听的,因为我和斯考特……”
萧朗打断她的话,风轻云淡地说:“Come back to me now, if you dare.(如果你敢,现在就回到我身边。)”
很纯正的伦敦音,优雅如同当年。可那并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现在就回到他身边,她真的敢吗?
“No!”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
然而萧朗不以为意地挑一挑眉,直接向她宣布了他的决定,不留一丝商量的余地。
“我不在乎你的答案,有句话,我再说最后一次——”他望着晴天的眼眸,十分郑重地对她说,“不论生老病死,你沈晴天这辈子都是我的。”
熟悉的誓言,熟悉的霸道,熟悉的他。
似乎是被萧朗的强大气场彻底震慑住,晴天突然之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只能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餐桌对面的男人,连质问他曾经的薄情和背弃都忘得一干二净。
餐桌彼端,萧朗突然觉得心情很不错。不管怎么说,晴天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却没再表现出半点拒绝或者逃避的意思。
他很满意地勾起唇角对她笑了笑,宠溺地说:“这才乖。”
其实晴天早就猜到,自己很可能会在萧朗的面前逐渐失去立场。然而她却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会没立场到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明明是需要保持绝对理智的关键时刻,她却被他那优雅的笑容和温柔的话语迷得七荤八素,过了很久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后知后觉地在心里默默叫苦——他这样算不算是“强抢民女”?自己本来应该立刻反抗或者直接逃走的!
可是为什么,早已习惯了漫长孤寂的她,竟然那么享受这份久违的、独属于他的霸道与温柔……
周一下午,晴天坐在IT研发部的VP办公室里,一瞬不瞬地盯着一沓厚厚的文件,看起来既专注又干练。
然而真实情况却是,沈总虽然看的是下半财年系统升级项目草案,脑子里想的却是楼上SVP办公室里的萧总。
两天前,她半推半就与萧朗复合,可是破镜真的能重圆吗?
只要想起五年前他与Alice的办公室之吻,晴天的整颗心就像是被阴鸷的雾霾团团围住,钝钝地难过,却寻不到一个突破口。
在她看得到的地方,他与Alice亲吻。那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呢?
这次重回风维之后,晴天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重症爱情洁癖者”,这种病症简直比萧朗的洁癖更令人头痛。
她几乎不能想象怎样才可以打心底里原谅他曾经的背叛,虽然那只不过是一个吻,虽然她固执地爱了他这么多年,虽然,她同意回到他身边。
类似的事情,越是仔细思考就越是烦躁。
晴天忍不住想把头发揉成一团,可是VP的身份终究还是战胜了那糟糕的脾气。
下一秒,敲门声恰逢时宜地传来,像是故意提醒她,时刻保持理智是多么重要的职业素养。
“请进。”不论身份高低,晴天都没有半分盛气凌人的气势。只是比照五年前,她到底还是多了些旧时没有的威严。
办公室门从外面被打开,晴天没想到,笑着走进来的竟是相熟之人。
林琳装模作样地询问:“沈总这会儿有时间吗?”
“你这是存心跟我见外啊?”晴天故作嗔怪,走过去亲热地拉起林琳的手,和她一起在沙发上落座,扯谎说,“还真是心有灵犀,我正想着晚上找你一起吃饭,你就过来了。”
林琳撇嘴,不客气地拆穿她的谎话,“你还真是撒谎都不打底稿,我怎么觉得你满脑子都在想着楼上的CIO呢?”
“哪来这么个谬论?”
“用正常人的逻辑推断来。”
晴天抿着唇角地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了。被林琳轻而易举地猜中了心事,她并没有觉得有多尴尬,反而莫名地觉得安慰。
还好,并不是无人懂她。
林琳深知VP时间宝贵,于是也不卖关子,直接切入正题,“我先跟你说件重要的事情,和萧朗有关的,然后你再考虑晚上到底是要跟我一起吃饭,还是去找他。”
“什么事?”晴天看着林琳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也禁不住跟着她一同严肃起来,声音里没有半分戏谑。
“我先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很在意萧朗和他前女友的那段过去?晴天,你跟我说实话。”
在意?这个词语并不准确。
晴天很想纠正她,那不是在意,而是介意。
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个咬文嚼字的好时机,于是避重就轻地回答:“如果只是过去,那倒还好说。”
言下之意,她也不确定那两个人目前相处到何种程度,更不确定他们今后还会不会有更多的交集。
林琳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抽象的答案,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话中之意。
她这才继续说下去:“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你之前肯定看过萧朗和Alice在办公室里kiss,我说得没错吧?”
这回轮到晴天愣住了。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琳的表情,半晌,却还是没能从她的神态里发觉“胡言乱语”的痕迹。
沉默几秒钟之后,晴天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没有否认,也无从否认。更何况,对于林琳如何得知此事,晴天绝对愿闻其详。
林琳简短地回答说:“我听郭凯说的。”
从晴天越皱越紧的眉头就可以看出来,这答案甚至连差强人意的程度都达不到。本来她还只是觉得困惑,然而现在,大概只能用“惊诧不已”来形容她的感受了。
她沉声反问:“郭凯?当时他也在场?”
“你想什么呢,他怎么可能在场?!”林琳摇头否认,颇有些无语地看了晴天一眼。
晴天愈发觉得事情蹊跷,她急如星火,根本没有多余心思顾及VP的面子问题。
她捉住林琳的手臂稍稍用力,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林琳,我们好歹朋友一场,你如果知道什么就立刻跟我讲清楚!”
“我真怀疑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混成富弘CFO的!”林琳扶额,但还是将她所了解到的事实娓娓道来,“你离开萧朗的那年,我姐姐和郭凯离婚了,因为他有婚外情人。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郭凯讲电话,我才知道他的秘密情人竟然是Alice,萧朗的前女友。”
“所以呢?”晴天已经隐隐猜到了事情的真实情况,她故作不知,只是不想主动承认。
“我不相信你还不明白。”明知晴天在装傻,林琳索性替她说出了真相,“五年前的那个kiss,不过是郭凯联合Alice故意演给你看的一出戏。郭凯很聪明,他知道你就是萧朗最大的弱点,也知道怎么利用这个弱点与萧朗斗下去。全世界估计只有你这个笨蛋,才会傻到为一个kiss而彻底消失,一走就是五年。”
“可是当时,萧朗并没有推开Alice的意思,我甚至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一星半点的不情愿!”她有些激动地数落着萧朗的不是,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倔强小牛,固执地不肯面对那愈渐清晰的一场情深。
林琳低低地叹息,而后轻声说道:“也许他是想保护你,只不过选择了晦涩难懂的方式……”
“好了!不要再说了。”晴天蓦地打断了她,心头酸涩难当,眼里已是一片模糊。
“晴天,我言尽于此。”林琳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是紧紧地握一握晴天冰凉的手,转移话题说,“如果你今晚还是想约我一起吃饭的话,发邮件给我就好。”
言罢,她起身离开,将一室寂静还给这间办公室,将那份为爱而生的心酸,悉数留给了呆坐于沙发上的沈晴天。
他曾是爱她的,这一点,晴天从未怀疑过。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萧朗的爱竟可以隐忍至此,深刻如斯。
有些字句顽固地赖在了晴天的脑海里,徘徊整个下午,不肯放过她。
她想,也许林琳说的没错,他是想保护自己,只不过选择了晦涩难懂的方式。
在晴天的记忆中,萧朗一直是那样沉着睿智、心无所畏的男人。这样的他,竟会为了护她周全,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故意让她误会,让她逃走,让她远离那场没有一丝硝烟的残酷战争。
她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敢相信。
当一个行将溺水之人突然寻到一方沃土,她本能的反应一定是不可置信,而非欢喜。此刻的晴天,恰似那个挣扎于绝望深渊中的人。她看到了半盏微光,却远远地望着,不敢靠近半分,甚至想要坠落得再彻底一点。
她宁可萧朗是真的背弃了他们的爱情,而不是默默地守护一份深情。唯有这样,她才有足够的理由原谅那次任性的出逃,原谅那空茫寂寥的五年时光。
晴天俯身把脸颊埋在膝盖之间,任凭眼泪泛滥成灾。
也许,她真的需要一场救赎。或者更确切地说,她需要的是一场自我救赎。
她要寻觅三分雨露、半米阳光,以此拯救一个荒芜已久的信念。这个信念,叫作“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下午茶时间,晴天给萧朗发了一条短信。
“I am afraid.(我害怕。)”
他很快回复过来:“你在做什么?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感慨。”
“我在听歌,Because of you(因为你)。”
耳畔,Kelly Clarkson仍然在不遗余力地唱着——
“Because of you/ I learned to play on the safe side so I don’t get hurt;(因为你,我学会在安全的地方玩耍,这样就不会受伤;)
“Because of you/ I find it hard to trust not only me, but everyone around me; (因为你,我发现很难去相信自己,以及所有在我身边的人;)
“Because of you/ I am afraid.(因为你,我会害怕。)”
静默地等了半晌,晴天依然没有等来萧朗的回复。她斟酌片刻,又发了一条短信给他。
“我记得《甄嬛传》里,甄嬛曾对玄清说过一句很美好的情话。”
“是什么?”
“只要有你在,我便不再害怕。”